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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15 15:17:57瀏覽682|回應0|推薦13 | |
封城之戀 梁育瑋 總理宣布封城禁足,在這沒有兵荒馬亂的時代,大都市變成大空城,縱使房子內容得下平凡夫妻,家暴增生,無數婚姻破局,華裔丈夫在群組抱怨脫衣俱樂部關了,華裔妻子在群組發誓禁足解除後,第一件事就是辦離婚。 封城的宣布成全了一些男女,卻也拆散了無數鴛鴦,回不去了,然而疫情讓成千上萬的人死了,並沒有影響愛苗滋長,只是由暗轉明,轉到網路上:視訊遠距戀愛、裸體視訊、虐戀視訊,還是有些男女無視病毒笑吟吟地戀愛。 還是有例外的,對於一個號稱不想結婚的自私男子,姑且叫他Victor,他面對這樣的疫情,以往個人主義至上成了護身符,縱使身旁有一位女子,好不容易他下定決心要與她約會,禁足令硬生生打斷了,計畫趕不上變化。 現在他必須和一個陌生女人同居。 Victor的父母是台裔移民,年輕時是留學生,後來碰上台美斷交,決心在異國成家生子,Victor是長子,今年四十歲,底下還有一弟,華人太太總愛質問何以這樣的男人到現在還是單身,又忙著把自個女兒推給他,可是Victor不想娶華人女兒當太太,怕娶到母親的分身,他不想要手上所有的安全輕易斷送。 說好聽是他還想多過幾年金領律師單身生活。 他還沒跟她交歡,自己不是發情的禽獸,他是正經人,儘管她現在因禁足令被迫和自己共處一個屋子內。第一天兩人討論過後,他睡沙發,床讓給她,各自的性慾各自解決。威士忌啤酒在禁足令一開始就被拿去沖馬桶,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喝酒會誤事。 住在號稱是「全球最難離婚的國家」,在公投前,國家憲法明確規定男女婚後不可離婚,每個適婚男子無不盤算是否要踏進婚姻這圍城裡;公投後,廢止持續58年的禁離婚法律,正式修改憲法,只是離婚的條件仍相當嚴苛,包括申請離婚前,雙方在過去五年中有四年是分居狀態;雙方明顯決裂,不可能復合;雙方對財產、責任、撫養權等有完善協議,這樣才能透過法院裁決、律師辦理正式離婚。儘管如此,國內有人堅持離婚規定要更鬆綁,提案重新舉辦公投,誰知病毒破壞了他們的計謀。 Victor打開臉書瀏覽,感覺世界已變得不一樣,人類史上第一次超過2/3人口居家閉關,疫情全方位無死角打亂生活原有的秩序,新的生活模式、新的女人都要學習適應。 臉書上異常熱鬧;他的大學學長同志和伴侶組成同性家庭,在臉書上抱怨另一半趁他出門採購日用品,和別人在zoom打情罵俏,他和伴侶冷戰中;嫁去德國的表妹生了女兒,小孩已經1歲10個月,她卻擔心德國疫情死亡率上升到 0.57%;在金融界上班的同事說某日線上開會,會後發現男老闆站起來,忘記關鏡頭,大家看到他下半身只穿內褲,而且花色是卡娜赫拉的小動物;在加州的文學研究所教授po出他在加州costco門前推推車保持社交距離的照片,附加一句「任何人都無法真正分擔他所看不見的痛苦,也正是這種無能為力,讓情況變得可怕。----卡謬《鼠疫》」。 「早安啊。」蘇珊穿睡衣走到客廳向他問候,他看到她的睡衣是白色深V細肩帶,露出白皙肌膚和深邃事業線,他覺得自己不能盯著她看,趕緊拿了自己的BURBERRY風衣,說好聽是怕她著涼,替她披上,他紅了臉卻又露出馬腳。 她的蘋果手機此時響起鈴聲,愛爾蘭繼父視訊看她好不好,將近六十歲的老愛爾蘭男人中氣十足質關心她有沒有被欺負,順便把他叫到螢幕前,放話給他聽我女兒被你搞大肚子法院見你是律師又怎樣我認識王牌律師辯護三十年很會辯論……,這男人一邊說,他表面上附和,腦中同時興起一個念頭:這男人跟郝思嘉的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蘇珊生父前年因胃癌過世,生母是在一次朋友聚會認識繼父,他從金融界剛退休,喜愛爵士樂,蘇珊有了喜愛爵士樂的同好,兩人更加親密。 繼父說他故意留住女兒,別有居心,可是自己不是故意的,政府宣布禁足令那天,他們才要第一次約會,他訂好了在Bewley’s咖啡館,其實自己在這事也有錯,和西亞分手一年了,同事說蘇珊很好,勸他要看開迎接新戀情,只是自己拖拖拉拉拖到三月底,才下定決心和她約會。 她看繼父表現太過火,趕緊搶過手機,不斷安撫老人,好話說盡了,她掛斷電話,他癱軟坐在沙發上,嘆了一口很長的氣,鄭重跟她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蘇珊,我真的不知禁足令就在那天宣布了……」 「我爸說的你別忘在心上,他是擔心我,好了,大律師你別跟老人家計較啦。」她挪動身子伸出右手,拍了他的左肩。 他覺得有股電流流過左肩。 「我真的不會跟你做……我…跟你……怎麼說呢?其實我還不確定要不要跟你交往。」 「那是你的事啊。你不要,我就走啊。愛情其實就是這麼簡單。好了,我去煮早餐,你去遛狗吧。」 他牽自己養的米格魯出去,自己戴上口罩、護目鏡,穿上連帽外套,華裔最近常遭到攻擊。 狗是前女友的,她離去時留下牠,說新男友對狗毛過敏,不能帶去,自己好人做到底幫忙養狗,母親有次開車來訪,問起這狗的來由,聳肩罵他西亞肯定騙你,什麼新男友對狗毛過敏,她託人查了,發現新歡在鄉下開牧場,不只養狗,還養馬、豬、羊。 母親說他太天真了,真信了西亞說的那套,不過母親幸災樂禍告訴他那女人離開你以後也好不到哪去,男的上個月開車撞死人,賠了五萬美金,失業後領失業補助就好吃懶做,她只能靠當保母照顧鄰居孩子,每周賺200美金。 他回憶母親那時得意的神情,剛好遛狗經過Bewley’s咖啡館,政府為控制病毒蔓延實施全面封城,咖啡館被迫中斷營業,這家百年老店是當地地標,以前許多觀光客慕名而來,現在空無一人,他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好像世上只剩他獨活,直到前面街角出現一位棕髮女子遛狗。 那棕髮女使他情不自禁想念西亞,她是巴西、日本混血兒,高中輟學後曾在麥當勞、酒吧工作過,現在在NGO工作,她是比基尼品牌Voda Swim的愛好者,在英國電音派對上認識她,老煙槍雙人組、Andrew Rayel、DJ Carta等人輪番上陣,她穿Voda Swim的綁帶孔雀藍比基尼。 西亞也愛電音,她愛Calvin Harris、Avicii、Martin Garrix、Tiësto,更愛去電音派對,自己和她除了愛電音,也愛狗,米格魯就是他們一起買的,一人付一半的錢。 然而交往八年後,她提出分手,原因是她覺得自己愛工作比愛她多,回到家根本不碰她,兩人運動越做越少。 她直接了當地說:「你忙工作的時候超有幹勁,老娘我脫光光在你面前晃,你的老二卻軟趴趴。」 至於蘇珊,母親或多或少透過弟弟知道她的存在,他恨弟弟喝酒喝過頭無意間說溜嘴,無法守口如瓶,母親知道她了,多少想知道自己和她是否要結婚,果然是傳統華人母親,他因此和母親爆發口角,隨著疫情失控,弟弟更拿有學者發表論文指出病毒會損傷男性生殖功能,恐讓男性不孕一事加油添火,母親聽了更加速逼婚。 她傳訊息過來,說歐姆蛋、烤肋排和烤土司做好了,他看了看手機時鐘,十點了,案子很多,他在家還是得上班。 三月中旬實施全面封城,關閉了學校、大學和公共建築,來到四月,大學學長同志無法原諒伴侶偷情,冷戰持續;嫁去德國的表妹罵德國衛生部長不戴口罩擠電梯,不敢置信歐洲人真把病毒當流感;金融界同事說他們同仁不打算揭穿男老闆忘記關鏡頭,大家每次開會最期待他的內褲花色;在加州的文學研究所教授po出他在自家門前道路空無一人的照片,附加一句「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份,讓荒地上長出丁香,把回憶和欲望摻雜在一起,又讓春雨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T·S·艾略特《荒原》」。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份,世界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因失去至親摯愛痛苦著,他開始覺得為期2周禁足令超級殘酷,戶外電音派對今年停辦,也不能出國,他無所謂,然而他現在覺得跟蘇珊同居已經不再有趣,他開始發現蘇珊喜歡瑜珈,自己不喜歡;她喜歡烹飪,自己的廚藝只能煮泡麵;她喜歡禱告,如同《飄》的愛蘭,在燈光下跪地低頭禱告,聲音高低起伏,平靜祥和,感謝上帝賜給她健康幸福的生活。 自己不信上帝,標準的無神論者,上帝已經不再是生命意義的來源或道德圭臬,上帝不在了,人們也就再無法區分真理和謊言。 不過最殘忍的莫過於不能和她交歡,對健康的異性戀男人簡直是折磨,他笑說自己無疑參加Netflix「慾罷不能」挑戰「無性一個月」,連自慰都不行,問題是影集最後能得到10 萬美元獎金,跟蘇珊同居,又不能跟她打炮,根本沒錢可賺。 他一想到這,不自覺咬牙罵了一聲,只能看影集的辣妹,在幻想中自行解決膨脹的性慾,可幻想中西亞也加入,多人運動讓他射精。 他隔天睡眼惺忪起床,卻發現蘇珊坐在沙發上背對著他哭泣,她的愛爾蘭繼父在手機螢幕上仍舊連珠炮般說話,迴盪在整個客廳每個角落。 他走到她身旁,她抽抽噎噎停住哭泣,拉著他的手問他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手機視訊裡愛爾蘭繼父看到他,擺脫以往不屑的表情,看到他猛問打官司要多少歐元,他不解這位愛爾蘭男人突然變得和顏悅色,蘇珊緩緩告訴他一個殘酷的事實:她的姑媽住在紐約,紐約州三月的政策,為了減緩醫院的壓力,所以把恢復期的COVID-19患者,降轉到長照中心、安養中心,而且是州政策,不能拒絕。然後這些本來沒有 COVID-19 的長照中心,就一個一個炸掉了。目前估計已經死掉 5398 位原本住在長照安養中心的居民,好幾間死掉超過 50 人。然後州政府政策轉彎,雖然一樣可以送,但只能送病毒檢測陰性的過去。 她的姑媽就是因州政策死掉的安養中心居民之一。 「我要告紐約州州長!這絕對是紐越州州政府的陰謀,自然淘汰!我要告死他!那位州長實在太爛了!這個州長是有沒有公衛常識呀?然後這個州的衛生官員也都沒有公衛常識嗎?他們怎麼會做這樣離譜的決定?這是瀆職與過失致人於死耶!」愛爾蘭繼父在視訊螢幕上憤怒叫喊,她掩面哭泣,他拍拍她的右肩安慰她。 打開臉書瀏覽,文明世界又變得更倒退。加州那位教授最新貼文沒有照片,只有一句話:「『習慣於絕望,比絕望本身更加不幸。』----卡謬《鼠疫》」 洗衣機此時發出聲響,原來她把自己的衣物拿去洗了。 大學學長同志和伴侶仍舊冷戰中,就算伴侶誠心道歉也沒用;嫁去德國的表妹狂罵德國即將放寬管制,不戴口罩將被罰,否則罰款由十至一百五十歐元不等。最重罰一百五十歐元的,又是她所在的巴伐利亞。 「德國是天真以為這病毒是流感嗎?天啊!」表妹的貼文寫著,下面的回應很多台灣人,應該是她的同學吧,大多回覆「不可置信!」。 「Victor!」她打開冰箱驚慌叫喊,裡頭沒有雞蛋,只有一瓶牛奶,得補糧了,他趕忙打開衣櫃找襯衫和西裝褲,低頭看自己微凸的小腹,翻了一個白眼,在健身房練了半年的四塊肌沒了。 他拿起車鑰匙,交代蘇珊看家,好安慰繼父,打官司的事可以從長商量,錢要付多少可以談,他戴護目鏡、戴口罩開車去超市,推著購物籃,和前後兩位保持社交距離,超市劃出特定時間給老弱市民「專門採購」,一方面避免這些高風險族群遭到感染,一方面也分散採購擁擠的人潮,由於公共場所和出口市場紛紛關閉,本國牛肉價格大幅下跌,牛肉價格下跌了15%,現在每公斤牛肉只賣30 歐元。 幸好目前超市貨源已經充裕,他趕緊買牛肉、雞蛋、牛奶、麵粉、衛生紙、冰淇淋、蘿蔓生菜、起司、衛生棉、礦泉水,匆匆結帳。 母親此時卻來電,她仍舊逼他趕快結婚,她想抱孫子。他終於失控對著電話狂吼:「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全球疫情發燒,到處都有人死掉,哪有心情辦婚禮!未來?現在有這種恐怖的病毒在肆虐,還會有未來嗎?我問你啊!你說啊!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想的只有你自己!」 「你就看在我得了COVID-19病毒,這是我最後求你了,拜託你快結婚生孩子讓我抱吧。這樣我去天堂見到你爸才算有得交代。」 「十七年前你也是說你得了SARS,要我快結婚生子,十七年後你還拿COVID-19病毒威脅我,妳編藉口有沒有新點子啊?知不知道要創新啊?十七年前我差點被妳騙了,現在我識破妳的企圖,我的答覆是拒絕!」 他掛斷電話,剛好結完帳,他把推車推到自己車子旁,打開後座車門,開始把日用品搬到後座,一個壯碩比他高一個半頭的黑人持球棒,看準時機從他背後跑來,朝他背部一記重捶,旁邊的黑人朋友又補上一棒,打在他的腰,他被二人打倒在地,慘烈尖叫,一群同夥趁機洗劫推車內的日用品,一個英國白髮老太太結完帳推推車到停車場,目睹了一切,扯開喉嚨高喊警察來了,同時把手上的推車推向那群黑人,黑人們聽了趕緊離去,老太太小跑步跑到他身旁,扶他起來,並問他感覺如何,他發現在推車裡的雞蛋被打破了,牛奶、礦泉水少了兩罐,衛生紙少了一串,牛肉、冰淇淋和起司不翼而飛,他顧不得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禁忌,右邊眼角竄出一滴淚。 老太太安慰他,要他以後少在公開場合講話,現在華裔成了過街老鼠,就算台灣來的也一樣,她想把自己買的衛生紙、牛奶給他一些,他搖頭婉拒,又重新回到門口的隊伍裡頭。 回到家後,蘇珊幫他在他背上敷熱水,讓瘀青消腫,如果沒有她,自己受傷無人照顧,真可憐,突然他覺得身旁有伴還挺好的。 人類的愚昧在於高估他人,Victor也犯了這致命錯誤,總理四月十日宣布禁足令再延長三週半,若違反禁足令,比如在離家兩公里外運動或因非必要目的出行,將有可能會面臨最高六個月監禁或2,500歐元的罰款。 Victor瀏覽病毒相關資訊,發現病毒開始變異,母親也傳訊息交代他要開始戴口罩,在家也要戴。他要求蘇珊在家要戴口罩,她卻搖頭不可置信。 「我沒病啊,我為什麼要戴口罩?」 他可以了解蘇珊這樣的西方人從小受到的教育是「我生病了,為了避免傳染給別人,我需要戴口罩,否則就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所以不太在乎,她在家裡不戴口罩,他無所謂。 戴口罩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接下來是電音,他白天聽Garmiani 的”Bomb A Drop”、Hardwell feat. Harrison – Earthquake、GTA & TJR - Mic Check,曲子換到下一首David Guetta & Showtek - Bad ft.Vassy,本來做瑜珈的蘇珊停下手邊的事,不快向他反應他不該聽電音這種假裝是音樂的音樂,甚至不感到難為情地說:「電音DJ不是音樂家,他們又不會樂器。」 這些他還可以忍受,遛狗時聽電音就是應變之道,不到兩天,蘇珊正經八百要他不要出門遛狗,而且嚴肅萬分對他說:「Victor,這個病毒是透過5G基站發射出的電波發射出來的,5G 網絡是近期病毒爆發的原因!」 他搖頭,反問她:「蘇珊,電波是藉著電的振動所產生向四面八方或固定方向進行的波動。電波是電,病毒傳播方式是直接接觸、空氣傳播或是蚊蟲當媒介,根本不會靠電傳播。」 「你現在是在懷疑我嗎?是不是?」 「這種病毒是透過5G基站發射出的電波發射出來一聽誰都知道是假的!就像氣候變遷明明是事實,問題是每十個德國人,就有一個相信氣候變遷是無稽之談。」 「你給我聽好了!氣候變遷根本不是真的!Victor,氣候變遷是一場騙局,氣候根本沒有變化!氣候變遷完全是政客為了順應潮流捕獲民心,增加稅收種類和額度,從企業和個人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 「那南極融冰速度持續加劇,妳怎麼解釋?」 「反正氣候變遷絕對是假的!」 「蘇珊,我也告訴妳病毒是透過5G基站發射出的電波發射出來也是假的!」 「Victor,那我也告訴你一個恐怖的事,那就是比爾蓋茲他鼓吹的全面接種疫苗理念不折不扣百分百是陰謀!病毒是比爾蓋茲主導釋出的,好大賺疫苗恐慌財,他的企圖就是讓接受疫苗施打者被植入晶片,好控制他們的心智!」 「你在說啥傻話啊?電影看太多了吧!妳那麼會幻想,那為何不寫成小說?」 「我在跟你講一件很嚴重的事耶!」 「難不成你認為人類是上帝在距今約一萬年前左右創造出來的,而且誕生的形態樣貌就跟今天一模一樣呢!」 「你是不是用電波監控我的腦子!幹!」 果然是美國人,他想。 這次大吵之後,他決定對她採取不看、不管、不問、不搭理、不關心、不連接的互動方式,表現冷淡、輕視、放任、疏遠和漠不關心,他感覺度秒如年,他一秒都不想跟她處在同一個房子內,他開始恨禁足令太長了,五月五日才會結束,太長了,這樣是妨礙自由、侵犯人權。 不只他如此渴望,大學學長同志最後選擇離婚,回復單身;嫁去德國的表妹說德國很多人開始抱怨禁足令太長,啤酒節說什麼不能停辦;金融界同事說他們同仁儘管期待男老闆的內褲花色,不過也認為不能出去太可怕了;在加州的文學研究所教授則在自己臉書上分享卡謬《鼠疫》的一句話:「失去記憶、失去希望的他們,只活在當下。事實上,對他們來說一切都變成現在式。必須這麼說,瘟疫剝奪了每一個人愛的力量,甚至於友情的力量。因為愛需要有一點未來,而我們卻只剩下片段的時刻。」 他開始想念西亞,西亞至少愛電音,認同氣候變遷是事實,可是她最後選擇分手,現在連出門嫖妓也不行,和一個無知的女人關在一棟屋子裡。 他真心覺得艾略特說得對,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 好不容易他熬到五月,總理向全國人民宣布解封日期訂在五月十八日。
每日清早,他臉貼著牆,只能從室內看當天天氣如何,在這段時期足不出戶,在自己屋內感受外界的生活,又有一個女人跟他住在一起,如果跟同事說蘇珊的存在,他一定會笑說為何我不肯出門。他錯了,現在自己如坐針氈,他現在把蘇珊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外人只會抓住他想要的事實,做風馬不相及的解釋。 此刻他想我和這女人住在同一棟房子裡已經超過一個月,她住的房間就是我的房間,她霸佔了我原有的空間,我被迫睡在客廳沙發上。她剛來,他縱身跳到他身上,夜深她睡前會給一個晚安吻,會把舌頭伸進他嘴哩,現在她自行取消這種精神上的愉悅。蘇珊現在會大膽地洗澡放屁,不怎麼怕她在盥洗時會發出聲音,他沒有心思想跟她一起共浴,他想把自己從目前無法逃避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他現在聽見蘇珊反覆不停哼著一首歌: 如果時光能倒轉, 我願意留在這裡一整晚。一整晚。 他發現她的音樂品味也很糟,她唱芭樂流行歌,在他眼裡根本是愚蠢無聊的歌曲,當年搭配葛妮絲‧派特洛主演的《雙面情人》,那部片超級愚蠢,哪有兩個時空?現實世界只有一個!有太多人走在路上卻偏幻想另一條路,然後後悔怎麼沒有走…… 他不想見到她,他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盡興做他的白日夢,寧可一個人在床上躺著,對蘇珊住在這房子漠不關心,而且他不再覺得她很漂亮,他對她已經感到厭煩。 他已經清楚感覺自己並不愛她。 蘇珊有很多地方使他覺得難以忍受,她進房間從來不關門,要是房門開著,她直接走進去,跟一隻貓沒啥不同,有時他上廁所露下體,她直接進來,他驚訝之餘,終於明白自己讓一個奇怪的女人招進屋內,她帶著陌生的習俗,完全無視他設下的規矩管束,他覺得他倆會結婚頗為渺茫。 這會他聽見蘇珊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可是他無法趕她離開,眼前只能盡量讓她開心,日子過的舒坦些。自從5G事件後,他對蘇珊在智力上的優點看得很平淡。蘇珊跟三月那時的她判若兩人,不,也許她本質就是如此。 他突然想起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提及:「時常在某個季節的某一天,我們覺得它是另一個季節迷了路的一天,它使我們生活在那個季節,立即想起並且渴望那個季節特有的樂趣,把我們正在做的夢打斷,把幸福日曆中某一章的一頁撕下,或者移前,或者挪後。」 想到普魯斯特,他覺得自己變成馬塞爾,蘇珊則是住在馬塞爾家的阿爾貝蒂娜,欲去不能,欲留難安,然而他覺得自己變成男囚,蘇珊成了房子的主人。他所能做的只有繼續反覆觀察、分析他對她的態度、他與她的愛情、他自己的欲望本質。 普魯斯特說的沒錯,愛情也許無非一陣激動過後,那些攪得你的心翻騰的餘波而已。他對蘇珊沒有任何愛情可言,對她的情況已不感興趣,一想到還要和她住一起,又感到痛苦。 現在總理下令民眾在公共場所必須要戴口罩,蘇珊洗好澡要牽米格魯出去,沒有戴口罩,他叫住她,要她戴上口罩才能出去。 「我沒病,為什麼要戴?」她說。 「是總理下令要戴。」 「可是我沒病啊。Victor。」她怒火滿腔地說。「這日子悶死我了!我需要透氣。好了,我要走了。」 「戴上口罩再出門,不戴,就留在家!」他也怒地把狗和狗繩搶走,蘇珊怒氣上升,堅持拒絕戴口罩,兩人扯開喉嚨為了口罩辯論:蘇珊認為沒有科學證據能證實戴口罩能防疫,他堅稱總理下令戴口罩是必要的防範。 他們從門口吵到客廳,兩人暴怒到極致,眼中噴出火,也不願自認失敗,蘇珊執意不戴,開始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他馬上從後方把她抱住並往客廳走,蘇珊用右拳直攻他的鼻頭,又揮舞雙腳企圖攻擊他的下體,他則扯她的髮作為反擊,蘇珊狠狠咬他的右虎口,他痛到鬆手,蘇珊趕忙跑進廚房拿下掛在牆上的菜刀自我防衛,他則拿平底鍋防衛,兩人各持器具,繼續滔滔不絕辯論。 他突然覺得自己脖子有股灼熱感,伸出右手摸了脖子,是一坨溫熱感的濃稠物,他看了右手,指頭上全是鮮血,同時看見蘇珊手上的菜刀消失了,她一邊尖叫,一邊試圖找毛巾,還好我沒和她結婚!他想。 他氣已接不上來,雙手摀住頸子,雙手冒冷汗,再也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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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