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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4 09:40:34瀏覽394|回應0|推薦1 | |
第二十章
星期六的上午,文政赫照例會晚起,享受一週一次的難得輕閒時光,這次也不例外,一直到了十點,才懶洋洋地爬起來洗漱,拖著腳步走出臥室門的時候,卻發現李善皓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著牛奶看報紙,看見他出來了,揚眉一笑:“今天你起得挺早嘛,不多睡會兒?” “善皓?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文政赫奇怪地問,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是不是餓了?起來了也不叫我一聲,牛奶有沒有熱過你就喝?” “熱過啦熱過啦!”李善皓無奈地笑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不是瓷做的娃娃,用不著你這麼小心捧著,有些事情我自己會做,你就不要那麼操心了。愛擔心人可是會老的快。” 文政赫摸摸杯子,果然是溫熱的,這才吐了一口氣,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我不是擔心,是不放心……還想吃點什麼,我去做。” 李善皓的目光繼續停留在報紙上,心不在焉地說:“我肚子不餓……你自己吃吧。”說著把報紙翻過一頁,看娛樂版,不知看見了什麼,嘴角微微上翹。 “那怎麼行!”文政赫摟住他的肩膀。“才說著不讓我擔心就來這手,不是告訴過你,一天三餐加夜宵,一頓都不許少嗎?就這麼樣半年了你還沒見胖了多少呢……到底想吃什麼?有香菇鮮肉餡的餃子,給你下一盤好不好?還是三鮮餡的?要不然我下去買蟹粉燒賣?” “好啦!”李善皓索性用手中的報紙擋住他的嘴。“我已經吃過早飯了,OK?所以現在我真的真的不餓,你要吃什麼就自己去做,吃完了我們差不多也該出門了,今天是學姐的好日子,可不敢遲到。”說著把報紙拿回來繼續看娛樂版。 “你吃過了?”文政赫不敢相信地問。“吃了什麼?” “煮了米粥,和醬菜一起吃的,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種離開你就會餓死的人。”李善皓含笑看看他。“滿意了?” 文政赫苦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轉身向廚房走去,那件事過去已經半年了,那一個夜晚還時常成為他的噩夢,每次內容都是一樣的,他眼睜睜地看著善皓就這麼跳下去,可是他自己的手腳都好像被綁住了一樣,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任憑那樣的事一次次的上演,而他自己,卻永遠無能為力。 可是,善皓……卻像是好起來了。 他被自己抱回家之後,起初的一段時間,虛弱得簡直讓人害怕,怕他一口氣接不上,就這麼去了,文政赫整日整夜地抱著他,寸步不離,有時候打個盹兒一睜眼就趕快看懷裏人兒的氣息是否正常,補品藥物簡直就像不要錢的一樣成天往李善皓嘴裏送,終於,李善皓的身體漸漸恢復過來,只是還是成天縮在他懷裏不肯離開,也不說話,也不睡覺,就這麼躲在他懷裏,白天黑夜也不放手,文政赫知道他的心思,也就一直這麼沈默地抱著他,緊緊的,時時刻刻都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慢慢的,李善皓在一點點地好轉,開始說話,開始笑,開始下床自己行動……整整三個月之後,才算是恢復到讓文政赫可以放心去上班的地步。 只是,他的左腿,已經是無可挽回地瘸了。 在沒完全長好的時候劇烈活動過,骨頭的畸形已經無法矯正,他也過了成長期,就算把骨頭斷開重接,那少掉的一公分也是無法補上的。 文政赫內疚得不知如何才好,反而是李善皓自己比較看得開,提起來的時候也都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同樣的,在海裏受了寒之後,真像海馭遙所說的那樣,一到變天的時候渾身的關節骨頭就酸痛無比,不管蓋多少床被子電熱毯也沒用,他所有的反應也只是輕皺著眉頭,從來沒有開口叫過一聲痛。 在文政赫上班的時間裏,他也開始試著做家務,雖然被文政赫發現一次就說他一次,要他什麼都別做,乖乖在家裏休養身體,頂多用用微波爐熱自己給他留的中飯就好,他也只是微笑著,過後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最後文政赫實在沒辦法,請了個鐘點工,才算讓他徹底放棄。 文政赫知道李善皓的心思,他並沒有完全好,甚至,還比以前傷的厲害,經過了這麼多之後,他已經再也不能和從前一樣,盡情享受著自己的疼愛,對自己肆無忌憚地任性撒嬌,他知道自己愛著他,所以才這麼著急地要換一種相處的方式,想儘快地融進自己的生活裏,找到屬於他的一個位置。 就是因為知道,他比之前更加地關心呵護李善皓,小心翼翼地對待他,已經像個玻璃人兒一樣再也受不得任何打擊的情人,慢慢地幫助他從之前的陰影裏走出來,希望能夠像過去一樣,看見他無拘無束的笑臉。 他胡亂地下了碗面,唏裏嘩啦地吃完,看還有時間,走到客廳坐在李善皓身邊,隨口問:“有什麼新聞嗎?你看得這麼認真?” “沒什麼,我只是看著打發時間,”李善皓順手把報紙遞給他。“你要看嗎?” 文政赫急忙擺手:“本來就是給你訂的,現在我哪還有時間看這些……對了,我訂了一個溫泉浴缸,過幾天潔具公司可能上門安裝,你要是嫌吵,就到我房間裏來,嗯?” “溫泉浴缸?”李善皓愣了愣。 “是啊,本來打算今年冬天帶你去郊外的鎮上泡半個月溫泉的,醫生說對身體有好處,安然這一結婚,可去不成了,大小姐一拿就是三個月婚假,我也只好答應著……沒法子,在家裏泡泡過幹癮吧。” 李善皓默然,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去泡溫泉我不反對,可是也不用在家裏裝那個東西吧?占地方不說,也沒用……我的身體沒那麼嬌弱,你不用……” “怎麼沒用呢。”文政赫故作開心地說。“我們兩個人都要泡泡才好嘛,我可是每到陰天下雨都從骨頭縫裏冒涼氣,現在大家都拿我當晴雨錶了!再說,”他湊到李善皓耳邊,壞壞地笑著低語。“我訂的可是能四個人一起洗的大型浴缸呢,將來我們可以一起洗噢……” 李善皓的臉立刻紅了,斜著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下流!誰要和你一起洗啊!我原來光知道你有經濟問題,你怎麼還要向流氓犯罪方向發展呢?” 文政赫笑而不答,故意用色迷迷的眼光上下打量著李善皓,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我可是為了省水,你別想歪了啊。” “誰信你。”李善皓嘀咕了一句。 十一點的時候,兩人準備出門了,文政赫看見李善皓正式穿上西裝打上領帶的樣子,不禁眼前一亮。 “不習慣是吧?”李善皓敏感地說,扯扯自己身上的西裝,苦笑著說。“我也覺得不習慣……誰叫今天學姐的好日子,不能不穿得正式一點,否則的話,她非饒不了我……我自己也知道,所謂穿上龍袍不象太子。” “哪里的話!”文政赫立刻過去擁他在懷裏,輕聲地說:“我們善皓,永遠是最出色的,你那麼漂亮,讓我看呆了呢……我只怕,你今天會搶了新郎的風頭。到時候,你學姐更是要饒不了你了。” 李善皓在他懷裏噗哧一聲笑了:“文政赫……我發現你的嘴巴,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是不是平時奉承女孩子慣了?我可不是女人,男人皮相好又有什麼用,周總億萬身家,我拿什麼跟他比……”說著,他又親昵地抬頭笑笑。“也只有你這樣沒眼光的,才會拿我當寶貝。” 文政赫心裏一陣黯然,李善皓越是對自己的狀況不在乎地隨口說笑,他就越是擔心,因為他心裏清楚得很,善皓根本不是已經看開了才那麼坦然,他是用表面上的不在乎來掩飾內心的傷痕,同時,也可以徹底封住自己的嘴。 他沒有多說什麼,扶著李善皓說:“那走吧,走路小心點,來,我……” 李善皓已經掙脫了他的手臂,搶先過去開了門,回頭笑著說:“我知道我的腿不好,你不要一天到晚,唯恐我不記得,天天提醒個沒完好不好?快點啊,否則真遲到了!” 其實婚宴的會場離他們家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而已,本來李善皓說走著過去就可以了,但是考慮到情人的腿,文政赫還是堅持開車過去,結果週末的擁擠路況讓他足足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到。 時間還早,文政赫陪著李善皓走到新娘休息室那邊,安然的父母都去陪著遠路來的親戚去了,只有做伴娘的汪小姐和幾個女孩子在那裏,看見他過來了,笑著過來招呼,自然,也把目光停留在李善皓身上,看見文政赫並沒有介紹的意思,難免露出失望的表情來。 安然可以說是文政赫這輩子看見過的最美麗的新娘了,當他敲開休息室的門,安然聞聲回頭的一霎那,美麗絕倫的一張俏臉落入他眼中,讓他都不由得微微一窒。 並沒有向時下流行的新娘那樣濃妝豔抹,弄出人工製造的一張千篇一律的面孔,安然只是淡淡地用一些簡單的化妝凸現出自己的無雙豔麗,頭上的珍珠花冠和身上的首飾明顯是成套的名牌,式樣簡單卻價值不菲,婚紗聽說也是特地到日本定做的,來回飛了四趟才拿到成品,可見周彬對她的重視。 “怎麼啦?”安然笑著站起來,小心地拖曳著長長的裙擺,開玩笑地說。“你該不會是今天才發現我的魅力吧?真可惜,就算我答應了,你身後的那個人也不會答應的。” 文政赫笑著把李善皓拉到身邊,由衷地讚美了一句:“難怪別人都說,一個女孩子,最美麗的一天就是在出嫁的時候,果然是真的,安然,恭喜了。” 李善皓也跟著說了一句:“恭喜了,學姐。” “是喲,我今天結婚,可了結了不少人的心事呢。”安然笑顏如花地說。“有人不至於連覺都睡不著了。” 她看了李善皓一眼,李善皓臉一紅,低下頭去,其實他和安然的心結早就已經解開了,三個月前,安然把結婚的喜貼親自送到家裏來,和他開著玩笑連消帶打,無形之中,他們之間發生過的尷尬事情就此煙消雲散,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也聰明得不再提起了,反正彼此心中都有愧疚,真要認真一是一二是二地說開,這個朋友就沒得做了。 看著他有些窘的樣子,安然笑得開心極了:“我是說我老媽老爸啦!從來不知道在他們眼裏,我還是個嫁不出的老姑娘哩,真是職業女性的悲哀,明明我養的活三個自己,他們還視大齡女青年為洪水猛獸,真是的,又不是社會不安定因素!來來,快坐吧,現在別急著入席,怕是連桌子都沒擺好呢。” “周總呢?”文政赫有些好奇地問。 “陪客人去了吧?”安然自己也不能肯定地說,說著也笑了。“不知是誰訂的規矩,說是結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見面,今天到現在還沒見到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側臉看著李善皓笑了:“學弟啊,你真是說好的不靈說壞的靈,看看,我現在真成了周太太了,早知如此,你幹嘛那時候不說我能嫁給張朝陽、楊致遠或者比爾蓋茨啊?!” 李善皓要想了一下才能想起來自己是說過這樣的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時……只是胡說的,學姐你還記得呢?” “就是胡說才會靈啊,真要刻意就不靈了呢。”安然聳聳肩。“看樣子,今天還要敬你一杯媒人酒呢,周彬要知道你在六年前就這麼說過,一定高興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好啦,”文政赫一直把手放在李善皓肩上,換了個話題說。“你們這次蜜月旅行的路線定好了嗎?怎麼也不多玩些日子?” “嘿,老闆你今天說話可真是中聽呢,就不知道能不能當真了。”安然驚奇地說。“是場面話吧?三個月只怕你已經在肚子裏罵過我三千遍了,再加日子,我還能不能回來上班啊?” “怎麼會。”文政赫誠摯地說。“以前我……事務所都是你一個人在撐著,現在我反正沒事,你就安心地去玩玩吧。” 安然不在意地一揮手:“算啦,玩那麼長時間幹什麼,多了也嫌煩,我看,我這輩子也當不成米蟲了。” 他們又開始談事務所內部的事,期間李善皓一直很有耐性地微笑著旁聽,靜靜地靠在文政赫身邊。 過了一會兒,外面的接待跑來說人手不夠,司法局和龍盾兩批人馬一起駕到,金東萬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沒辦法,文政赫只好親自出馬,可是李善皓怎麼辦?和他一起出去?別說以李善皓現在的心理他不敢讓他去,就是李善皓肯,他的腿也不能承受長時間的站立,文政赫根本不捨得,那讓他提前入席?他又不能李善皓一個人坐在那裏,孤零零的顯得那麼可憐…… 正在為難的時候,安然看穿了他的心思,爽快地說:“李善皓,你就坐在這裏吧,這裏安靜多了,外面人多,吵吵鬧鬧的,簡直沒法呆。” 文政赫一想也只好如此,湊到李善皓耳邊低聲問:“要不……你就在安然這裏先坐一會兒?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陪你好不好?” “行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裏,決不亂跑,今天是學姐的好日子,你出力是應該的,到開席到時候你過來叫我過去就可以了。”李善皓平靜地微笑說。 文政赫松了口氣,對安然說:“那就拜託你了,安然。” “我知道啦,去吧!”安然笑著揮手。“保准他一根寒毛也少不了。” 文政赫出去前,還在李善皓臉上吻了一下,他走後,兩人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題,沈默了一會,還是安然‘啊’地叫了一聲:“你餓不餓?這裏有她們剛送進來的紅棗花生蓮子羹,還是熱的,我沒動,你先吃點吧?” “謝謝學姐,我吃了飯來的。”李善皓笑著說。“再說了,這是取的‘早生貴子’的好兆頭,我吃了,算怎麼回事呢。” “我就根本不講究那些……不過也沒辦法啊,老人家喜歡。”安然長歎了一聲。“我的天,結婚就像打仗一樣,今天早上六點不到我就被喊起來了,說是新娘子天亮前必須起來,不然到了婆家會變懶媳婦!什麼跟什麼啊!然後又被老媽灌了一碗糖水雞蛋,說是這樣之後的日子才會甜甜蜜蜜……算了,我都快瘋了,幸虧周彬說了他們家不講究這個,否則我今天非逃婚不可。” 李善皓不禁失笑:“學姐說得也太……” “一點都沒有誇張,我可是律師!一貫實事求是的,唉,沒辦法,還好啦,房子傢俱裝修什麼的不用我操心,不然我可真的就對不起周彬了。” 門開了,伴娘送進來一碗椰奶燕窩說是新郎那邊送過來的,安然無聲地歎了口氣,等她出去了才抱怨著:“穿成這樣叫我怎麼吃啊,偏偏還左一碗右一碗地送過來……” “其實,周先生對學姐是真的很好。”李善皓微笑著說。“學姐的眼光還真不錯呢。” “是啊……他是對我真好……”安然有些苦澀地笑了笑。“追我已經六年了,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麼,就算我無理取鬧他也一樣容忍,我在外面交再多男朋友他也看不出生氣來,反而笑著說要公平競爭……所以我想了想,就是他吧,其實以他的身家人品,追什麼樣的女孩子追不到,被我磨了這麼多年,連我都心灰了,他,還是老樣子……”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結婚鑽戒:“實際上,我很害怕結婚,總覺得,女人結了婚,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樣,自己的身份幾乎是完全改了,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妻子,自己生活的世界,也改了……幸好,周彬沒有要求我辭職,大概也知道說出來我也不會答應的,可是,我自己真的想過這個問題,從今天起,我不僅僅是海赫的張律師,而且是周彬的妻子,周太太,我扮演的角色,生活的中心勢必要發生變化,不允許我繼續保持原來的樣子,一切都是要改變的……這個周彬也知道,對於他來說,婚後他的世界還是他的世界,一點都沒有改變,我的世界卻變得厲害,也許,慢慢的,他的世界也成了我的世界……就像他的朋友,他的社交圈子,都要我去一一適應,遲早有一天,那會成為我的一切,而我自己原來的世界……就這麼消失了……” 她的眼眶中突然盈滿了淚水,只是強忍著沒有掉下來,低聲地說:“安然……安然……你也有今天嗎?……我真的……好不甘心!” “學姐……”李善皓不安地看著她,不知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才好,心也變得沉重起來。 幸好,安然很快就調整過來,匆匆用紙巾摸去眼淚,笑著說:“你就當我也在胡說八道吧,我的結婚恐懼症又犯了,拿結婚證書的時候就犯過一次,把我爸我媽都嚇得夠戧呢……不說了,你怎麼樣?剛才文政赫在我可沒敢問,過得還好嗎?” “嗯,挺好的。”李善皓愉快地說。“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這樣政赫還嫌我累著自己了。” “難怪他擔心,你的記錄就不好嘛,現在臉色也沒有從前好看呢,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啊?以後學姐不能再給你開小灶,只好全靠著文政赫了。” 李善皓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笑著說:“成天呆在家裏,臉色自然不會很好,學姐你別擔心了。” 安然終於把目光移到他腿上,略帶惋惜地問:“真的沒辦法了嗎?” 李善皓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搖搖頭,然後說:“只短一公分,不快步走的話,看不出來的。” “我知道文政赫寶貝你,可是你還是應該出來走走,就當散心也好啊,成天呆在家裏,你不覺得悶嗎?” “我倒覺得這樣挺好的,什麼都不用多考慮,學姐你又要笑話我胸無大志了吧?”李善皓輕鬆地說。“我替學姐當一隻米蟲好了。” 安然猶豫了一下,斟字酌句地說:“反正,今天我是新娘子,說些什麼也無所謂,你就聽著吧……我說女孩子嫁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難道……你就不能重新開始嗎?” 李善皓的心猛地跳了幾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怎麼說。 看著他沈默的樣子,安然什麼都明白了,歎口氣:“文政赫當然不會在乎,可是……你還是在乎的,這個我也知道,這個死結不打開,你們之間,永遠有著那麼一個缺口,我真的不想看見你們再出事了,你還嫌你們不夠苦嗎?簡直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啊!” 李善皓低著頭,他自己從來沒奢想過這個,可是文政赫卻從來沒放棄過,最近的一個月,他經常會故意把一些法律雜誌和案例到處亂放,有意讓自己看見,還經常當著自己的面和安然通話討論一些棘手的案子,自己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在他通話的時候插了一句嘴,指出他們都沒注意到的某些東西,當時文政赫看著自己欣慰驚喜的目光到現在自己還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因為記憶深刻,所以那之後他再怎麼努力,自己都再沒有插過一句話發表過任何意見,家裏鋪天蓋地的法律雜誌報紙案例就當作沒看見。 沒想到今天安然又提到這件事,他想了半天,苦笑著說:“學姐,我的律師資格已經被取消了,而且,是不能恢復的……我這輩子,永遠也不能再當律師了,我……還能幹什麼呢?” 安然鼓勵地拍拍他的肩:“只要你有這個心就行,其他的,交給文政赫吧,他可是你的情人,這種事,難道還要你自己傷腦筋嗎?對了,你知道吧?他前一陣子委託我把房子轉到你名下了,記得什麼時候簽個字把檔給我送回來歸檔。” 李善皓吃驚地抬起頭看著他:“有這種事?沒有啊,他沒有告訴我……” “哎呀呀。”安然後悔地掩住嘴巴。“他沒告訴你?完了完了,我違背我的職業道德了,竟然敢洩漏委託人的委託內容……你就當你什麼都沒聽見吧,不然我連律師也當不成了呢!” 知道她是在開玩笑緩和氣氛,李善皓陪著笑了兩聲,心裏卻被重重地激蕩了好幾下,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幸好這時候伴娘進來替安然整妝,幾個人在鏡子前面唧唧喳喳說話,誰都沒有發現他眼光中的黯然。 又坐了一會兒,伴娘出去準備了,文政赫卻跑了回來,進門的時候先照例看了看李善皓有沒有事,然後才轉向安然,笑著說:“善皓沒給你添麻煩吧?你們聊什麼呢?” 鏡子裏的美麗新娘嫣然一笑:“文政赫,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每次都來這個,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的寶貝,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想來學弟也不會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得罪我,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一語中的,文政赫有些不好意思了,走到李善皓身邊坐下,手輕輕摟在他肩膀上,岔開了話題:“外面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我真沒想到,來了那麼多律法界的大小知名人物,外面的人會不會以為我們律師協會開年會呢。” 安然正忙著調整項鏈的位置,心不在焉地說:“有嗎?我不覺得啊。周彬那邊來的人更多吧?都是生意上的夥伴……” 李善皓的心忽然不安地悸動了起來,剛才文政赫說,有很多律法界的人都來了,那麼,其中,肯定有認識自己的人在……那些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自己呢? 他的手心忽然滲出了冷汗,文政赫立刻覺察到了身邊人的異樣,低頭問:“怎麼了善皓?不舒服?” “沒有。”李善皓很平靜地對他笑了笑。 文政赫當然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地說:“沒事,我們坐坐就回去。”說著把他的手握住。 李善皓搖搖頭:“哪有婚宴上提前退席的,那樣也太不給學姐面子了。你又在瞎擔什麼心……都告訴你我沒事了。” 本來還要說話,伴娘又進來忙碌,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該入席了,文政赫拉著李善皓起來,再一次讚美了安然幾句,就走了出去。 他們隨著人流走向婚宴大廳,在門口登記禮單的時候,文政赫先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即把筆遞給李善皓,示意他來,可是李善皓稍稍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你替我簽吧。” 排隊的人多,文政赫沒有說什麼,直接代簽了,拿著兩份包裝精美的禮物往裏走的時候,才在他耳邊笑著說:“怎麼了?擔心錢給少了將來你學姐看見了會不高興啊?放心,我和你出的是一樣的,她要罵,也先罵我。” 他本來是想逗逗李善皓的,可是李善皓卻淡淡地笑著說:“哪有……只不過我很久都沒拿過筆了,怕寫出字來難看……” 說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進了熱鬧的大廳,人聲鼎沸,喜氣洋洋,一群人正以臺子上大紅的雙喜字和金色龍鳳呈祥的圖案為背景拍照,穿旗袍的小姐微笑著過來對照名字帶位,文政赫想安慰李善皓也沒有時間,只好陪著他往裏面走。 大廳裏足足擺了百八十桌,此刻人差不多都來了,婚禮還沒有開始,正是此起彼伏打招呼寒暄的時候,他們的位子偏偏又在裏面,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文政赫打招呼,自然,也同時看見了在他身邊走著的李善皓,幸好,這些人不是那些三姑六婆一般的八卦人物,就是認出了李善皓,臉色變都沒變,看見李善皓淡然的樣子,也沒有不識趣地過去打招呼。 李善皓表面上很平靜,不疾不徐地走在文政赫身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暗地裏卻如芒刺在背,說不出的難過,他用盡了力氣控制自己,才阻止自己拔腿就走的衝動,那樣不僅文政赫要被人看笑話,就連今天的新娘子安然,恐怕也免不了要被人說三道四。 好不容易走到他們的桌子旁,大概是安然的特地安排,這裏坐著一些他和文政赫都不認識的人,大家只是笑著點點頭就算打過了招呼,免去了尷尬的自我介紹。 坐下之後,文政赫立刻側過頭去說:“來之前我已經跟安然說過了,咱們坐一會兒就走,嗯?” 李善皓立刻搖搖頭,低聲說:“要走你自己走。” “可是……”文政赫拿他沒辦法,知道自己越是護著他,李善皓的脾氣就會越強,以前他倒還會對著自己發出來,現在的他,只會悶在心裏傷害自己。無奈只好先順著他了。 好在這個位子偏,也沒有人特地過來,很快的,司儀宣佈新郎新娘入場,全場立刻安靜多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燈光打得雪亮的中間臺子上,神采飛揚的周彬挽著美豔如花的安然在婚禮進行曲的音樂中隆重亮相,頓時引來一片掌聲。 奇怪的是,他們這一桌的客人除了文政赫鼓掌鼓得熱情一點之外,那幾位都基本是敷衍了事,臉上也著實沒有多少高興的樣子,反而失望的神情比較多一點。其中一個看見安然的第一眼是驚豔,第二眼就變成了失落,後來乾脆歎了一口氣,扭頭不看了。 看見他們悶悶不樂的樣子,李善皓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們的身份,微笑著對文政赫說:“今天新娘子真是漂亮,噢?” 文政赫光把注意力盯著臺上,隨口答應了一聲:“啊,是啊。” 李善皓在心裏暗暗地說了句真是木頭一塊,一塊木頭,也就不提醒他了。 婚禮的儀式進行得很快,父母發言,來賓發言,大家合影,很快司儀宣佈婚宴正式開始,又是一片掌聲中,服務小姐開始來回穿梭上菜。 文政赫這才把目光收回來,習慣地替李善皓倒飲料,被他在桌子底下輕輕一踢才訕訕地收回手去,看桌子上除了白酒就是啤酒,又忙著向路過的服務小姐要罐裝椰奶。 正忙著的時候,忽然聽見身邊的李善皓幽幽地歎了一聲:“唉,她終究是結婚了……” 文政赫被他這突然的傷感給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看他,卻發現其餘的幾位居然都不約而同地歎起氣來,很有引李善皓為知己的感覺,舉起酒杯來,互相虛敬了敬,只說了一個字:“幹。” 說話之間,杯到酒幹,李善皓忍住笑,低頭喝了一口椰奶,旁邊文政赫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只當作沒看見。 別的桌子上還在殷勤地推杯換盞勸酒的時候,他們桌子上的酒瓶子已經有兩個空了,李善皓自然是喝著椰奶,文政赫被形式所迫幹了兩回就再也不敢奉陪了,不然照這個樣子下去今天只怕要李善皓拖他回家。 發現酒沒了的時候,一位男士轉頭想再要一瓶,對面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士開口說:“不必了吧?今天……在這裏,還是注意點風度比較好。” 雖然不認識,那位元要酒的男士卻不客氣地說:“什麼風度!我今天都來了還不夠有風度的嗎?!” 另一位戴著眼鏡,臉上已經開始泛紅的男士苦笑了一聲:“風度……就是這風度害人啊……昔日依依章台柳,今日攀折他人手……” “夠啦。”一直沒發言的一位藍西裝男士勸導說。“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這樣,保盤到底吧。” 李善皓聽得低頭悶笑了一聲,文政赫這才明白過來,敢情這一桌除了他和李善皓之外,坐的全是安然曾經的追求者!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失意人碰見失意人,難怪他們借酒澆愁了,只是自己和李善皓怎麼趟了這趟混水…… 苦笑著看看身邊的情人,眉頭完全舒展開來,也不那麼假裝平靜了,漆黑的眸子裏閃著生動的火花,正在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們的舉動,不時還匆忙低下頭去掩飾自己的表情,看得他心裏喜悅得發疼,趁人不注意,給他夾了幾筷子菜,盛好湯,故意說:“多少吃一點,不然等會連笑都沒力氣笑了。” “對啊對啊!”斯文男士讚賞地說。“就算輸了也要保持自己的尊嚴,不能破罐破摔嘛,等會兒,我們要笑著恭喜今天的新娘子呢!” “笑?唉,只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喔。” “那倒是,我一定好好恭喜恭喜他們……” “我說各位,大家有點氣度好不好……” “……” “……” 在他們忙著說話的時候,文政赫趕著給李善皓剝了好幾隻對蝦放到碟子裏,趁亂又卸了燉乳鴿的兩條腿子過來,李善皓暗地裏踢了他一下,又給他扔回去一隻,文政赫隨即補上了一大塊挑過刺的魚肉,把碗裏剩下的冷湯倒回自己碗裏,給他盛了半碗新上的蟹黃豆腐。旁邊的人激動之下,根本沒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 新郎新娘開始挨桌敬酒,文政赫遠遠地望了過去,不禁奇怪地說:“今天來的人真的很齊……” 李善皓幾乎是悲天憫人地看了他一眼,歎口氣,同時也明白了,文政赫的性格這輩子都不會改,用筷子碰碰他的杯子,他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楊老先生桃李滿天下,學姐可是他唯一的外孫女。” 停了停,他又說:“龍盾的主任是學姐的姨丈,司法局的局長是學姐父親的老同學,律師協會的會長是學姐的舅舅,公檢法系統裏學姐的熟人更是數都數不過來!” 文政赫一點都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神色,只是微笑著回頭:“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李善皓緩了一口氣,笑著說:“那是,現在知道,也晚了。” 文政赫的笑容坦蕩無比:“都一樣,對我來說,安然就是安然,沒有別的。” 他的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李善皓的手,緊緊抓住,聲音低得只有他能聽見:“你也是一樣,你就是你,沒有別的。” 李善皓含笑裝作看遠處的新郎新娘,和他對視了一眼,微微仰起頭,笑得更開心了。 很快的,就敬到了他們這一桌,和別桌熱鬧的氣氛不同,大家雖然都拿著酒杯站了起來,卻一時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安然莞爾一笑,舉起酒杯,開口說:“今天是我和周彬的好日子,非常感謝大家能賞臉前來,我這裏先幹為敬了。”說著舉杯一飲而盡,款款把杯底亮給眾人。 幾個人雖然也下意識地舉起了酒杯示意了一下,可就是沒有人喝,旁邊的周彬剛要開口,文政赫急忙搶在他前面說:“安然,今天真要恭喜你了……你和周先生郎才女貌,珠聯璧合,我由衷地替你高興……” 他遲疑了一下,舉起酒杯:“我也敬你,過去一切,不必再提,在我的心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這一杯,祝你們夫婦白頭偕老,永浴愛河。” 說完他一口喝幹了杯中酒,亮出杯底,微笑著再一次地說:“我以一個好朋友的身份,真心地,祝福你們。” 安然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慢慢的,眸子裏竟然有了點點晶瑩淚光,她急忙轉過頭去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笑顏如花,低聲說:“謝謝你,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除了周彬知道部分內情只是笑著過來和文政赫碰杯之外,連安然的父母都相信了,有些惋惜地看著文政赫,心想這麼一個好女婿的人才怎麼女兒就是看不上,雖然周彬已經很出色了,但是他們家的家世在那裏,還是希望女婿是吃法律飯的。 周圍的幾位男士顯然是受了文政赫的感染,斯文的那位首先舉杯:“張小姐,恭喜你,我——我以一個好朋友的身份,祝福你!” “我……也是!我們永遠是朋友!恭喜你,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也會是最幸福的一個……” “恭喜……” “我願意做你永遠的朋友,恭喜你……” 本來冷清的桌上氣氛忽然熱烈起來,幾位男士仿佛一下子解開了心結,紛紛圍上去恭喜一對新人,文政赫微笑著抽身後退,不露聲色地看著安然一臉幸福感動的樣子,對著她揚了揚眉毛。 他們還是提前退席了,新郎新娘離開之後,那些男士們開始一邊喝酒一邊說著大丈夫能屈能伸,是男人就要爽快點之類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們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在說李善皓!因為剛才只有他沒有過去敬酒! 最後他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逃席,坐進車裏的時候文政赫無奈地笑著說:“喝了酒,不能開車了,要不然你來開?” 李善皓剛系上安全帶,順口說:“我?我又沒有駕照。” “有啊,你怎麼沒有。”文政赫溫和地說。“以前你不就有了嗎?” 很坦然地笑笑,李善皓解開安全帶,邊開車門邊說:“都是哪一年的事了,現在再讓我開,非出人命不可,反正路不遠,我們走回去吧?” 文政赫趕緊拉住他,想要說什麼又放棄了,認命地說:“我們打車吧。” 下午時分,從陽臺上看出去,遠處港口的碧海藍天,金秋的燦爛陽光,讓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來。 文政赫推開陽臺的門,深深呼吸了一下高層還算乾淨的空氣,回身笑著說:“善皓,今天天氣不錯,太陽這麼好,出來透透氣吧?” 李善皓一回家就換下了全套行頭,此刻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衣灰布褲,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懶洋洋地說:“打開窗戶不是一樣的嗎?” 文政赫笑著走回來蹲在他面前:“別懶了,起來吧,難得天氣這麼好,前幾天一直在下雨,今天居然晴了,還得說,是安然運氣好。” 稍微遲滯了一下,李善皓很坦然地說:“學姐是個好人,老天自然會保佑她的。” “好啦,我現在不是跟你談這個,起來吧,我們一起去看看風景,嗯?以前你不是最喜歡坐在陽臺上看夜景的嗎?為了這一層的好位置,花了不少錢哪。” 他忽然想起來,那時候李善皓是這麼說的:“每次我從這裏看下去的時候,都會給我這樣的自信:我成功了。” 時過境遷,現在再回想起這句話,同樣的位置,卻只能讓今天的李善皓黯然。 幸好,李善皓好像沒想到這麼多,只是皺起眉頭看看外面的太陽,對他搖搖頭:“還是不要的好,風大,萬一我又生病了,學姐去了休假,你一個人哪里顧得過來。” “沒事的。”文政赫順手從沙發上拿起毯子展開。“圍多一點,不會有事的,來,我抱著你,嗯?好不好?來吧,善皓,別怕,有我在!” 李善皓無奈地微笑著看看他,終於站起來,讓他把自己嚴密地包在毯子裏,擁在懷中,一起走到了陽臺上。 午後的和風徐緩地吹過他的面頰,撫弄著他的黑髮,李善皓微微眯起了眼睛,靜靜地感受著新鮮的氣息,文政赫在後面抱著他,雙手環繞著他的身體,在他身前交叉,下巴溫柔地抵在他的頭頂上,同樣沒有開口。 李善皓的目光慢慢地流覽著以前曾經是非常熟悉,現在卻有了很大變化的風景,唇邊始終掛著恬淡的笑容,過了很久很久才低聲地說:“變了很多……以前沒有那麼多樓的……海邊……也沒有這麼熱鬧……那白色的,是風帆嗎?” “是啊,前年在島上開了個海濱浴場,外海風景很美,又不會受港口貨輪的影響,夏天你再看,更是漂亮,明年我們去玩玩吧?我一直在游泳池裏遊,也想去海裏游遊看。” 李善皓很自然地笑著介面:“算了,我穿游泳衣還不知道會嚇死幾個呢。” “你也知道自己瘦就多吃一點啊。”文政赫愛憐地低下頭去吻他的臉。“現在你倒是不挑食了,可是,怎麼吃的還沒有以前多……什麼不喜歡就說出來,嗯?” 李善皓只是笑著不說話,什麼也不說,文政赫沒辦法地摟緊了他。 又過了一會兒,李善皓低聲叫他:“政赫……” “嗯?是不是冷了?冷我們就進去。” “不是……”他有些難以啟齒,又想了一會兒才說。“學姐說……你又把這房子轉回我名下了?” “是啊。”安然會告訴李善皓,文政赫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反正他早晚也是要說的。“怎麼了?” “沒事……”李善皓繼續看著遠處海面上的點點白帆,好像很專注的樣子。“其實,你用不著這麼做的,沒什麼意思。” 文政赫怎麼會不知道李善皓心裏的想法,但既然李善皓這麼說,自己也不能直接了當地說出來,善皓脆弱的自尊實在是再也經不起任何哪怕是一點的打擊了,於是他放緩和了聲音說:“一樣的,再說,房子原來就是你買的。” “那不一樣……”李善皓低聲說。“我那叫轉移財產,反正不給你,到時候也是會被……可現在,你又不會出事,我們這樣不是很好麼……你為什麼又要……” 文政赫聽見他吞吞吐吐的聲音,心裏一痛,什麼時候天天跟他說話也要考慮再三,斟字酌句了?他急忙說:“善皓,沒關係,你想說什麼就說好了……在我面前你想幹什麼都可以的,你說吧。” “我……”李善皓自嘲地笑笑。“我是說,你不用可憐我,或是要補償我什麼……這樣下去,我們依舊不是平等的……” “善皓!你又想到哪兒去了?!”文政赫知道事態緊急,恨不能立刻把心掏出來給他看個清楚。“什麼憐憫補償的!你怎麼會以為我是這樣的人呢!我們不是都談過很多次了嗎?你不是知道我愛你嗎?我是愛你才這麼做的,不是為了補償你啊!” “我知道啊!”李善皓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他埋下頭,不讓文政赫看見,力持平靜地說。“可是……我越是知道,越是害怕……” 文政赫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心疼地問:“怕什麼?告訴我,善皓,你還在怕什麼?說出來,我在這裏,你什麼都不用怕!” “政赫……對不起……”一滴滾燙的淚水掉在文政赫抱著李善皓的手上,讓他的心也為之一顫。“你越是對我好,越是小心翼翼地捧著我,我就越是害怕……對不起……我知道我誤解了你的心,可是……我沒辦法,你不覺得我們這樣,無論怎麼做,都是不能平等的嗎?你為我做了那麼多,無非就是要寬我的心,讓我覺得我們中間並沒有任何距離,可是你這麼做的本身,不就已經是說明我們其實……房子是我的,存款是我的,有什麼用?那都是你給我的!我不能讓我的平等建築在你的給予上面……你願意養我一輩子,我可以答應,可是,我就是不想要這種你給我的所謂尊嚴!” “善皓……”文政赫長歎一聲,無言地把懷裏的李善皓轉了個身,讓他伏在自己懷裏盡情地哭著,同時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陽光依然燦爛,風吹在身上卻有了一絲絲寒意。 李善皓很快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抬起頭看看文政赫,平靜地說:“對不起。” “對我你永遠用不著說對不起。”文政赫溫柔地吻吻他的額頭,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李善皓嚇了一跳:“善皓,我們移民吧?” 得不到回答,文政赫繼續說:“本來,我一直在猶豫,也和安然商量過,雖然你已經沒有了律師資格,也不能再次申請,但是你可以到海赫來做顧問,我們都相信你的能力,絕對可以勝任,而且有了你的幫忙,對海赫的發展也是有利無害。你如果就這樣呆在家裏,實在是浪費了你的才華,太可惜了。” 李善皓微微一笑,剛要說話,文政赫伸出手指封住了他的嘴,溫柔可是堅定地說:“我猶豫的,不是別的,是你的心結,能不能打開……我不想把傷還沒有好的你就直接放到那麼複雜的情況下去,我不能允許一點點有可能會傷害到你的情況發生,因為我再也不能忍受你出任何事情了,善皓。” 他的聲音放低了:“我們已經……差不多算是死過一次了不是嗎?善皓,我們兩個人要一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看著李善皓迷惑的眼睛,文政赫把他拉回懷裏緊緊地抱住:“我知道,你也不會答應的,所以,我們移民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文政赫你是瘋了嗎?”李善皓不能置信地說。“我們倆怎麼移民?以什麼身份?都已經過了移民的黃金年齡,而且你的職業也根本不是熱門的技術專業,我……我又坐過牢……” “這都不是問題。”文政赫少有的態度堅決。“我去解決好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就去要資料填表……善皓,相信我,我既然這麼考慮過,就一定有把握。” “可是你想過沒有?現在移民,你到了國外,根本就和在國內的情況完全不同!先不要說生活習慣語言什麼的,在這裏你是律師,你有自己的社會地位,到了國外你什麼都不是!沒有任何人認識你,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你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能不能承受這種變化?!”李善皓激動地說,狠命地試圖掙開文政赫的懷抱。“你根本就是瘋了!” 文政赫輕輕地說:“那又怎麼樣?沒人認識我,也就同樣沒有人認識你了,善皓……沒有人會知道你以前發生過什麼,再也沒有人拿奇怪的眼光看我們了……我要的就是這個……失去些東西也值得……你該知道的。” 停止了掙扎,李善皓呆呆地看著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默然地抓緊了他胸前的衣服。 “好了,這風還真有點冷,我們進去吧,善皓?”文政赫小心地環住他的身體,攬在懷裏向房間裏走去。 把李善皓在沙發上安頓好之後,文政赫到廚房裏去倒了杯鮮橙汁回來遞給他,摸摸他的頭髮:“看你每天喝牛奶的時候都跟喝藥似的,不喜歡喝就說嘛,想喝別的什麼嗎?” “不用了。”李善皓苦澀地一笑。“還不是你說的,喝牛奶身體好,否則……誰願意喝……” 他喝了一口,偎進文政赫懷裏,沙啞著聲音要求:“政赫,抱抱我……” 文政赫立刻抱住了他:“怎麼了,善皓?” “沒什麼……”李善皓乾脆連眼睛都閉上了,把頭靠在他肩上,含糊地說。“真的,沒什麼……” 文政赫低下頭親親他,把臉貼在他臉上,調整自己的姿勢好讓他舒服一點:“我知道這樣提出來太快了一些,你接受不了,不要緊的,你慢慢想,好不好?我只是提出了建議,到底要怎麼樣,我全聽你的,好嗎?所以你不要再一個人胡思亂想了,我們是兩個人啊。” 李善皓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臉埋起來,哽咽著說:“政赫……抱抱我……” “好好!好……別哭別哭……我在這裏……別哭了……”文政赫再也不敢說話,只是抱緊了李善皓的身體,感覺到他的淚水不停地滲入到自己的衣服,沾在肌膚上,斷斷續續的哭聲從壓抑中傳了出來,他的心揪成一團,無能為力地緊抱著李善皓微微顫抖的身體,希望能借著自己的懷抱讓情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李善皓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後累了在他懷裏睡著,其實,文政赫心裏明白,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埋在他心裏的東西太多,太亂,如果不這麼發洩一次,恐怕李善皓只會讓這些過去一直在那裏,最後把他壓垮為止,除了在船上那一次,他再也沒有哭過,大概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可是,不發洩出來是不行的,他的善皓,雖然表面上毫無異常,甚至還做得比以前更好,實際上,他已經承受不下去了……這麼哭一哭,也許,對他會有好處。 小心地把李善皓抱起來走回他的臥室,放回床上,低頭吻幹他臉上的淚痕,最後握住他的手,文政赫一字一句地輕聲說:“善皓,沒關係的,我給你足夠的時間,你就是要考慮一輩子都沒有關係……我會一直在這裏,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在……只要你一回頭,我就會站在這裏……皓,我愛你……無論怎麼樣,我都愛你……” 緊緊地握著情人的手,無數次地重複著愛的誓言,文政赫最終也頂不住困意,就這麼坐在李善皓床邊的地板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地毫無異常,文政赫做好早飯,過來叫李善皓起床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起來了,正在洗漱。 早餐桌上也和平時一樣平靜,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樣,誰也沒有提起昨天發生的任何事,文政赫照舊一邊吃一邊關注著李善皓,不時地把菜夾過去,叮嚀他多吃點。 放下筷子的時候,李善皓交握著雙手,垂下眼睛,很鄭重地說:“政赫,昨天你提的建議,我已經考慮過了……” 文政赫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好像倒沒有什麼生氣的樣子,於是洗耳恭聽。 他在等著,李善皓卻又不說了,靜默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口:“在那之前,我……我想跟你說……謝謝,政赫,謝謝你……” “善皓……對我你也不必說謝謝……我為你做什麼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文政赫急忙說。 “那不一樣……”李善皓堅持地說,並沒有再繼續說什麼,只是重複了一遍。“那不一樣……” 房間又陷入了寂靜當中,只有時鐘在滴滴答答地走著,文政赫耐心地等待了好一會兒,李善皓終於抬起頭來,唇角一翹,露出一個他已經久違的自信笑容: “那麼,以後要請你多關照了,文主任。” (本文完) 轉貼自A.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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