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七八年前，以網路新媒體為平台，開始了台灣一股新的「喜劇風」。從它的形態演變來看，顯然剛開始的open mic是模仿美式的stand-up comedy；逐漸的有人嗅到了商機，開始搞起Johnny Carson三段式的late night show（所謂三段式，是由主持人先monologue一段時事笑話，接著來賓訪問，最後以一段音樂表演收尾的形態），其中做得最出色的就是「博恩夜夜秀」，紅到現場有幾百位觀眾，連總統候選人都成為來賓。不過幾年下來，可能覺得觀眾的口味越來越重，想看更刺激一點的，所以開始了所謂的roast（火烤），我的觀察很可能模仿自大陸的「吐槽大會」。而這次發生在幾個喜劇演員之間的風波，背景就是在一個叫「炎上」(Burn)的節目上。

        這裡對於不熟悉年輕人網路文化的讀者們腦補一下，無論叫火烤，叫吐槽，或是其他的名字，它的本質和形態是一樣的，就是一個演員上來，對於其他演員像機關槍一樣的譏諷嘲笑，然後各演員輪番上陣，做同樣的事情。這與最初開始的單人talk show的損人風格有點像，但不同的是那些個被損的人就在現場，裝出不得不微笑（或尷尬）以對的出醜模樣，而其尺度猶有過之，不要說各種髒話，性器官，性交，SM等等都公然脫口而出，有時候連對方的長輩（無論死的還是活的）都可以拿來胡說八道。這些內容不要說電視不能播出，一般（正常）人日常生活中也絕對不會講這麼粗俗的語句，或是用刀刀見骨的刻薄言辭來傷人（除非是仇人）。

        可是這樣的節目，據我所知，非常紅。單看它的被點擊率就知道了。

        本來，前述三段式的late night show是我個人認為比較健康，比較謔而不虐的呈現方式，但是顯然台灣（大陸也一樣）年輕人的口味重。其實每一個人多少都會有一些變態的心理，想看一些平日不會見到，違反我們熟知道德和觀念的東西，而這種吐槽或火烤，就多少為了滿足這樣變態的心理應運而生。互接瘡疤也好，洩底爆料也好，反正什麼都不怕，只怕語不驚人。大家一方面驚駭於演員尺度之寬，也滿足得見知名人士被體無完膚修理的偷窺慾。

        我在這裡不去討論這樣的表演形態是否健康，是否符合道德規範什麼的，只是想提醒我的讀者：別忘了，他們都是演員！我們看到的東西，和電視劇、電影一樣，都是這些演員演出來的，和真實的世界完全不一樣（但是，還真的有不少人以為，電視電影網路裡呈現的，是真實的人生）。一旦我們確定了這個中心思想，再來看最近「老K」和「龍龍」的紛爭，你就會發現根本不值得一笑。

        我很簡單的把這個事件敘述一下，基本上就是在一期由徐乃麟為主咖的「炎上」節目，老K「脫稿演出」，扯到龍龍的私生活；事後老K的公司與老闆博恩出來道歉，但老K不但不道歉，反而在一個直播節目中用更不堪的言辭羞辱龍龍。此一事件衍生出來的各方告白、哭、存證信函簽名以及法律問題等等，在此就不詳述了。

        為什麼說此事「根本不值得一笑」？因為其實這些演員自己，都沒有對「演出」和「真實世界」的界限拿捏清楚。閱聽大眾在看類似節目的時候，常常會驚訝他們「真敢講」，「這樣不怕會得罪人？」，其實，你多慮了，這都是演出，內容可能有一些在誇張之前是事實，可是他們敢這麼扯天扯地，其實都是照著腳本演出。根據龍龍自己講，她當時看到腳本有這麼一段，讓她覺得不舒服，於是希望將其刪掉，也得到正面回應，但是最終版本並沒有刪，而老K就講了（所以甚至不算脫稿）。這個事實告訴我們，這些都是有劇本的表演，包含嘲諷、吐槽、生氣、尷尬、惱羞成怒，都是演出來的。

        這位主角老K，事後來了一段「告白」，認為這是他對「藝術」的堅持，因為他認為「沒有什麼是不能講的」。其實這句話是不成立的，果真如此，那還要腳本幹什麼？今天老K應該沒有法律責任，就是因為腳本並沒有把那段刪掉，而腳本就是大家都看過的劇本，不是嗎？按照老K的邏輯，根本連腳本都不應該交，老子愛講什麼，誰也管不著，這是他對藝術的堅持，不是嗎？

        而這位「受害人」龍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哪個女孩子會希望自己被講成那個樣子？」，還說自己在調侃「客家前男友」之前，還把腳本拿給當事人看，對方同意她才講。可是，真的每個笑話都是這樣嗎？龍龍曾經在脫口秀公然嘲諷其選區立委「嘎拉嘎拉」，請問這個笑話腳本有給當事人看過嗎？你有考慮當事人的感受嗎？或許有人會說，「嘎拉嘎拉」是公眾人物，可受公評，對不起，龍龍也是，而且感受如何與你是不是公眾人物無關。或許又有人會說，如果什麼事都要取得對方同意，那還做什麼表演？對呀，那老K這樣講你，又何必取得你的同意？

        讀者諸君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在玩邏輯遊戲，或是為什麼人辯護，我只是希望大家認清事情的本質。在真實的世界裡，我們必須要相互尊重，自我設限，而且在做每一件事，說每一句話之前，反恭自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如果人家對我這樣說（做），我的感覺如何？」，然後決定自己的言談舉止。但是，在表演上面，他們可以認為不需要，因為那是表演。

        你以為事情就是這樣？在我看來，有沒有可能，誰生氣，誰哭，誰道歉，誰告白，誰找律師，誰發存證信函，在舞台之下，鏡頭之內，搞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全部都是表演，全部都是戲？而你，不是也在看好戲嗎？

        別說我是個cynical的人，別忘了，他們都是演員！ 

田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