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有的事情都不對頭,文政赫的腦子簡直都成了一團漿糊:他差點趕不上火車,晚上他的上鋪是一個打鼾比打雷還響的旅伴,白天下鋪是打不完的牌局,餐車的飯永遠是硬的,菜永遠是冷的,麵條永遠粘在一起。終於到了目的地,在零下二十度的嚴寒中他發現自己沒帶夠禦寒的外套。
好不容易到了家,按了半天門鈴也沒有人開門,最後還是好心的鄰居隔著防盜門告訴他:他的父母三天前有急事外出了。文政赫本來不相信,因為就在五天前他打電話回家的時候父母還很高興的說在家等他回來,怎麼又出門了呢?都是退休的人了,有什麼事這麼急?
打了家裏的電話,才找到答案,留言機上說因為舅舅的女兒結婚,邀請大家去哈爾濱參加婚禮順便玩玩,所以父母連句交待都沒有急匆匆地出了門,叮囑他鑰匙放在本市的阿姨那裏,要他自己留在家裏,他們過一星期就回來。
文政赫哪還有心思乖乖等他們回來,再過一星期,他的假期都要到頭了,更別說走的時候又是那樣的一個局面,善皓一個人在家裏,還不知道會怎樣,他跑到阿姨那裏禮節性地拜訪了一下,就說自己工作忙,等不到他們回來了,把帶來的禮物留下來,就直接去了機場。
買飛機票的時候,他在裝照片的暗兜裏發現了一疊厚厚的百元大鈔,不用說,是李善皓放的,他就在放這些錢的時候才看到了那些照片,發了那麼大的火,文政赫搖著頭又好氣又好笑,徹底拿這個嘴硬又任性的情人沒辦法,他一路上打了無數電話,手機都沒電了,善皓就是不接,只好回家好好賠禮道歉了,好在平白多了這麼多天假期,正好留在家裏陪陪他。
他乘坐的是夜間航班,到達的時候正好是淩晨四點多,趕到家的時候大門還沒開,掏出鑰匙開了門,拖著行李走向電梯的時候,借著昏暗的燈光看見門前一個醒目的標誌牌:電梯故障,明晨7點半正常運行,給各位住戶帶來的不便敬請原諒。
慘了!文政赫差點就叫出聲來,十四樓啊!看了看表,才六點剛過,難道在這裏等一個多小時?平時也就算了,今天他心裏惦記著李善皓這幾天不知道在家裏氣成什麼樣子了,心急如焚,只想早一點回到他身邊,抱抱他,吻著他,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愛他。
一咬牙,拼了,文政赫拖起行李就走向安全通道,開始了艱難的跋涉,十四層樓,七百二十八級臺階,一步步地走吧,就當是自己惹善皓生氣受的懲罰,到時候他看見自己滿頭大汗的樣子,說不定會心軟一下,就原諒自己了。
氣喘吁吁地爬到十四樓,文政赫掏鑰匙開門的時候都差點對不准鎖孔,他費力地推門進去,把行李放在門口就不管了,長出了一口氣,脫了外套坐在沙發上先歇歇再說。
喘過這口氣來之後,他輕輕站起來走到李善皓的臥室門口,慢慢地,唯恐發出一點聲音地轉動把手打開門,滿以為能看見李善皓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睡覺,他好過去偷個吻。誰知道看見的竟是一張空床!
柔和的黃色床頭燈照在淩亂的被褥上,幾張軟碟和李善皓的筆記本就這麼扔在上面,還沒有運行螢幕保護程式,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天哪,他不會一夜沒睡吧?”文政赫頓時感到頭疼,知道沒有他看著李善皓就開始胡亂對付自己的生活了,等一會兒一定要狠狠說他一頓,當然,首先要把他的毛摸順了再說。
在還帶著李善皓體溫的床上坐下,他伸手探過去調節床頭燈的亮度,這麼暗,要是等會兒善皓從浴室裏出來猛地看見一個人坐在自己床上,怕不要嚇一大跳。
探過身去的那一刹那,閃爍的螢幕上一些東西忽然讓他的眼神定住了,心臟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起來,文政赫都可以聽到自己額上的青筋出的聲音,眼睛疼得幾乎看不清東西,手已經自動地移上了電腦觸摸板,尋找著進一步的震驚來源。
昌茂的那個案子,兩年前也是他負責起訴的,有些東西,熟悉到只看見幾個零星的數位和字母就能認出來,李善皓的電腦上不是別的,是一份昌茂公司真正的帳目!一份清楚地寫著昌茂公司販賣走私汽車的,鐵證如山的帳目:什麼時候進貨,進了多少貨,詳細的價目單,賣出的價格,還有一些不明白什麼意思的縮寫……
另一個視窗,是昌茂的表面帳目,第三個窗口,是一份尚未完成的帳目,看樣子,李善皓正在對比著這兩份帳目,和那一份完美的假帳,謀求出一個完美的辯護詞!
文政赫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下意識地胡亂抓了一張軟碟拷下了檔,退出了軟碟,把那片薄薄的東西拿在手裏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心裏全是冷汗。
浴室裏的水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開門的聲音驚動了文政赫,他茫然地抬頭看去,李善皓擦著頭髮從裏面走出來,看見他的時候眼睛一亮:“你怎麼回來了?”隨即他好像是想起了什麼,沉下臉賭氣地說:“你還回來幹什麼?!”
文政赫想說話,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大概是他的反常驚動了李善皓,睜大眼睛看了看,臉色一下子變得沒有血色,聲音都在顫抖:“政赫!你……你在幹什麼?!你拿了什麼?”
他的話一下子提醒了文政赫,忽地站了起來,臉色比李善皓好不了多少地問:“善皓,你……你在幹什麼?!”
“我……我……”李善皓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最後他咬著牙說:“我幹什麼與你無關!東西還我!不是說好了嗎?你不能介入我的工作!”
他沖過去要搶文政赫手裏的軟碟,文政赫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把軟碟塞進了口袋,抓著他的手大聲地說:“這不是什麼介入!善皓,你明白嗎?你是在犯罪!是在犯罪明白嗎?你是個律師,怎麼可以和被告串通作弊呢!你們把法律當作什麼?!不記得你拿到律師資格時候發過的誓了嗎?!”
“我才不跟你說!把東西還我!”李善皓用力掙扎著,但是文政赫把他抓得緊緊的,他根本沒有辦法掙脫,“文政赫!我最後跟你說,把東西還給我!”
“不行!”文政赫堅決地說,“我既然看見了,就不能置之不理!誰叫我是檢察官呢,善皓,對不起,這個證據,我要交出去。”
李善皓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叫道:“你……你瘋了?!檢察官有什麼了不起!?你一個月才掙幾個錢就這麼清正廉明?!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正義的化身了?!文政赫,你這個混蛋!”
“沒錯!善皓,你應該瞭解我的,我就是那麼一個死腦筋的男人!”文政赫痛心地說。“如果……這些東西,這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樣來的,那我情願和你住在小公寓裏啃泡面過日子,也不會讓你冒險做這種事!你讓我面對犯罪裝作看不見嗎?我做不到!”
李善皓忽然安靜了下來,黑幽幽的瞳孔裏盛滿了脆弱,如晶瑩透明的水晶一般,慢慢溢出了淚水,沿著雪白的臉頰流了下來,淚痕下的皮膚顯得更是透明嬌嫩,他哽咽著說:“政赫……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東西一交出去,我就完了……別的不說,連我的律師資格都保不住,還要被一起起訴,判刑,坐牢……政赫……我怎麼辦?你忍心嗎?你真的忍心看我去坐牢嗎?……政赫……你不是說你愛我,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嗎?政赫……”
他就著被文政赫抓住雙手的姿勢俯向前去,靠在他肩上無聲地抽泣著,淚水濕透了衣服,文政赫的心逐漸軟化,他歎著氣鬆開手把李善皓抱住,柔聲說:“不要怕,我們再想想辦法,嗯?”
李善皓的雙手獲得自由的一霎那,閃電般地伸過去一把抓住文政赫口袋裏的軟碟,奪了過來,一把推開他,發瘋般地撲到床上,單手抄起筆記本電腦狠狠地向床頭櫃砸下去,一下,兩下,螢幕裂開,鍵盤四下飛濺,出閃亮的電火花。
文政赫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他推倒,等他反應過來也撲過去的時候,筆記本電腦已經徹底毀壞,李善皓被他撲倒的時候還狠命地掙扎著企圖把軟碟折斷或者用指甲劃壞裏面的磁紙,爭搶中的文政赫手上被他劃得鮮血淋漓。
好不容易,文政赫一手壓制住還在亂踢亂打的李善皓,喘著氣把搶回來的軟碟塞進貼身的襯衣口袋裏,厲聲說:“善皓!別鬧了!你聽我說!我會把證據交上去,但是不會說是從你這裏拿的,所以你什麼事都沒有,好了吧?你不會有事的!”
以他的個性,這實在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就算今天是安然犯了罪,他恐怕都不會手下留情。
“不要……政赫……不要好不好?”李善皓逐漸安靜下來,哀求地看著他,低聲說著。“你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行不行?”
眼看和李善皓已經無法理論,文政赫咬咬牙,起身就要走,李善皓從床上滾落下來,一把抱住他的的腿,跪在地上,哭著說:“政赫!政赫!求求你,不要!求你了,政赫……只要你不交出去,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叫我做牛做馬都可以……政赫,政赫!求求你,求求你。”
“善皓!你這是幹什麼?!”文政赫又急又慌地伸手試圖拉起他。“別這樣,善皓!有什麼話你起來說,別跪在地上,善皓!起來啊!”
李善皓抬起哭得淚水縱橫的臉,拼命地搖著頭:“不行!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政赫……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政赫,求你,求你了!不要啊,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要我做什麼都行!只要你放過我這一次……政赫……政赫!你要去結婚,要我做你地下情人,都可以!你叫我做奴隸都可以!政赫,求你放過我這一次……就當可憐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政赫!政赫……”
他哭得幾乎聲嘶力竭,文政赫要用盡全部的理智下狠心才沒有當場抱住他,看見善皓這個樣子,其實他的心已經痛得要滴血,但是他不能愧對自己頭頂的國徽,不能就這樣放棄。
“善皓,別哭了。”他硬起心腸說。“你再哭也沒有用,我不會答應的,放開!別逼我動手!說了你不會有事的!不用怕!我馬上就回來陪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真的,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不!不不!”李善皓哭著,死死地抱住他的雙腿,仰臉看著他,經過剛才的糾纏爭奪,他身上的浴袍早已散開,只是松松地掛在肩上,前面可以說是一覽無餘,雪白平坦的胸膛,纖細的腰肢,修長細滑的雙腿,全都顯露無遺,情色氣息撲面而來,他流著淚哀求著:“政赫,你看我一眼,求求你,看看我,我都這麼求你了,你真的忍心嗎?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求求你,看我一眼啊,然後你再告訴我,你真的忍心嗎?!”
他得不到回答,湊了上去,用臉頰輕柔地磨蹭著文政赫的下身,緩緩地吹著氣,伸出舌頭,隔著褲子慢慢地描劃著裏面器官的形狀……
“夠了!善皓!”文政赫受不了這種刺激,奮力地推開他。“我都說過了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簡直是在糟蹋自己知不知道?!夠了!”
李善皓被他推倒在地上,睜著漆黑的眸子看著他,半晌,才笑了:“你覺得我很下賤是不是?沒錯,我承認,不管你說什麼都好,我就是這麼下賤,你高興說我什麼都好,高興對我幹什麼都好……這樣可以嗎?政赫?只要你高興,我做什麼都願意。”
文政赫別過頭去,不想看他竭力討好的笑臉:“善皓,起來!別讓我說第二遍!你是個男人,不要為了一點挫折就把自己的尊嚴都放棄了!”
“我不在乎!”李善皓低低地說。“我可以放棄一切的……政赫,我可以的,只要你……”
“夠了!”文政赫爆發地喊,“你給我老實呆在家裏!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他轉身就走,李善皓在地上爬了幾步追著他喊他的名字,他也狠心沒有回頭,像是怕自己會後悔一樣,連外套都沒拿,直接沖進電梯,按下了底層的按鈕。
文政赫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對面的中年男子把軟碟放進電腦,緊接著由於睡眠不足佈滿血絲的眼睛裏露出了看見獵物的食肉獸一般的光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啊!這下子我們有希望順藤摸瓜,抓住昌茂後面的黑手了!”
他興奮地看向文政赫:“小文你這次可立大功了!你是從哪里拿到這些東西的?還有沒有別的材料?”
文政赫遲疑了一下,艱難地開口:“我……不能說。”
“什麼?為什麼不能說?配合警方打擊犯罪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責任,何況你還是執法工作者,這個道理你怎麼不懂?難道你要包庇什麼人嗎?”
不愧是市局的重量級人物,張科長的話尖銳地刺痛著文政赫的心,他堅決地搖搖頭:“我答應過那個人,要保證他的生命安全,要不然,他是不會合作的。”
“是為了這個……其實有的時候事關大局,有的小事可以不用在意……”
文政赫猛地抬起頭來:他的善皓!是小事嗎?!那是他用一生去愛的人啊!
被他淩厲的目光一看,張科長也改了口風:“當然,我們可以提供證人保護,如果他願意提供更多證據或者出庭作證的話。”
“我已經盡力勸過了,他不願意。”想到家裏的李善皓,文政赫的心情越加沉重,他簡單地說。“而且,我不知道怎麼聯繫他……”
不想再多說什麼,他站起身來,張科長正接了個電話,不停嗯嗯著,他不好沒告辭就離開,只得這麼站著,最後張科長簡短地說了一句:“把他帶過來。”就掛了電話。
“張科長,我告辭了。”文政赫惦記著家裏的李善皓,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陪在他身邊,根本沒有心思多呆一分鐘。“如果案子還有什麼進展,需要我做什麼工作,打個電話給我就行了。”
“別急別急。”張科長親自過來把他按坐在椅子裏。“還有點小事,一會兒就好,也是關於這個案子的,反正你是主訴檢察官,有些事情,不必瞞你。”
“張科長……我還有事。”文政赫焦急地說。“明天我再過來……”
“不用再跑一趟了,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坐坐,別著急,馬上就好了。”張科長拿著水瓶過來。“你看我,你都坐了那麼久了,連水還沒給你倒呢。”
“謝謝謝謝,我自己來。”文政赫一邊跟他客氣著一邊在心裏抱怨,想先打個電話回家,手機又沒電了。
不知善皓現在哭成什麼樣子了,這麼脆弱的善皓,這麼害怕的善皓,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想起來心裏就一陣絞痛,所以為了善皓,他情願做出讓步,除了自己的職業原則之外,他什麼都可以讓步!
我現在還能驕傲地對安然說,我無愧於心嗎?
有人敲門,張科長說了聲進來,門開了,文政赫低著頭沒有看見來人,只聽見張科長的聲音:“久仰大名了,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裏看見你,李律師。”
李律師?!
文政赫象被電擊了一樣,幾乎是跳了起來,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李善皓穿著咖啡色的羽絨外套,從敞開的領口看進去,裏面只穿了件襯衫,戴著眼鏡,遮住了哭得發紅的眼睛,頭髮淩亂地散在額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很平靜地說:“張科長吧?我是李善皓,昌茂的辯護律師。”
“你來幹什麼?!”文政赫幾乎想一把抓住李善皓立刻把他扯回家,他不是說過不會說出他來的嗎?現在他為什麼自己跑到公安局來了!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李善皓像是剛發現他也在場一樣,微微點頭打招呼:“文科長也在,抱歉打擾你們談工作了,我在辦案過程中,和當事人串通,製造偽證,今天,我來投案自首。”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象把重錘打在文政赫心上,把他打得暈頭轉向,不顧張科長在旁邊,他急切地叫著:“你在胡說些什麼?!不要在這裏開玩笑了!”
“小文,別急嘛,讓李律師慢慢說,要不要坐下,先喝點水?”張科長投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李善皓沒有看文政赫,依舊很平靜地說:“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的犯罪證據,想來張科長已經看到了。”
“別說了!”文政赫又氣又急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什麼你的犯罪證據?你不要平空臆測什麼好不好?”
張科長從電腦裏拿出軟碟,顯示給他看:“你說的,是這個嗎?”
李善皓挺直身體,看著前方:“是的。”
“小文,那麼,給你提供證據的,是他嗎?”
“是……”
“不是!”
兩個人同時說話,說的卻是不同的答案,張科長饒有興趣地坐了下來,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樣子。
文政赫用目光制止李善皓再說下去,轉身儘量平靜地說:“沒錯,張科長,就是他,私下給我提供了證據,本來我們說好,不會把他牽扯進來的。”
“那沒有什麼問題。”張科長微笑著說。“只要他和我們合作,能提供更多的有用證詞的話……”
李善皓同樣報以微笑:“文科長真會開玩笑,你只不過湊巧揀到了我丟失的軟碟,就想為我開脫了嗎?你這樣做,同樣是在做偽證,妨礙司法公正,你自己是檢察官,應該知道後果的嚴重性,請你,不要再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這麼說,你是發現重要證據丟失,所以才來投案自首了?”張科長銳利地看著他。“那你又怎麼知道,這個丟失的軟碟已經到我這裏了呢?”
“今天我在路上碰見文科長的時候,不巧丟失了那張軟碟,然後我看到他拿走了,我想阻止他但沒有成功。”李善皓回答得很自然。“文科長是執法工作者,一定會鐵面無私地把得到的證據上交,與其在家裏等著人上門逮捕我,不如自己來投案自首,也好爭取個寬大處理是不是?”說完他還笑了一下。“我是個男人,應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文政赫心痛地看著他,為什麼會這樣?善皓你是在和我賭氣嗎?因為我剛才的無情所以你要懲罰我?為什麼你要拿你自己的前途和未來開這樣的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經自己毀掉了自己的一切?!就為了讓我內疚嗎?善皓!
張科長沒有再問下去,他出示了拘留證,叫人來給李善皓宣讀了一遍,拿出手銬,把他拷了起來。
拘留程式完成之後,李善皓就被帶走了,文政赫一直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到張科長拍著他的肩膀說過幾天會移送申請批捕書和案卷,很客氣地把他送出門,他才如夢初醒。
怎麼會變成這樣?!一連串的衝擊把他的思維全都攪混了,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善皓手上帶著手銬被押走的樣子,那鋥亮的手銬就像是沉重地壓在他心上一樣,他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善皓……他臨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從頭到尾,就好像不認識他這個人一樣冷漠。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是想讓我痛苦嗎?那為什麼要把你自己賠進去?我現在已經痛苦得快要死掉了啊!善皓!你盡可以打我罵我,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為什麼要用傷害自己的這種辦法?這種讓我們兩敗俱傷的辦法?!
他的心好像被一隻手給狠狠地揪了起來,壓榨出最後一滴鮮血一樣,既悶又痛,大腦失去了思考能力,身體像一個幽魂一樣,飄飄忽忽,不知該往何處去。
出了公安局大門,站在街上被冷風一吹,他才多少恢復了一點神智,走到公用電話亭,投下硬幣,機械地撥了安然的手機號碼。
“喂,喂?!喂!”安然喂了好幾聲,他才能活動著口腔,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安然,是我。”
“你不是回老家了嗎?這號碼是本市的啊,出什麼事了?”
“你能出來一趟嗎?現在。”寒風吹得他整個人都哆嗦起來,說話也開始結巴。
安然壓低了聲音:“現在我上班耶……到底有什麼事啊?”
“出來再說……”
“我真服了你了,好吧好吧,在哪兒見面?”
“市民廣場地鐵東站出口。”
“三十分鐘。”
文政赫放下電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安然出來,只知道如果現在他不能找個人說出一切,他就真會瘋了!善皓!善皓!他發狂地在心裏念著李善皓的名字,痛苦到幾乎窒息。
麻木地走到約好的地點,疲倦地在地鐵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把額頭靠在冰冷的牆上,閉上了眼睛,此刻他才不會在乎別人用什麼目光來看他,愛怎樣就怎樣吧!他的善皓都被拘留了,他自己怎樣又有什麼關係!
善皓,你真的是跟我賭氣嗎?是恨我嗎?是我對你的愛還不夠嗎?善皓……我沒有後悔,但是,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就象快死掉一樣的痛苦?仿佛我的靈魂被人活生生地從身體裏硬拽出來,放在火焰地獄裏慢慢地煎熬……
他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臉頰被粗糙的牆壁磨得生疼,路過的行人都好奇地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頹喪地坐在那裏無聲哭泣,甚至連幾個戴著紅袖箍的老太太也開始注意他。
“喂!文政赫!”安然穿著黑色的薄呢大衣,圍著紅黑方格的圍巾吐著白霧跑過來,驚奇地看著他。“我都不敢認啦!三天不見,你怎麼變盲流了?”
文政赫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你來了,安然。”
看見他紅紅的眼睛,安然差點倒退了一步:“你……你哭啦?”
看著他連外套也沒穿的狼狽樣子,安然心裏冒出可怕的念頭:“你……完了,是不是我們的照片被李善皓發現了?你是個大白癡啊,就不知道小心一點藏嗎?這下他要是能饒了你才怪!你是被趕出來的吧?”
她急得用靴子直跺地:“那你叫我出來有什麼用啊!你還不趕快回去哄他去!就是在門口下跪也比找我出主意好啊,要是讓他知道了,你還想不想活啊?!咳!你真是糊塗啦,趕快回去!別指望我能收留你,那不等於火上澆油嗎?文政赫!你別傻站著啊,快給我回去……你到底聽見我說話沒有?算了我不管你們了我先走,要是等會兒李善皓遷怒於我,追上來砍我一刀怎麼辦啊!”
看文政赫呆滯的表情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她跺跺腳就要走,卻被文政赫一把拉住,鐵鉗般的五指收緊,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聲音嘶啞地說:“善皓,被拘留了……”
安然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可是看文政赫的樣子,絕對不像是在說謊或者開玩笑,環顧了一下四周,她果斷地拉起文政赫的手:“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文政赫昏昏沉沉地任她拉著上了臺階,走到市民廣場一個花壇邊的長椅上坐下,安然在路上還順便買了一杯熱咖啡塞進他手裏:“到底怎麼回事?”
喝了一口咖啡,文政赫開始大致地敍說事情的經過,只是短短一個早晨發生的故事,再回頭去想一遍,竟是撕裂舊創般的劇痛,想起善皓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情景,再想起他被戴著手銬押走的場景,文政赫心痛如刀絞一般,好幾次,都無法再說下去。
等他全部說完,大概也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安然的目光已經銳利如鷹,恢復成法庭上的精明女檢察官模樣,冷靜地開口:“說完了?”
文政赫痛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
“很好,不愧是檢察官,大義滅親,不徇私情,的確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安然尖銳地說完,忽然舉起手,狠狠一個耳光扇在文政赫臉上!
“這個耳光,我是替李善皓打的!”她咬著牙說,眼圈竟然也紅了。
文政赫痛苦地看著她,被冷風吹得發青的臉上,鮮紅的手指印清晰地浮現出來,他艱難地說:“我情願現在他還能打我,打死我都情願!”
“那還不是你自己作的孽?!”安然氣衝衝地說。“好啊,你就這麼堅持原則,為社會主義服務,維護國家法律和社會正義嗎?真是偉大的人!你就沒有替李善皓想過嗎?非要趕著今天早上把證據送出去嗎?就是案子已經移交到檢察院還有個退補偵查呢!你這麼做,一點餘地都不給他留,他能不做傻事嗎?多少給他一點緩衝的餘地,哪怕你就拿個信封裝上軟碟投到市局郵箱裏去,也比現在好啊!”
文政赫無言地面對她,過了很久才開口說話:“我跟他說過不會把他牽扯進來……我也不想傷害他……而且你不知道,他當時所有的心思就在如何毀掉證據,再拖延下去的話……”
“所以你就立即行動了?”安然譏諷地說。“你還倒真是雷厲風行……”
她忽然臉色大變:“你不會跟專案組的人說了他想毀掉證據吧?”
“當然沒有!”文政赫煩躁地說。“我能把他再往火坑裏推一把嗎?!”
安然冷笑了一聲:“反正推都推了,不差這一把。”說著,她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坐回文政赫身邊。“你能怪他嗎?律師哪有不為當事人服務的?雖然大家都在說什麼不得為非法行為提供服務或幫助,真要這麼樣的話,律師事務所有一半都得關門,你還能跟著李善皓過現在的好日子?他也是沒辦法,你真是死腦筋!大白癡!”
她剛開始冒火,看見文政赫痛苦不堪的樣子,心又軟了:“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文政赫茫然地說,“我已經……無法思考了。善皓為什麼要去投案?我死都想不明白……本來他可以沒事的……我早就告訴過他不要接這個案子……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不想他出事……”
安然冷哼了一聲:“他的脾氣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見連你都不護著他了,一時氣上來,什麼事都是做得出來的,一個死腦筋,一個強脾氣,我真服了你們兩個人了。”
她沈默了一會兒:“你的麻煩還大著呢,如果他們搜查李善皓的住處的話,你怎麼解釋你住在裏面的理由?這算不算是件大醜聞?”
“沒什麼好解釋的,他們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文政赫心灰意冷地說。“善皓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還管別人怎麼說我們嗎?我已經不在乎了……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安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想再扇你一耳光!看你這麼可憐就算了,聽我說,振作點,你現在趕快回家,把東西收拾一下,就說你們是老同學,你租他的房子住,反正你們也是分房住的,這一點問題倒不大……還有,明天就可以去看守所看他了,你收拾一下他的日用品,給他帶過去……喂,你聽見了沒有?!別裝死!李善皓在裏頭才真可憐呢!沒人送東西的話,更不知狼狽成什麼樣子,還有,看守所的人也得去打個招呼,我不是要你去請客送禮,知道你這個人也幹不出來,就是要你去說一聲,他們也不會為難他……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啊?”
看著文政赫失魂落魄的樣子,安然長歎一聲,徹底放棄:“算了,明天我去吧,你把要送的東西收拾好,我下了班去拿……你現在給我回去!不要滿大街地展覽你的狼狽相!”
最後一句話她是對著文政赫的耳朵喊的,總算讓他有了點反應,慢慢地站起來,機械地移動著腳步往地鐵站走去,安然看得搖頭不已,追上去不放心地問:“你自己能行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文政赫緩緩地搖著頭。“我得振作點了,你說的對,善皓在裏面……才真可憐呢……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