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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囀貼小說】RD..不能愛你-9
2008/06/19 10:41:47瀏覽144|回應0|推薦1
第九章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門鈴響了起來,才把他驚醒,起初以為是安然來了,打開對講機才發現不是,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請問,是文政赫先生府上嗎?”

“是。”文政赫心身俱疲,根本沒有力氣應付其他的人,淡淡地問:“有什麼事?”

那邊的男子好像猶豫了一下,然後怯怯地說:“我……我是海赫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人員……我叫金東萬。”

海赫律師事務所?!那不就是善皓的事務所?當時取名字的時候,自己還問過他,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那個‘赫’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名字,當時善皓撒嬌地攀在他懷裏,用手指羞著他的臉說:“美得你,你以為你是我什麼人,我的律師事務所還要用你的名字?!”然後自己哈著他的癢和他笑成一團。

“文先生?”

“啊!啊……對不起,請進請進。”文政赫從沉思中醒過來,急忙按了開關,過了幾分鐘,一個年輕男孩子出現在門口,還沒有脫離學生氣的社會新鮮人,稍微帶著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室內一眼,局促不安地又說了一次:“我是金東萬,海赫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人員……”

“請進。”為了避嫌,文政赫從來沒去過善皓的事務所,當然也從來沒見過這個金東萬,但還是很客氣地請他進來。

在客廳坐下,文政赫給他倒了杯茶,金東萬急忙雙手接過,道了謝,言語行動還透著沒有經過世俗薰染的青澀,好像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樣子。

文政赫也沒有追問他到底有什麼事,只是簡單地寒暄了幾句,果然,金東萬是今年夏天剛畢業的大學生,在海赫做見習律師,本來算是光明的前途,因為最近的事情,變得愁雲慘澹了。

談起善皓,金東萬的眼神變得憂鬱,他說李主任是一個好上司,雖然自己經常是發瘋般地工作,但從來不強迫下屬加班,經常一個人留在事務所加班到夜裏,事務所裏都是些年輕人,難免會有各種各樣的難處,工作上的,生活上的,李善皓從來都是盡力幫忙,表面上他又冷又硬,甚至公開說這是收買人心,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對了。”他這才記起了自己來的目的,從公事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那天早上,李主任忽然打電話給事務所裏,說……說……他可能會出事,要我們把他辦公室裏的保險箱打開,裏面有一筆留給我們的遣散金,還有一個信封,要我們千萬……不能讓這份檔落到別人手裏……果然,下午就已經有人來‘瞭解’情況,幸虧李主任說得早,他還說,這份文件,要親手交到您手裏。”

文政赫的心忽然跳得又快又急,他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信封,捏了捏,裏面應該就是檔一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究竟是為什麼讓善皓那天早上這麼急地打電話要他們把這個東西送給自己,還不能讓辦案人員知道,那裏面裝的會是什麼?會不會是有關這次案件的什麼東西……

他沒有表現出很急的樣子立刻打開,抬眼注視著金東萬,看他還要說什麼,金東萬略微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期期艾艾地說:“本來我是該早些送來……可是,大家都說,可能,我們都已經被監控了,只有我年紀輕,沒什麼背景,可能不會注意到我,今天,我借著和女朋友約會的機會,從下午逛到現在才過來,大概……不會有什麼事了。”說著不好意思地笑笑。

文政赫無話可說,明明知道他們的這種行為也屬於不當,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指責他什麼了。

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金東萬囁嚅地辯解著:“我們……也知道這樣做不太好,不過……既然文先生是李主任案子的檢察官……我想,也沒有什麼關係,就算裏面有什麼,在文先生手裏,也是一樣的。”

他自己也感到有些不能自圓其說,急急站了起來,搓著手說:“那……文先生,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先告辭了。”

文政赫勉強微笑了一下:“麻煩你跑這麼一趟,真是謝謝了,還有,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能幫忙的,我一定會幫。”

“謝謝文先生。”金東萬感激地說,“我聽說……李主任可能會被取消律師資格,事務所也可能會關門,之後我們的去向……的確很難說,不過,李主任已經留了遣散金幫助我們……現在,只能祈願他自己沒有事了。”

文政赫心裏又是一痛,默不做聲地把他送到門口,道了再見之後,回到客廳裏,拿起信封撕開,裏面的一疊紙張滑了出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裏面的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東西……
這套公寓的房產證,產權證明書,購房合同,產權轉讓書,公證書……兩年多前買這套公寓的時候,上面寫著的是他們兩個人的名字:李善皓,文政赫……但是到了一年半前,李善皓簽了產權轉讓書,這套公寓的產權,已經完全屬於他一個人了……

可是,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安然曾經取笑過他好幾次,明裏暗裏,就是說他寄居在這裏,靠善皓賺錢養家,維持這個家的生活,他的價值只不過是一個家庭煮夫,甚至說他之所以對善皓百依百順,就是因為他住的是李善皓的房子,不得不如此,他聽了只是一笑了之,沒有想到,善皓早已經把房子的產權轉給了他……

換句話說,房子是他的,一直寄居在此的,實際上是出錢購買房子的李善皓……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專案組的人來“拜訪”過,因為這房子根本就是他的,和李善皓沒有任何關係!

裏面還有一個存摺,是他的名字,上面有六萬塊錢的存款,從三年前善皓開始工作的時候開始存起來的,第一年,是兩萬五千,第二年,是兩萬五千,今年,是一萬……加起來,正好是六萬……

好奇怪的數字,也許沒有別的人會知道裏面的含義了,文政赫卻清清楚楚地記得,有一次他們在談論養老保險的時候,李善皓嫉妒地說還是他們國家幹部好,什麼都有國家包了,他自己還要花錢買保險,然後就開玩笑的說不知道有沒有賣愛情保險的,要是有的話,他一年定期存上一萬塊錢,買文政赫不變心,如果他哪一天變了心,就用這些錢,換成一塊錢一個的硬幣,堆在一起砸死他。

說笑歸說笑,他不知道善皓竟然真的這麼做了,可是,他也明白,善皓當然不是為了什麼愛情保險,更不是為了拿硬幣砸死他,他只是……給自己一個暗中的保障,到了今年,他們已經相識整整六年了……

如果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他也許一直都不會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時間慢慢地過去,存摺上的數位也會逐年增加,每一個一萬,就是證明著他們的愛情又過了一年,也許等他們老了,退休了,一起坐在陽臺上看風景的時候,照樣依偎在他懷裏的善皓,會把這些告訴他……源源本本,沒有一點遺漏……

可是現在,還可能嗎?善皓還會原諒他嗎?還會允許自己愛他嗎?

善皓,還是愛自己的吧?他這麼著急地要律師事務所的人把這個信封交給自己,不讓查案人員發現,就是不想把自己牽涉進來……

到了那個時候,你還在為我著想嗎?善皓?那時的你,又是用什麼心情在想我的呢?

門鈴又響了,他抹了一把臉,振作精神去開對講機,一個活潑的女聲很有活力地說:“文先生嗎?您好您好!我是捷佳禮品代理公司的公關小姐,您的一個朋友有一份神秘的禮物委託我們送給您!”

文政赫無言地按動了開關,走到門邊等著,沒過一會兒,一個穿著桔色套裝和同色大衣的年輕女孩子笑容滿面地從電梯裏沖了出來,熱忱地和他握手寒暄,說新年好,元旦快樂。熱情得文政赫都有點招架不住。

“請……請進吧……”文政赫禮貌地招呼他,女孩子卻抿嘴一笑:“不了,不打擾客戶的私人生活是我們的一貫準則,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攪您,不過您的朋友已經提出了要求,要在今天給您一個驚喜……至於名字,我們不能說喔,這是我們的職業準則,啊,文先生,請在這裏簽字。”

文政赫昏頭昏腦地在她遞過來的貨單上簽了字,女孩子滿意地收起來,拿出一個大紅色金色花紋的特製賀卡給了他:“當當當當!一份驚喜!這就是您朋友送您的禮物!”

“是……是什麼?”文政赫苦笑著打開賀卡,不知道是誰,又來開他的玩笑了。

賀卡裏用透明膠貼著一把新鑰匙,文政赫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一邊的公關小姐熱心地提供現場解說:“這是把鑰匙。”

“我看得出來。”

“車子已經停在樓下停車場,這是車位號碼,啊,這也是您朋友禮物的一部分,他說您每天都要坐很長時間的地鐵去上班,很不方便,所以送給您一輛車代步。”女孩子羡慕地說,眼睛閃閃發亮。

“車子?”

“對呀!是車子,一輛捷達,黑色的,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了,如果您還沒有駕照的話,我們也可以為您聯繫學習機會!可以打八折喲,學不會的話下期免費繼續,直到拿到駕照為止,對了!您要不要回送您的朋友一份新年禮物?我們公司可以為您服務,您想要什麼方面的禮物?”

文政赫苦笑著說:“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這個打算……”

“沒關係,這是我的名片和我們公司的業務簡介,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歡迎您隨時來電諮詢。”她快手快腳地把東西塞進文政赫手裏,然後興高采烈地揮手和他告別,臨走時再一次祝他新年快樂。

文政赫關上門,腦子裏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怎麼會忽然有人送他一輛車子?是誰?裏面有沒有什麼陰謀?他要不要向檢察院反應這件事?正好在他審理昌茂案件的時候有人送他車子,會不會是……

他再次打開賀卡,發現後面還有一頁,翻開來的時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竟然是善皓的親筆:

 “政赫:

  不要太驚訝,我只是看見你每天都那麼辛苦地擠地鐵,又正好碰見了這款車子打折,一時興起才買給你的,如果有人問起的話,你就說是二手車吧,反正城市污染這麼厲害了,新的舊的差別不大,黑色的捷達不那麼招搖,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李善皓 ”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小得幾乎看不清:“過了今天,就是第七個年頭了,政赫,謝謝你,一直愛我至今。”

在元旦之夜,繁華的都市一片歡樂的時候,文政赫,獨自在冷清的房間裏,淚流滿面……


過了元旦,新的一年開始了,文政赫也終於見到了李善皓。

在看守所的審訊室裏。

文政赫身邊坐著助理檢察官和筆錄員,而李善皓坐在房間另一端的凳子上,房間裏彌漫著奇怪的緊張空氣。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訊問過了昌茂公司的財務主任,所說的和案卷上訊問筆錄記錄的基本一致,李善皓在那天早上緊急打電話給他,要他毀掉手上的帳冊,然後他們在外面見面,李善皓當他的面砸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並且要他立即通知公司的其餘高層,他一一照辦。

文政赫明明知道他在說謊,善皓的電腦是在自己面前毀掉的,可是他說不出來,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癡癡地看著李善皓,幾天不見,卻好像已經過了好幾年,善皓還穿著被拘留那天穿的咖啡色羽絨外套,裏面的白色襯衫領子已經有了些髒汙的痕跡,表情很沉靜,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漆黑的眸子,看不見裏面蘊藏的情感。

助理檢察官已經咳嗽了兩聲了,最後實在沒辦法才出言提醒:“文科長……我們可以開始了……”

因為這個案子的重要性,特別給了他們一個單獨的詢問空間,而且沒有時間限制,雖然如此,也不能這麼拖下去啊。

文政赫這才清醒過來,掩飾地咳了一聲:“你……你來詢問吧。”

“咦?”年輕的助理檢察官先是一驚,繼之一喜,感覺到自己的好機會終於來了!然後中氣十足地開口提問:“姓名!?”

“李善皓。”平和沉穩的聲音,讓文政赫心中一顫,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他,善皓的表情也很平靜,只略略帶著一些疲倦,一點看不出來他是在接受審訊。

“職業?”

李善皓一一回答,態度始終平和,不管被問什麼樣的問題,不管是否惡意,他都能用最周全的方式給予回答,不卑不亢,讓人抓不住一點漏洞。

文政赫一直呆呆地看著他,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明明這麼近,卻又那麼遠……

善皓始終沒有看過他,一眼也沒有……

他的睫毛始終低垂著,只有在被要求觀看證據的時候抬起來,漆黑靈動的眸子一閃而逝,接著又藏回去,連一絲目光都吝於多給。

善皓,你恨我嗎?你恨我到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嗎?

他用目光懇求著,希望李善皓能感受到他在注視他,能看他一眼,可是,一切都是徒勞,李善皓,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

他的態度很合作,就算這個助理檢察官是個相對的新手,訊問還是進行得很順利,末了,筆錄員讓他看過審訊記錄之後,把筆遞給他,要他簽字。

李善皓走到桌子前面來,拿起筆,認真地看過全文之後,在最下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白皙修長的手指拿著筆,離文政赫的手只有不到二十釐米的距離,呼吸聲清晰可聞。

文政赫要用最大的自製抑止住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的衝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善皓簽完了字,把筆輕輕地放下,退了回去。

助理檢察官站了起來,收拾好桌面上的材料,門也開了,有人進來給李善皓戴上手銬,帶他出去。

文政赫的目光一直追著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回頭看他一眼,喉嚨裏好像哽住了什麼東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時間依照自己的節奏流逝著,絲毫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昌茂的案子逐漸明朗,但是因為李善皓在自首那天授意別人毀滅證據,通知了其他有關人員,使得辦案過程中遇到了不少阻礙,昌茂公司走私的切實證據始終沒有找到,有其他證人提供的線索也被一一卡斷:舉報的海關貨櫃裏的走私車在辦案人員到來之前已經被轉移,隱藏貨物的倉庫裏也是空空如也,甚至一個還處於監控之中的證人突然失蹤……

同時,上面的壓力也暗中壓了下來,文政赫雖然沒有親身感覺到,但是市里的口風開始改變是顯而易見的。

這一天,下班後安然硬拉著文政赫請她吃晚飯,在餐廳坐下之後翻開餐牌,她一口氣點了尖椒魚腩,生拌牛肉,醬汁蝦球,鮮貝豆腐羹,然後把餐牌丟給他:“喏,點吧!”

“你點就好了。”文政赫婉拒。“怎麼全是葷的?你不怕油膩了嗎?”

“這是給你點的!補充點熱量吧。”安然翻了個白眼。“現在院裏上上下下都說你為工作捨身忘死了,瞧你的臉,瘦得和餓了一年的難民似的,我啊,還以為被關進去的是你呢。”

她又點了個幹煸芸豆,和一個蟹筍煲,等著上菜的時候悠然喝了口茶:“別一副死人臉啊,只不過是要你請個客而已,知道麼,公檢法,等著請我張大小姐客的人排隊還排不過來呢,要你這麼愁眉苦臉地哭窮!”

“沒有……我只是沒心情。”文政赫無聲地歎口氣。“這個時候了,我哪兒還有心情吃飯,一天三餐,都是應付了事。”

“我就知道,所以啊,今天才拖著你來的,給我把點的菜都吃完了!否則就別想回去!”安然很不客氣地說,“不然你能不能撐到開庭都是個問題了。”

文政赫默不做聲地喝了口茶,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能撐住的,就不知道善皓……”

“他?你不用替他擔心。”安然也望著窗外,幽幽地說。“看上去他又任性又敏感,實際上,他比誰都堅強,從前是,這次也是,他一個人扛下所有的事,就是不想讓你擔心。”

“我能不擔心嗎?”文政赫輕聲地說。“上次看見他,好像是瘦了,也沒休息好的樣子,眼睛裏還有血絲……連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他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在裏面日子是怎麼過的……一想起來,我就……”

他說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猛喝一口,安然搖搖頭:“你擔心也沒有用,這一次他是慘了。”

“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沒有想到,起初我只認為,他不會有什麼大事的。”文政赫痛苦地說。“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這個時候小姐已經開始上菜了,安然遞了個警告的顏色給他,動手把菜夾到他盤子裏:“吃吧吃吧 ,別的話都少說,這世界上也沒有賣後悔藥的,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熱鬧了。”

文政赫默默地夾起一個蝦球吃了下去,味同嚼蠟,食之無味,他堅持吃了幾口,放下了筷子,望著窗外出神。

“你給我吃啊。”安然沒辦法地說。“這一頓花的可是你的錢!”
“我沒胃口,你吃吧。”文政赫點著了一根煙,自從善皓出事之後,平常不抽煙的他也開始煙不離手,短短一個多月,中指上就被熏黃了一塊。

“喂,我可是女士,你抽煙問過我意見了嗎?”安然用手扇著風,厭惡地說,看他呆呆的樣子,索性伸手過去把他的煙給奪了下來,狠狠地按熄在一旁。“看你這個樣子,前景不妙啊。”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文政赫悶悶地說,雖然還沒有開庭,李善皓已經成為活生生的律法界的反面教材了。檢察院的消息本來就靈,更何況是表面上冰山美人,實際上八面玲瓏的安然,她說的沒錯,公檢法系統中,她大小姐的追求者一把一把,只要稍稍假以辭色,地下消息,沒有比她知道得更多的了。

“是啊,我是知道。”安然又動手給他夾了幾筷子菜。“所以,大局已定,你再擔心也沒有用了。”

她壓低聲音說:“過幾天,可能市里的領導就要找你們談話了,你是主訴檢察官,首當其衝,有個思想準備吧。”

“什麼事?”文政赫的目光忽然敏銳起來,直直地看向安然。

安然嫣然一笑,拿起自己的筷子夾了一筷子牛肉送到他嘴邊:“張嘴,吃下去。”

文政赫被她這難得的親熱舉動給弄得尷尬無比,但還是張開嘴,任憑她把牛肉送進嘴裏,匆匆咽下去之後迫不及待地說:“到底什麼事?”

“你把這些菜全都吃完,我再告訴你。”安然歪著頭,俏皮地說。

“你……”文政赫拿她簡直沒有辦法,看了滿桌子的菜一眼,無可奈何地笑笑。“你這不是想撐死我嗎?”

“總比看你餓死的好。”安然叫來小姐換了雙筷子。“吃完了我們出去說好了,在公眾場合談論這個可是大大不妥

文政赫報以苦笑,頭都不抬地努力開動,風捲殘雲一般,很快就把桌上的菜一掃而空,安然滿意地一笑,招手叫小姐過來結帳。

穿著合身大紅色旗袍的小姐過來微笑著輕聲說:“剛才有位先生,已經替二位結過帳了。”
兩人同時露出驚訝的表情,文政赫迅速回身在整間大廳裏掃了一眼,沒看見有認識的人在,同時安然也微笑著問小姐:“是嗎?不知道他還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啊,這位先生說他姓吳,是二位的朋友。”

安然探詢地看向文政赫,看見後者微微地搖了搖頭,立刻笑著對小姐說:“恐怕是什麼地方弄錯了,我們沒有姓吳的朋友,請把帳單拿來吧。”

“可是……”

“沒什麼,請把帳單拿來吧。”安然雖然微笑著,可是說出來的話絲毫不容人抗拒。小姐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把帳單拿了過來。

付過錢之後,他們走出餐廳,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走到地鐵站的時候安然才自嘲地說:“有人請個客還疑神疑鬼,這就是我們這行的好處,要是別人,有人付帳還樂不得的呢。”

文政赫心事重重地說:“你剛才說的……”

安然掃視周圍一眼,拉著他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裏,從遠處看,也不過就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在竊竊私語,她低聲地說:“我聽見風聲說,昌茂的案子又要低調處理了。”

“什麼?”文政赫吃驚非小。“不是說……要一查到底嗎?”

“你還聽那些僚官的話!這些人才是牆頭草呢,哪有幾個人像你這麼死腦筋的,你以為李善皓以前那些官司為什麼贏得這麼多,當然他也真有兩把刷子,可是裏面還有上面的關係,那些貪官,哪個沒有門路,出了事,別的不說,命還是保得住的。這次昌茂,也是如此。”

文政赫失望地低語:“怎麼會這樣……”

“水深得見不到底啊。”安然謂然長歎了一聲。“小案子還行,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讓李善皓淌這趟混水,昌茂的內情我是不知道,但肯定是個大坑,背後的黑手還不知有多少呢,就連李善皓……”

文政赫心口一窒,安然接下來的話更是把他最後一絲希望擊得粉碎:“既然如此,此案也就是個缺乏證據,慘澹收場,到最後承擔毀滅證據,阻礙辦案這個後果的,就只能是李善皓了。”

文政赫在一月底的時候,忽然接到了公安局移送過來的案卷,昌茂一案已經偵查終結,要求檢察院審查起訴。

他心裏已經有了安然說的話墊底,倒也沒有十分驚訝,仔細看過之後,果然如她所說,除了昌茂公司的老闆及法人代表實在是無法開脫之外,毀滅證據的責任在善皓身上,沒有切實證據,軟碟裏存的那部分帳目只能證明昌茂財務主任試圖造假帳,還有昌茂販賣走私物品,並不能證明他們參與走私,案子也只好草草瞭解。

就算這裏面沒有善皓的事,文政赫也絕對不能苟同這樣避重就輕的結案,安然說的沒錯,肯定是上面對專案組施加了壓力,讓他們不得不如此,他拿起筆,在後面的意見欄裏簽上自己要求退補偵查的意見。

還沒有來得及把案卷合上,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起初以為是哪位同事,說了一聲請進,門開了,進來的居然是檢察長。

“小文啊,還在忙嗎?”檢察長笑眯眯很和藹地說。“這一陣子,你可是辛苦了。”

文政赫有些詫異,還是立刻起身讓坐,檢察長並不客氣,坐了對面,掃了一眼桌面上的案卷:“怎麼,市局已經終結偵查了?”

“是。”文政赫倒了杯熱茶過來,坐回自己的座位。“但是通過這幾天研究案情,我覺得這個案子不應該就這樣結束,應該還有問題,所以,我想……”

“我知道我知道。”檢察長擺擺手。“你的態度很認真,院裏也一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同志,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大好未來,始終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哎,看見你們哪,就想起我剛工作的時候,也是那麼年輕氣盛……”

文政赫靜靜地聽著,臉上始終帶著微笑,心裏卻在揣摩著他的來意,檢察長已屆從領導崗位上引退之年,平時一貫言語謹慎,輕易也不和下屬深交,免得落人話柄,今天居然親自前來找自己談話,不知為了什麼大事。

幸好檢察長很快就直接進入了話題:“昨天,紀委李書記和我談到最近的司法工作,拿這個案子來說……”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的確牽涉很廣,市里的壓力也很大,尤其是在私營企業家之間,影響很不好……既然市局都已經結束偵查了,我們也儘快起訴吧。”

“檢察長!”文政赫驚出了一身冷汗,剛要開口,被檢察長擺手制止:“我明白,但這是組織上的意見,你個人的不同意見可以暫時保留。”

文政赫不能置信地看著他,檢察長難得也移開了視線,同時轉移話題:“還有,這件案子裏牽涉到的辯護人違法犯罪問題,最近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那個李善皓,本來是個很優秀的律師,墮落到這一步,真是讓人為他可惜啊。”

善皓!文政赫心裏猛地一疼,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艱難地抬起頭,看著檢察長,對方並沒有發覺,因為他也沒有在看文政赫,而是盯著桌上的案卷,自顧自地說:“他是低你兩屆的學弟,是不是?”

“是。”文政赫只說得出一個字。

“啊,你不要有什麼想法,那樣算起來我們都是校友,檢委會是不會因為這種關係要求你回避的。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可是,我還是不贊同現在起訴。”文政赫終於找回了一點說話的力氣。“我認為案子還有很多疑點,很多事情沒有查下去,在所有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

檢察長再一次擺手制止了他的話:“你不用說了,還是專心準備起訴的工作吧。”

他站起來要走,文政赫握緊拳頭,額上暴出了青筋,他堅決地說:“檢察長,如果您認為有這個需要的話,我可以不負責這一次的起訴!否則我決不認為,這個案子已經結束了!”

檢察長定定地看著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說:“小文啊,我知道,你心裏有想法,我何嘗不是……可這是上面的意思,有的時候,人不能死腦筋,過於堅持原則,為人處世,還是靈活一點的好。”

文政赫平靜地和他對視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不是在堅持原則,我只是想對得起頭上的國徽。”

檢察長微微一怔,看見他毫不退縮的目光,想說什麼,又忍住了,走到門邊又折回來,拍拍他的肩膀:“小文,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提出過不同意見,但連紀委書記都無能為力,可見,這個案子,也只能這樣了。這不同於別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堅持了,還是準備起訴吧。”

“檢察長!”

“什麼都不用說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檢察長用強硬的語氣掩飾自己的心虛,說完拂袖而去。

文政赫無力地向後坐倒在椅子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二月份,春節前的最後一件開庭的,就是昌茂的案子。

文政赫一夜幾乎都沒有睡,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濃咖啡,面前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裏出現的全都是善皓的臉,笑著的,生氣的,嗔怪的,傷心的,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不認識他的……

善皓……今天,我該怎樣面對你?

你,又會怎樣看我?

他帶著助理檢察官在法院的走廊上碰見了對方的辯護律師,是一個沒什麼名氣的中年律師,帶著明顯是新人的助手,礙于紀律,兩個人只是點了點頭算招呼過了,坐在法庭外等待開庭的時候,對方助手的筆記本電腦還出了點小問題,搗鼓了半天才好。

書記員照例宣讀文政赫都能倒背如流的法庭紀律,然後是審判員入席,全體起立,旁聽席上寥寥無幾的幾個聽眾站了起來,文政赫近乎麻木地做著一切動作,所有的心思都在即將開審的案子上。

審判長和兩個審判員入場,面容嚴肅地坐下,點頭示意大家就坐。

審判長宣佈開庭,照例是身份調查,檢察官文政赫,助理檢察官XXX出庭支持公訴……辯護律師XXX……最後,“被告,你申請回避嗎?”

文政赫緊張得聯手中的筆都差點折斷,他望著站在被告席上的李善皓,又是很久沒見面了,善皓的精神還好,稍微有一點消瘦了,依然穿著白色襯衫,這次好像是洗過了,乾淨清爽,像他平時一樣,沒有戴眼鏡,微微低著頭,聽到問話抬起俊秀的臉龐,很平靜地搖搖頭:“不。”
明知道這是照例的回答,文政赫的心還是被揪了起來,他多麼希望這個案子不是由自己起訴!多麼希望現在有任何一個人要求自己回避!只要不是他起訴善皓,怎麼都好!

進入法庭調查階段了,文政赫機械地拿起公訴書,開始讀,平時清朗的聲音今天變得低沉,回蕩在空曠的審判大廳高高的屋樑下,平白地多了一層壓迫感。

他一直在看著李善皓,可是,李善皓卻從來沒有看過他一眼,就連他在詢問的時候,也只是垂著眼睛,詳盡地回答他的問題,始終沒有看過他,偶爾要看他出示的證據,也只是從睫毛下飛快地掃一眼,目光絕不波及文政赫脖子以上的位置。

文政赫簡直無法看除了李善皓之外的任何人,他只是照本宣科地完成自己的職責,然後死死地盯著李善皓的臉龐,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中。

相對于他,李善皓的表現卻十分出色,絲毫不亞于他以律師身份在法庭上出現的時候,回答問題有條不紊,態度不卑不亢,言辭之中巧妙地引導著問話人的情緒意見,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讓形勢向對他不利的方向發展。

文政赫急得差點不顧法庭紀律揪著他問個清楚,善皓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把所有的事攬在自己身上對他有什麼好處嗎?他真想抓住善皓的肩膀狠狠搖一頓,搖掉他臉上的平靜和漠然,把他的真實想法搖出來!

明明知道善皓是在說謊,他不是在證人面前毀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的,更不可能唆使其他人銷毀證據,他只不過是一個辯護律師,又不是昌茂的高層,那些人憑什麼聽他的?!

可是,善皓,竟然就有辦法把謊話編得滴水不漏,他用盡辦法,也不能找出其中的紕漏來,連證人都好像是和他事先串通好了一樣,對於文政赫的問話,稍加思索便對答如流。

文政赫不得不承認,在這次法庭上,他輸給了善皓。

他最後問了一個問題:“被告,有人威脅過你嗎?”

是有人威脅過你,做假證的吧?也是他們,威脅你,要你一肩承擔下所有的責任的吧?善皓……所以你才會這樣做?你知道你在把自己往深淵裏推嗎?你知道你要走的是怎麼樣一條路嗎?
他緊緊盯著善皓的臉,懇求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李善皓居然對這個問題遲疑了十幾秒鐘,濃長的睫毛輕輕扇動了兩下,唇角微微往上翹起,低聲但清晰地說:“沒有。”

法庭的辯論階段,起初兩方面顯得都不是那麼很熱心,裝模作樣地爭論著一些枝端末節的問題,畢竟大家都已經知道,這個案子牽涉面大,上面的意見比今天他們的辯論結果要重要得多,說不定該怎麼判法官已經心裏有數了,現在只當他們是場拙劣表演而已。誰又願意為早已成定局的事費腦筋呢?

望了一眼正中懸掛的巨大的國徽,文政赫在心裏歎了口氣,學生時代的意氣飛揚,指點江山,開始工作時的滿腔熱忱,都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磨,也許到了最後,今天親手把善皓送上法庭的他,也不過就成了塊被磨去了棱角的鵝卵石。

對殘酷現實的無奈,對善皓的內疚疼惜都化成了一股針對昌茂的怒火,他集中精神,開始抓住昌茂公司的痛腳窮追猛打,既然沒有辦法救善皓,那麼,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的!我決不會放過你們的!

文政赫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最後的辯論過程中,言辭犀利,咄咄逼人,對方的律師到了後來幾乎無力招架,明明暖氣開得不足,房間太大更有點冷,他卻不停地掏出手絹擦著額上的汗,連他的助手都好幾次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文政赫。

轉貼自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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