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DN部落格, 2010/11/29, 070────────

西曆公元2010年11月27日是個令人悲傷的一天。

晚上七點不到，賴清德競選總部前的人群已愈聚愈多，大家三三兩兩圍成一個個小圈圈，談笑風生狀甚篤定，因為選舉早在八百年前就結束了，只不過是就著政府規定的投開票程序，探求一個數字，取得一個官方說法罷了。有啥好緊張？來來來，鬥陣泡茶開講，卡袂無聊啦。

即將走馬上任的賴清德終於出現了。只見他一身休閒服打扮，活似要上哪兒參加聚餐似地那般輕鬆，怎看都不像是在選舉，也難怪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把對手當做既看不到也摸不著的空氣，根本無視於他的存在。

也由於雙方實力太過懸殊，這場比賽的聚焦性與能見度不僅吊車尾，無法和煙硝味四起，傳媒曝光率亦介於伯仲之間，分別在另四地貼身肉搏，殺得血流成河的城市巷戰相提並論，連正在台上講話的賴委員到底在說啥，也沒幾個人認真聽。唉，反正屁來屁去全是老掉牙的廢話，跟放錄音帶不斷重播沒啥兩樣，早就聽膩了，誰會把它當一回事？又不是肖仔！

甭謝頭家啦，這是老天的意思，鄉親們只是舉手之勞，照著辦而已，何敢邀什麼功啊！人在做，天在看，挺清德做功德，乎天公伯歡喜，成人之美嘛，給你機會就是指望新科市長拿出績效，好好替地方服務，也沒別的奢求，儘說些五四三有的沒的客套話，未免太見外了吧。

台下人人心不在焉的嘟囔狀，教賴立委急得快凍袂條，因為現場有很多SNG車，如此脫序的連線直播畫面一旦遍傳全國，其群眾魅力似嚴重不足的糗大形像不就會變成笑柄？即使高票當選又怎樣？還沒坐上市長寶座就挨噓，往後也休想在議會混了，不是嗎？

醫師出身的賴清德深知，毒舌絕症無藥可醫，統媒嘴砲殺無赦的宿疾一發作，假輿論之名散播的權鬥病菌便排山倒海傾洩而出，賴市長的威望那麼差，連自家基本盤都罩不住，治理能力準糟透了，還有啥好期待等等云云，誇大不實的謠言必四起，屆時可有得他瞧了。

別的不說，光應付殷殷垂詢的譏諷聲浪，就夠忙上一陣子，什麼正經事也不用幹了，乾脆直接將賴清德三個字改成澄清秀算了，這不是很荒唐嗎？可是下港人就是如此不拘小節呀，連最高級的台北佬觀點都不鳥了，還怕攝影機亂拍？人家也是五官端正，長得有模有樣，要拍就給你拍，誰怕誰，驚啥肖啊。這樣子的草根性格既古意又古椎，豈該被汙名化？但任令場面愈來愈失控則會很慘，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總得想個妙招來脫困吧。

也幸虧賴市長不愧是從政多年的老鳥，就在他汗流浹背手足無措的當兒，不曉得打哪來的靈感，竟心生一計，決定製造一則全國版的大頭條，搏塊大版面平抑今晚的失衡景觀，俾進行災損控管，幫自己解圍，一舉消弭外界的疑慮，撲滅隨時可能引爆接班危機的潛在火苗。

主意既定，賴立刻關掉麥克風，悶聲不吭地自顧自步下舞台，穿越支持者用水洩不通的陣式，層層築起的人牆鐵壁，往出口方向移駕而去。眾人被賴委員突兀的舉止嚇了一跳，錯愕之餘紛面面相覷，整個總部驀地變得靜悄悄。直至賴立委轉身示意大家：走，跟我來，恁爸帶大家去一個很有意義的地方散散步！現場才又再次恢復原本鬧熱滾滾的騷動狀態。

全然狀況外的報馬仔，眼看群眾均緊挨著賴市長的屁股後頭一哄而散，無不霧煞煞，搞不清楚究出了啥米大代誌，卻又深怕獨漏大新聞會被K，只得把SNG車的油門踩到底，一路尾隨狂追不捨。未幾，偌大的賴總部即已人去樓空，連半隻小貓也不剩，徒留一台大螢幕電視獨守空閨，機械化放送持續更新中的計票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大批人馬已然浩浩蕩蕩殺入關廟市區，領軍的賴委員在行至當地農會附近的中正路368號前即停下腳步，要求密密麻麻的追隨者席地而坐，待大夥兒全各就各位後，賴馬上取出手提式擴音器，一臉肅穆發表內容出人意表的感性演說：

感謝在座朋友結伴同行，做夥來這裡憑弔古戰場。

大家都以為清德穩凍蒜，今天嘛是一個喜事臨門的好日子，其實攏不對，剛好相反的是，今天是台南人有史以來尚悲情的一天。因為縣市合併以後，固是美事一椿，但台南縣也將就此消失不復存在，成為所有人腦海裡永遠的回憶，與最美麗的印象，怎不令人感傷？

更不容忘記的是，25年前的11月18日，這裡曾發生一件車禍，那場悲劇改變一對夫妻的命運，也扭曲本土化和民主化的面貌，演變到後來，甚至徹底混淆台北人偽善的道德觀，悲情台灣的悲情歲月也就更無以復加沒完沒了。

我知！我知！阿扁的老婆阿珍，被國民黨收買的殺手用一部鐵牛車撞倒！恁爸認識那個豎仔，真正有夠夭壽，很想把他宰了！（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咬牙切齒的告白才剛劃下句點，似有若無的零落掌聲馬上跟進。）

嘸通誣賴無辜的善良人，法院已認定肇事者無罪，咱就要放棄仇恨，接受司法判決。

清德，法院係國民黨凌虐台灣人的傢私，怎能相信？扁珍他倆尪仔某遭顧面桶重判，恁祖媽真嘸甘，這還不叫政治迫害，就太沒天理了。講阿扁呷錢，國民黨那些中國權貴，兩隻腳夾一只懶趴，被共產黨趕來台灣，霸佔這塊土地那麼久，其間有多少人污掉多少咱的血汗錢，誰知影？連鬼也莫宰羊，怎不去翻舊帳仔細追查，好好核算一下，嘛乎咱一個交代？話攏隨他們黑白亂講，把台灣人當一坨屎，這口晦氣誰也嚥不下！對嘸？（年約五十開外的歐巴桑，一番慷慨陳辭後，理所當然換來滿堂彩，啪啪啪一片叫好聲此起彼落。）

這位大姐確實講出很多台南人的心聲。因為阿扁就是為了反抗顧面桶的專制統治，才會甘願放棄高收入的律師工作，特地從台北返鄉，參選即將遁入歷史的台南縣長一職，否則總統夫人哪會遭逢天大的不幸，要被迫終身坐輪椅？不過阿扁卻也因為這樣，完全燃燒與生俱來的強烈鬥志，然後一步一腳印，替台南人掙得無數的榮譽和光采。

清德，你怎這麼天真？恁爸敢掛保證，那絕對是政治車禍，因為當時蔣經國還在，伊是特工出身，啥殺人放火的骯髒事幹不出來？不然林義雄他家那三條人命的懸案為什麼破不了？道理還不簡單，根本不能破嘛！一破就會死人，搞不好台灣又要再來個二二八大暴動也說不定哩！（六十出頭的歐吉桑一副大不以為然狀，照例仍備受肯定，掌聲如雷亦在所難免。）

這位大哥憤恨不平的心情，清德可以理解。因為阿扁真的很照顧咱台南人，他沒有忘本，阿扁不是那種無情無義過河拆橋，刻薄寡恩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他一直把咱記在心中，彼此相互挺來挺去的結果，儘管總統夫人再也站不起來了，但咱阿扁依舊站上國家領導人的最高位置，這究竟是天意給他倆的補償，還是更大的陷阱，要害阿扁的下半輩子，跟他老婆的下半身一樣，共同失去行動自由？（現場隱約聽到有人開始涰泣，哀傷的情緒似會交互感染，終於逐漸擴散開來，有人愈哭愈大聲，忍不住咆哮了起來：阿扁遭國民黨惡意栽贓，伊無罪，他是被冤枉的代罪羔羊，拜託顧面桶緊甲伊放出來！） 

清德，我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讀的是日本書，對一個人的言行是否有原則，夠不夠正派，會不會太投機取巧，這些尚基本的待人處世之道很在乎。我很痛恨國民黨的鴨霸作風，對蔣介石不把台灣人當人看也無法容忍，黨外運動的出現，彷彿破曉時分的第一道曙光，為台灣人的翻身之日帶來希望。我一路看著阿扁往上爬，力挺他到底，只可惜我已經老了，扁仔嘛真有可能被關到死，這輩子不知道還有無機會再跟阿扁見個面，如果有的話，我會甩阿扁一巴掌，質問他：乎你八年的時間，你除了討好根本不會支持你的軍公教外，有認真替台灣打拚嗎？清德，你要記住，我挺你是因為我是台灣人，我會挺真正疼惜台灣的好人才，就像你這樣，不是因為你主張台獨，台灣沒必要和中國對立，人家已經愈來愈大尾了，咱要活下去，非跟中國維持友善的關係不可，你很有前途，要好好把握天公伯給你的機會，也要以阿扁為借鏡，千萬別像他那麼漏氣，丟盡台灣人的臉！（阿伯還沒講完，底下已噓聲大作，鼓譟者連三字經都出籠了，大家叫罵成一團，又把賴市長給踢到一邊去了。）

害呀，害呀，大事不妙，沒想到清德竟然落選！（一名賴委員的助理邊窮嚷個不停，邊神色慌張地快步衝去找老闆咬耳朵。）

怎麼可能？鄭弘儀！一定是不樂見清德落選的許添財和蘇煥智他倆在背後搞鬼作票！（群情激憤聲中，突聞尖銳的警車汽笛嗚嗚大叫，也來湊一角，扮起和音天使了。）

警告賴清德委員，未依法申請路權，擅自率眾圍堵交通，妨礙周遭住戶自由進出，行為已明顯違法，警方已蒐證完畢，有關單位緊急會商後，經請示上級長官裁奪，已取得檢方同意，要依現行犯的名義逮捕你！並即刻羈押禁見，連夜兼程北上，解送土城看所守，與貪扁共商綠營敗選因應之道去！（眾人赫見也是持無線擴音器在喊話的人，居然是末代台南縣長，無不大驚失色，猛呼鄭弘儀！）

台南縣市還沒正式合併，目前仍是一邊一國各自為政的分離狀態，台南市的立委連聲招呼也不打，就侵門踏戶跑來關廟撒野，賴先生，你也太超過，太搖擺了吧。恁爸還未卸任，猶是台南縣的行政首長，你有尊重這位地方父母官嗎？更何況，你又沒當選，怎好意思來恁爸的地盤耍威風？來人啊，儘速動手抓人，上手銬押走！並用優勢警力與超強水柱驅離滋事抗命的非法群眾！（如殘暴酷吏般的蘇縣長，從口中吐出的官腔官調，句句皆不留情面，嚇傻在場所有的人，包括賴清德在內，沒人肯相信自己的眼睛，過去大家鼎力支持的蘇煥智，怎脫胎換骨，突變成這死相？）

台灣人怎能欺負台灣人？蘇煥智，好膽你就別再出來選，恁爸拚死拚活也要讓你死得很難看！你出賣台灣，罪該萬死，比阿扁還可惡，你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要被關到死的人應該是你，不是阿扁甲阿珍！鄭弘儀！台灣人怎這麼悲情？台灣人為什麼不能更團結一點？難怪會被阿陸仔呷死死！悲情台灣的悲情命運要到哪一天才會結束？（激動莫名，直與抓狂無異的長者，正是剛纔幹譙阿扁的老阿伯，但是又何奈，警察的齊眉棍已如一陣驟雨似地，降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警察打人！救命呀！（淒厲的哀嚎和咒罵聲，在25年前那場關鍵性車禍的濺血地點原音重現，其悲情調性幾跟放錄音帶反覆重播沒啥兩樣……………）

清德！清德！你在衝啥肖？怎罰站了十分鐘都不講話？大家一直叫你，你也沒回應！你已經高票凍蒜了，包括媒體在內，這裡有好幾萬隻耳孔，等著聽你開口發表勝選感言，你在變啥蚊？站著也能睡？統統被記者全都錄了啦，不怕形像破產，成了菊姐的換帖麻吉？來，麥克風拿去，快說吧。

誰凍蒜攏無要緊，台灣的悲情何時能永遠落選，才是咱必須更關心，應該花更多時間去思考的重點所在。走，跟我來，恁爸帶大家去一個很有意義的地方散散步！

委員，蘇縣長致電道賀！許市長也來電恭喜！

我先接蘇仔的電話。許仔那邊，待會兒我再親自回撥給他。快去買蠟燭，等一下咱要開個燭光轟趴，為台灣祈福許願！

幕落。偌大的賴總部已人去樓空，連半隻小貓也不剩，徒留一台大螢幕電視獨守空閨，機械化持續放送新聞主播焦慮萬分，反覆複誦的最新快報：

台南都新科市長賴清德於自行宣布高票當選後，人竟不知去向，整座總部大唱空城，沒半家媒體找得到他，以便採訪勝選談話。警政署長王卓鈞非常緊張，已親自坐鎮指揮，透過全台八號分機，全面搜尋賴委員的下落。馬總統也已於第一時間即接獲線報，除下令王署長竭盡所能，利用既有黑白兩道人脈，從速將賴立委逮捕歸案外，也指示藍軍凍蒜者，務必於勝選晚會上舉辦燭光儀式，替行蹤不明的賴委員祈福許願，祝禱他平安無事，趕緊告別疑似自導自演的悲情失蹤記，及時回頭是岸主持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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