喂！讓讓路       張紫蘭

一群人在門口等屍體。

「說好兩點，到現在還沒影子？」

「怎麼可能？好人死這麼快！」

「就是嘛。」

「快告訴我，他去台北做什麼？」

「看女兒啊！」

「妻呢？」

「一起去的啦，我年輕就和他們熟識，常聽人說這個女人有多賢惠，丈夫還不是死。」

「啊啊啊，那天他經過我家，還笑呵呵跟我說『再見』耶！」說話者突然神經質起來。

「真的？莫非他有預感他會死？老人家可能哦。」

「別猜，高血壓心臟病突發的啦！」

「這個女兒也是笨手笨腳，運一個屍體又不是一大堆，到現在！」

「沒有經驗啦，下次就熟了。」

「啊！死人哦——我們這條街又死去一個人，沒飯吃扛棺材的阿昆、阿明現在可以多活幾天囉，大家蒼蠅搶吃，嗡嗡嗡全圍過來吧！」有個女人突然跑出來喊。

「瘋婆子，我撕爛你的嘴，你知道今天死的是誰？有錢人耶，好人耶。蒼天怎麼不死你家那個不賺錢的懶惰鬼！」

「嘻！你說我家那個呀……就是嘛！他命可長，算命仙說的。嘻！」

「唉！這樣死也是好，沒有拖，沒有太多痛苦，人生這樣就夠好了，一個沒有痛苦的結束。只是，他的妻子慘了。」

「噓！噓！不孝順嗎？」

「誰知道，現在的人表面做得好看，說得甜蜜。」

「是啦，年輕人為前途，苦了兩個老的。但是話說回來，活到七十多歲也不錯了，不算長壽也不早夭，還有什麼話說呢？都是命。」

「哼！什麼命！」

「哦？你誰都可以怨，可別怨天公伯，天上有天理的。」

「唉！」

「我看財產剩不少？」

「很難說。」

「真的？你從哪裏知道？」

「不說這……大冰塊買了沒？還有死人要睡的門板呢？這種大熱天，人肉不到一天就會腐爛，臭味四溢的。」

「剛剛好像聽說叫一個年輕人去買。年輕人有氣力，這事跟老頭子沒關係啦。」

「我想大的兩塊就夠了，死人也不必放太久。」

「死在外地，他們會一路把他的靈魂招回來。」

「你是說，他的靈魂會知道嗎？」

「拜託！他當然知道！」說話者生氣了，受不了人對死亡還有疑問。

「你幹什麼生氣，我的意思是說現在什麼時代了，還信這個？」

「那那那你要信哪一條你說？笑我落伍？你去發明。」

「我不跟你爭了。」

「誰跟你，死也要爭。」

「啊！我好餓！我等得肚子都餓了呢。」

「你呀！一起死死去就別怕餓肚子活不了。」

.

「那麼也不怕賺沒錢好養妻兒子女囉！一切都沒憂愁了。」

「人死，會去哪裏呢？」

「你替神明煩惱怎麼安排？」

「去哪裏啦？」

「…………」

「死，所有的生物都一樣，就是完全沒有，連身體靈魂也沒有了。」有一人說。

大家驚駭相視。

「嘻嘻嘻，算了算了，不談了，別光談那些無用的事。你看，這次不騙人，真的來了，屍體運回來了哦，你們大家快過幫忙呀！可憐的人。」

這群談話者於是順從地走過去，帶著他們今世的負荷魚貫地包圍過去。

「喂！還有，那些站那邊的年輕人，讓讓路吧，別都佔滿了，這樣屍體就可以順利安全地過去了。」

（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