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楓紅,風中帶著幾分蕭索,秋天已悄悄來臨。
夜色深沈,星月黯淡,子時初,寂了的仙梅鎮長街,突然出現十幾道矯捷的黑影,這群人身著夜行衣,臉蒙黑巾,只露出兩道森冷如狼的寒芒,逡巡著四周。
他們停在一排瓦屋前,帶頭的一名黑衣人朝身後打了個手勢,隨即躍上屋頂,其餘的黑衣人,也跟著掠上,他們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有如狸貓般迅捷,動作一致,顯然他們有一身不凡的輕功。
他們在夜色的掩護下,埋伏在屋頂上。而那一雙雙在夜色中閃動的厲芒,卻都凝注於半丈遠處的一幢小莊院,很明顯的,這幢裝院,是他們的目標,他們定止不動,似是在等待最佳出手時機,莊院中的人,似乎沒人發現到黑夜中來了一批不速之客,不時傳出嘻笑聲。
燈火通明的小莊院,頗有眾人獨暗,我獨明的意味,在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中,小莊院就顯得格外醒目。
小莊院極為寬敞,大門半掩,前院空地,佇立著十二名面容木然,身形高壯的大漢,分立於四周,這十二名大漢,赫然竟是莫問天的手下——人傀十二將,想來這裡是慕容嬌等人的落腳處。
敞開的花廳,兩名男子正聚精會神的對奕,其中一人銀髮垂肩,可不正是左寒星?另一人卻是上官出雲。怪哉,他們兩人怎會有此閒情逸致對奕呢?
「喂!時候不早了,你們還不睡?」從內堂裡走出一名容貌絕美的女子,卻是丁紫霞,她神情十分不悅,因為對奕的兩名男子,沒人理會她。
她氣呼呼的走近,啪!雙手往棋盤一放,弄亂了棋子,破了他們的奕興,他們這才抬眼看她,左寒星呼的站起,生氣道:「我好不容易才扳回一城,丁紫霞,妳到底是什麼意思?」對奕興致正濃,卻被人打斷,心情之惡劣是可想而知。
「左寒星,這句話應該是我問的才是,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居然還有興致下棋?」不待左寒星開口,丁紫霞又轉頭質問上官出雲:「鳳姐跟雪煙下落不明,你一點也不擔心嗎?」
「丁姑娘,我怎會不擔心?只是,我們都是階下囚,要是那個妖婆不放我們走,我們又能怎樣?」
「是嗎?」丁紫霞臉露狐疑之色,哼道:「我才不信呢!我看你們倆倒是很開心,整天就只會埋首在棋盤上,尤其是你身上寒毒未解,要是你有什麼事,你讓雪煙姊姊怎麼辦?」
「我……」想到文雪煙,上官出雲猶如洩氣的皮球,癱坐椅上,望著門外發呆,久久不語。見著他那模樣,左寒星安慰道:「二弟,閩南人有句話說:天公疼憨人,我相信文姑娘姊妹倆不會有事……」左寒星與上官出雲一路上患難與共,因而義結金蘭,成了異性兄弟。
「那是什麼意思?聽不懂。」左寒星突如其來冒了一句他們聽不懂的方言,令兩人好奇的看著他。
「這是一句話閩南話,意思就是說:只要行的正坐的直,上蒼也會庇佑。」
「大哥去過閩南嗎?不然怎會閩南話?」
「早年跟家師遊歷四方,在廈門住了一年,所以就跟當地的居民學了些閩南話……」他拍拍上官出雲的肩膀,轉移話題道:「當日我奉家師之命,將青玉玦交給于大人,原意是要藉用他的智慧解開青玉玦中的秘密,用來造福黎民百姓,只是想不到消息居然走漏,現在卻把你也拖下水,我真是過意不去。」
「大哥,」上官出雲站起身來,開口問道:「令師是從何處得到青玉玦?到底這塊玉璧有何秘密?」
左寒星雙眼逡尋裡外四周一眼,突然壓低聲音道:「聽過玄天洞府嗎?」此言一出,令上官出雲與丁紫霞愕然以對。
「難不成……兩者有所牽連?」丁紫霞眼珠一轉,驚呼出聲。
「噓!小聲……點」左寒星急忙示警,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沉吟片刻後,欲張口回答,忽見他雙眸精光射出,輕喝道:「有人來了……」 而在同時,呼喝之聲,亦自前院傳來,左寒星心中一凜:「來的非等閒之輩……」
上官出雲目露欽羨之色,心中暗忖:「大哥功力深厚,而我……唉!」想到自己資質駑鈍,未能參透北冥真訣的奧妙,以致於功力復原之日無期,令他悵然。
三人望向屋外,心知肚明,他們行藏已經洩漏,而來者的目的是什麼,自也不用多說,三人快步走出大廳,只見前院空地上,正有十來名蒙面的黑衣人,與人傀十二將,捉對廝殺起來。
那批黑衣人,混身透著一股兇狠的殺氣,個個身手十分矯健,而眼中不經意洩出的綠芒,讓人瞧來戰慄,他們出招甚怪,只攻不守,似有若無中,竟散發著一陣陣腥臭的異味,雙方戰況瞬息生變,人傀十二將竟讓他們節節逼退,漸落下風。
「居然有人可以逼退莫問天的人傀十二將,想來這些人也非常人……」左寒星劍眉緊蹙,與丁紫霞交換眼色,兩人身形晃動,欲加入戰圈,助他們退敵。
「不可魯莽,那些人是黑芸娘的毒人……」嬌嗲又焦急的聲音,急速傳來,聞得一陣香風襲近,只見一道纖巧的人影,伸手攫住左寒星與丁紫霞的肩膀,往後疾退,女子容貌冶艷,可不正是慕容嬌?
丁紫霞與左寒星一聽大驚,兩人不敢造次,只能在一旁觀戰。慕容嬌嬌軀擰動,雙掌連揮,撲進激鬥的惡戰中,宛如蝴蝶般穿梭自如,那群毒人身手不如慕容嬌,不少人中掌後退,只是卻又迅速撲上,絲毫未見退縮,十分難纏。
慕容嬌愈鬥愈心驚:「這些人難不成亦修煉了金鍾罩之類的武功?否則……何以未被我的指力所傷?」
在黑衣人強大的殺氣壓迫下,讓慕容嬌感到有些吃力,正當危急之際,突見一把摺扇挾勁疾射而至,砰砰砰,連連擊中這批黑衣人後頸,但見他們中襲,前仆後仰,個個倒地後,卻迅速自地上躍起,顯示這批黑衣毒人武功甚高。
忽聽帶頭的黑衣人,撮口長嘯,當先掠離,這批毒人一聽,身形急速跟著縱起,呼嘯著掠空消逝,瞬間蹤影全無,相助者乃是莫問天,只瞧莫問天長眉深皺,望空自語道:「黑芸娘本事可不小,居然能查到我們的落腳處,又派出毒人偷襲,看來禍事將起!」他撫鬚斂眉,思索良策。
「你沒事吧?」見敵人退去,丁紫霞急忙趨近左寒星,關切地詢問著。她對左寒星的關懷之心,在這瞬間表露無遺。
丁紫霞如此關心左寒星,若說兩人沒有情感糾葛,只怕沒人相信。見此一情景,不禁讓上官出雲想起文雪煙,幽幽嘆了口氣,想起一切事故,均是自己所引起,令他歉咎滿懷,向眾人團團一揖,致歉道:「因在下之故,拖累諸位,實在是過意不去。」
「傻兄弟,不關你的事,別老是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大哥……」左寒星以誠相待,讓上官出雲感動不已。誰說人性皆貪婪?至少左寒星就是個例外。
丁紫霞走了過來,安慰道:「上官大哥,你別灰心,莫叔和嬌姨雖然在江湖上的名聲不佳,可是比起那些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不知要強過多少,他們不也說了,會幫我們的嗎?相信很快事情就會水落石出,一定可以找到幕後主使者,還你平靜的生活……」
上官出雲瞄了莫問天與面色森冷的慕容嬌一眼,哂道:「他們的話能信,母豬都會爬樹啦!」說話的口吻極似左寒星,不禁令在場之人聽之莞爾,一掃方才沉重的氣氛。
左寒星哈哈大笑,狀甚得意,慕容嬌柳眉挑起,哼道:「哼!臭小子,跩什麼?老娘想幫你,是看在左寒星的面子上,你可別忘了,你是階下囚,你爹娘欠我的,我會要回來的……」
「二妹……」莫問天皺了皺眉。
「大哥,反正我已派人送書信到上官家莊,上官鋒跟裴若雪如果不來向我認錯,我就不會放走他們的兒子,這口怨氣不消,我死也不瞑目……」
「妳若是想殺我,現在儘可出掌斃了我!我不會讓妳有機會要脅我爹娘……」與慕容嬌相處日久,上官出雲愈發認為,她與江湖上傳言是個窮凶極惡的女魔頭,大有出入,剛對她的印象改觀,那知她卻擺出囂張兇惡的態度,令上官出雲憤慨。
「二弟,你住口!」左寒星忙將上官出雲拉至一旁大樹下,一整臉色,壓低聲音道:「他們若想取我們的性命,我們焉有命來到此地?或許,他們另有圖謀,但目前……我們的確得與他們合作,何況,就實而論,那老騷貨應只想尋你父親晦氣,出出當年令尊悔婚之恥罷了,要不然,此刻你哪能站在這?聽過嗎?無愛豈來恨?」言下甚明,慕容嬌依舊愛著上官鋒。
「大哥,你真是這麼想?」
「當然,不然你想想這一路上,她有的是機會殺你,但每次那一掌總是劈不下,也許,他對你母親有恨,認為她橫刀奪愛,天理不容,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過了二十年,她還是無法將你父親忘記,雖然愛一個人不容易,可是要忘記一個人,卻更難……」
經過左寒星的分析,上官出雲不再作聲。
莫問天臉色有些怪異,突然沒頭沒腦的問著:「二妹,妳說妳送過信給上官家莊?」
「是啊!」
「怪不得黑芸娘的毒人會到此地偷襲……」
「莫前輩的意思是說,慕容前輩的信給人劫去,因此洩漏我們的行蹤?」左寒星腦筋轉得快,脫口接道:「看來劫信的人就是黑芸娘……」
莫問天點頭讚許道:「沒錯,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沒人會知道我們的落腳處。」他轉頭看了幾位小輩一眼,續道:「此地不宜久留,強敵只怕立刻就到。」
慕容嬌一聽,愧然道:「大哥……」
「二妹,別自責。」
「大……」慕容嬌剛想回話,突然一陣昏眩感襲來,向後栽倒。
「二妹——」
「嬌姨——」
丁紫霞與莫問天兩人即時伸手扶住了她,莫問天長眉一斂,憂心道:「看來是中了毒了。」他急忙伸指封住她身上要穴,以免毒氣攻心。丁紫霞接口道:「剛才那些人……」莫問天頷首。
聽得慕容嬌中毒,上官出雲與左寒星急忙奔近,他們藉助大廳透出的燈光,望向慕容嬌,這一注目,直叫人心頭戰慄。
這眨眼間,慕容嬌如花般嬌嫩的臉龐,已抹上一層極淡的黑紫色,顯然中了劇毒,左寒星思及方才之事,若非慕容嬌阻止他出手,恐怕此刻中毒倒地的人,就是自己了,不禁對慕容嬌又增多了幾分好感。
莫問天抱起慕容嬌快步進屋,丁紫霞等三人也跟著進屋,莫問天將她置放於躺椅上,丁紫霞彎下身,替她切起脈相,見她脈相忽急忽緩,極為不順,秀眉緊顰,急忙餵她服下幾粒丸藥,道:「這毒性甚強,多虧嬌姨功力深厚,毒性尚未蔓延,我已餵她服食可解百毒的百草丹,但需要莫叔相助嬌姨催行藥力,依我估計,只要一個時辰,應可將毒性逼出。」此毒性之烈,端看慕容嬌此時神智昏沈,即可知曉。
左寒星自忖,若以自己的功力,在旁人的協助下,恐怕也得需兩三個時辰,方能將毒性盡數逼出,這一深思,對慕容嬌與莫問天又增多了一份尊敬,只覺得這兩人雖有關東三魔之稱,行事作為卻坦蕩蕩,尤其是慕容嬌,更非是個惡名滿天下的女魔頭,該說她是個面惡心善,不矯飾自己的性情中人。
莫問天不再耽擱,忙將慕容嬌抱靜室,盤膝坐於慕容嬌身後,摒棄雜思,引導丹田真氣,一股暖流緩緩升起,循著胸腹直上雙臂,他將掌心貼在慕容嬌後心,相助慕容嬌驅除身上劇毒。
此時性命攸關的重要時刻,若有人騷擾,將會導致兩人氣血逆流,讓慕容嬌毒氣反攻進心脈,屆時,她必死無疑。
因此,需得有人護法,方可免去顧忌。所以護法之責,就落到丁紫霞身上,周遭防護,就由左寒星負責,上官出雲功力全失,自然就得乖乖待在屋裡,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因為黑芸娘派出毒人夜襲,多少已露出一些警訊,自是他們的行蹤洩漏,或許不久,敵人將會一一攻至,這些人的目標,當然就是上官出雲與青玉玦。
想起這些日子的風風雨雨,守候靜室外的丁紫霞,不免有些煩躁起來,自問:「我只是想找我的親生父親,為何我也淌下這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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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在陽城郊的山林中,左寒星傷重昏迷,落入慕容嬌之手,丁紫霞不明就裡的追趕,幾番遭到慕容嬌逗弄,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思,原來早掛在左寒星身上。慕容嬌在丁紫霞身上,發現到自己的影子,也因此逐漸拋去欲殺死她為邱勝武報仇的念頭,深深喜歡上這個固執的小姑娘,認為她的脾氣像極年輕的自己。
她對丁紫霞的敵意,在無形中早已消除。慧質蘭心的丁紫霞,雖然極少下山,不過懂得察言觀色的她,清楚慕容嬌對自己已經沒有了惡意,遂大方地喊她一聲:「嬌姨。」
「嬌姨」入耳,慕容嬌心裡大為受用,自也不在刁難於她,瞧她不似一般姑娘家扭扭捏捏,於門派之別,甚不在意,心頭更喜,她也詫異自己東魔的惡名,並未讓這位小姑娘嫌惡,只因丁紫霞言道:「掛著惡名的人,不見得就是十惡不赦,而那俠名遠播之人,也未必就一定是心存良善之人,掛羊頭賣狗肉的人,多的是。」
她一番獨特的見解,簡直搔到慕容嬌與莫問天兩人心崁上,兩人均想:「丁禪月之女,果然與眾不同。」兩人對她的好感加深。
之後,在她的極力勸說下,慕容嬌便將左寒星及上官出雲兩人,交由她負責診治。
他們一行近二十人,來到仙梅鎮後,未免讓人起疑,並不在客棧落腳,而是找了一間宅子暫住,讓左寒星及上官出雲兩人將養休息。待兩人身子痊可,上官出雲本欲獨自前往北邙山,尋找文氏雙姝,不過,遭慕容嬌阻止。
「小子,你可是階下囚,豈容你說走就走?傳了出去,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再說,老娘跟你們上官家的舊帳未清,怎能如此輕易放了你?」
上官出雲怒吼道:「老賊婆!少廢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本少爺不怕!」
左寒星及丁紫霞見狀,忙勸道:「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兩人齊聲開口,卻又訝然住口,掩不住滿眼的驚訝望著對方,神態忸怩。
慕容嬌不理會上官出雲的叫囂,輕蔑地瞄了他一眼,接道:「就事論事,依目前的狀況,你唯有跟我們同行,安全才會無虞,否則,哼哼……」
「妳哼什麼?」
「你要是落入石嵩或烏烈之手,甚至顧人豪、閔魁俊,你都不會有好下場,誰叫你與青玉玦扯上關係?再加上你那個風流成性的父親,也不知有多少女人想找他晦氣,父債子償,有聽過吧?」她神情帶著嘲弄,不屑的口吻中,隱含挑釁的意味,令上官出雲惱怒不已。
「妳?」上官出雲再次地遭她奚落,不由憤怒填膺,卻也反駁不了她的話,重重哼了一聲,甩甩衣袖,胸膛起伏不定,劍眉雙剔,圓睜的雙目,滿是熊熊怒火。
左寒星忙向他使使眼色,示意他見招拆招,遂開口說道:「上官老弟,就現下情況說來,老……咳咳,慕容大姊之言有理,你功力未復,又身受搜魂掌的荼毒,身子骨尚虛,若無人照料,恐怕你挨不到北邙山,就跟閻羅王報到了。」
他本來要說「老騷貨」,然而轉頭瞥見丁紫霞杏眼圓睜,他急忙縮口,改稱慕容大姊,只是這一改稱,實有佔丁紫霞的便宜之嫌。丁紫霞秀眉一蹙,嗔道:「哼!死性不改,就愛耍嘴皮子,趁機佔人便宜,真是壞透了。」
她嬌嗔發嗲,別具一番誘人風情,左寒星心神欲醉,不知不覺竟瞧得痴了。
「喂!你看什麼?再看,把你的眼珠挖出來……」她臉現紅潮,依舊不改蠻橫的語氣。
「我……我什麼時候看妳了?臭美!」
見著兩人這般模樣,不禁令慕容嬌感傷,憶及昔日與上官鋒的偎偎相依,情話綿綿,花前月下,終於許下終身鴛盟。
怎奈,裴若雪的介入,竟使郎君琵琶別抱,良人另擇新歡,兩人竟走到勞燕分飛的下場,每每思及總令她憤恨難消,滿腔怒火無從發洩,於是遷怒他人,她尤愛嚴懲薄情郎負心漢,剮剜他們的心臟,東魔惡名,因而揚遍天下。
如今一再觸及上官出雲那張肖似裴若雪的臉龐,她抑止不住胸腔間焚燒的熊熊怒火,挾恨對他出手。
她出手甚快,上官出雲閃避不及,不免會挨她幾掌,更是常被她打到口吐鮮血,若不是莫問天一旁勸說,加上她也無意取上官出雲的性命,否則,就算上官出雲像貓一樣有九條命,不知早在她掌下死過幾十次了。
只是多折磨他一次,她的心情卻也未見得就舒坦一分,端視她淚珠盈眶,滿臉戚然,便可知曉她心情的矛盾了,愛恨交加,令得她無所適從。
「愛之深,恨之切,縱使妳如何痛恨上官鋒與裴若雪,但是,上官出雲可是無辜的啊!上一代的恩怨與他無關,怎可拿他出氣?」每次見到她折磨上官出雲,莫問天就只能嘆著氣,苦口婆心地勸說,他阻擋得了她第一次,就阻擋不了第二次。
慕容嬌聞言收淚,強詞奪理道:「誰讓他是裴若雪那賤婦所生?算他倒楣!」
「老虔婆,不准妳污辱我娘,妳聽見沒有?」
「上官老弟,算了——」
上官出雲臉上青筋浮凸,滿臉怒色,若非被左寒星強行拉住,他早已衝向慕容嬌,與她一較生死了。
縱然此時,他內力全失,出手無勁,不過面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東魔,他臉上卻不見半點懼容,因為早在數月前落入石嵩之手的那天開始,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慕容嬌見他滿臉怒容,大有想找她拼命的模樣,不過她不在意,只是輕蔑地哼了一聲,威脅說道:「若你不給老娘安分點,老娘就宰了文家那兩個丫頭。」
「卑鄙、無恥、下流、爛貨,賤人——」上官出雲火冒三丈,再難聽的粗話,都罵了出來。
慕容嬌一反常態,必為發怒,唇邊噙著無奈的笑容,神情憂傷,悽楚地說道:「難道我這些年來被罵的少了嗎?多你一個罵我、唾棄我,又有何大不了的。」見她這般模樣,反倒讓上官出雲一陣錯愕,再也罵不出口了。
慕容嬌情緒反覆無常,令人捉摸不定,此刻的她,猶如深閨怨婦,惹人垂憐,與平時的耍狠跋扈,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慕容嬌軟硬兼施,軟中帶硬,硬中帶威脅,迫使上官出雲不得不依從,若不是顧及文氏雙姝的安全,以他這等倔強暴躁的牛脾氣,寧可讓慕容嬌一掌擊斃,也不願讓她三番四次的羞辱,還成為她洩恨的對象。
因這層緣故,致使原本對立的人馬,結伴同行,來到了暗藏兇機的仙梅鎮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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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淒冷,四下靜寂無聲,靜的心跳聲可聞,靜的可怖,空氣中還隱隱瀰漫著一股肅殺詭異之氣,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
莫問天的手下人傀十二將,因慕容嬌的相助,未曾有太大的損傷,他們雖仍是面目呆滯地在宅院四周來回巡視,可是他們的腳步卻異於往常,顯得有些不安。
相處時日既久,上官出雲終於清楚人傀十二將,因何面無表情的原因了。因為他們曾是百毒門的毒人。十多年前,一次任務失敗,遭黑芸娘處以極刑,險些命喪九幽閻王殿,機緣巧合下,得莫問天救助脫險,離開百毒門之後,他們成了莫問天最忠實的僕人。
莫問天為了讓他們脫離百毒門的毒物禁錮,多次前往禪月廬,懇求丁禪月為他們驅毒,丁禪月為他所動,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煉製解藥,成功地為他們驅毒,讓他們成為普通的武者,而不是嗜毒為食的毒人,只是他們長期飽受毒物的侵蝕下,臉部的神經與聲音受損,導致他們臉無表情,加上他們失去了聲音後,除了莫問天,並不與其他人溝通,因此,不知內情的人,總以為莫問天用邪術控制他們的行動,卻不知這一切出自於他們自願。
驅毒成功後,他們失去了聲音,也失去了表情,成了身有殘疾之人,雖成殘疾,但是對他們而言,卻是另一個重生。
他們以莫問天為尊,也因此江湖傳言,他們是莫問天訓練的殺手,只是一批殺人工具,沒有喜怒哀樂,可不知他們能聽、能看,也能用文字與人交談,只是他們將自己封鎖在只有莫問天的世界,不願接觸其他人。
可喜的是,他們的嗅覺與聽覺遠比驅毒前靈敏,行動十分迅速,只是與百毒門的毒人相較,似乎略遜一籌,讓他們有點擔心百毒門再次來襲。
與他們熟稔後,上官出雲才得知真象,對於莫問天又多了幾分敬佩,他寧可讓江湖人誤會,也不願讓黑芸娘知道他們沒死,而派人取他們性命,這樣的心胸,不見得所謂的正派人士也能擁有。
上官出雲獨自一人在後院的涼亭中,望月沈思,望著夜空明暗不定的繁星,不知不覺地,突然想起北冥真訣的口訣:「碧海蒼窮,天地萬象,渾沌之初,萬物寂然……星月爭輝……日月交映,擷日菁取月華,與天地同一體,重返太虛,摒七竅形貌...浩瀚江河,汲取不盡,得以翱翔自如,稱之順……」
腦中靈光劃過,只覺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了一些啟示,但是乍現的靈光,卻又在瞬間消失,似已有所領悟,似又摸不著頭緒,令他感到無比的煩躁。
修養多日,他的氣力漸復,雖不知被丁禪月壓制在丹田的寒毒,何時會發作,至少已經不是完全手腳無力,形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壅塞的穴脈,漸有暢通之像,他大感欣慰。
忽覺一股奇異的氣息接近,他方察覺回頭,卻又忍不住一股寒氣上湧,因為離自己不過三尺遠之處,正有一雙銳利如鷹的眸子盯著自己。此人如要取自己性命,自己只怕早已喪命,想到這一點,不由後退一步,倒抽口涼氣:「又是為了青玉玦。」
此人一身夜行衣,身材中等,蓄有山羊鬍,藉著朦朧的月光,面目依稀可見,容貌雖普通,眼神充滿著狡猾,顯示此人非善類,年約五旬左右。
上官出雲一見敵人無聲無息的來臨,心神緊繃,心想此人一身輕功定是不凡,才能瞞過左寒星的耳目。
面對這位來意不善的不速之客,上官出雲絲毫不敢大意,心底雖有些驚慌,臉上並未浮現半點懼色,雙目依舊燿如朗星,逼視著山羊鬍的黑衣漢子。山羊鬍漢子訝異他的鎮靜,陰森森地開了口:「上官家莊的人,氣魄的確不差,可惜武功似乎差了點……」
上官出雲聞言,心頭劇震:「敵暗我明,要待何時我才能找到幕後陰謀者,還我公道……」數月來的巔簸,他在心智上已成熟不少,已非是昔日那位少不更事,做事不分輕重,莽撞衝動的富家少爺。
他哼了一聲,調勻氣息,壓抑住心頭的不安,斂眉沉聲道:「閣下不請自來,就為奚落在下而來嗎?」
山羊鬍漢子瞄了他一眼,並未回答,突然張口一撮,壓低聲音學了幾聲貓頭鷹的叫聲,緊接著牆外就躍進了三十多名身著夜行衣的漢子,這批黑衣漢子輕功不差,落地無聲,一進到後院,不說二話,迅速將上官出雲包圍於涼亭之內,上官出雲早知山羊鬍漢子亦是為青玉玦而來,卻不知是那批人馬。
「大膽狂徒,竟敢擅闖大爺的居處,真是活的不耐煩了?」山羊鬍漢子模仿貓頭鷹的叫聲,原是招呼讓守在牆外的手下,進院子捉人,誰知仍是將心思縝密的左寒星,從前院引了來,人傀十二將緊隨於後。
左寒星見上官出雲被一群為數不少的黑衣人圍住,心頭大驚:「看來這些人與百毒門有掛鉤,否則何以這般迅速就追尋至此?卑鄙!」
沉穩的他,已知這些人是有備而來,上官出雲情勢雖危急,但他相信他們要的是活口,不至於加害於他,至少目前他並無性命之憂,而上官出雲神情從容,更叫他欣喜:「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二弟可成熟了不少。」
慕容嬌身中劇毒,此刻在莫問天的相助下,正將毒性循穴脈,緩緩逼出體外,已是面臨生死的緊要關頭,更是受不得半點驚擾,否則將前功盡棄,魂飛奈何橋。
丁紫霞亦已發現敵縱,然而已進入忘我境界的慕容嬌與莫問天,若無人為他們把關,後果不堪設想,丁紫霞自然不敢離開半步。
強敵雖早在一旁窺伺,但她對左寒星有極大的信心,尚有武功不弱的人傀十二將,深信左寒星能將情勢掌控。
山羊鬍漢子見左寒星滿頭耀眼銀絲,雙瞳寒芒連閃,心中微微一顫:「雖是滿頭銀絲,不過看來卻相當年輕,這小子是那號人物?看他眼中精光四射,顯見得內功根基強過那姓上官的小子,我可不能大意。」
江湖歷練深的他,入眼左寒星不凡的氣度,十分清楚眼前這名男子非是易與之輩,目前狀況須速戰速決,趁機帶走上官出雲才是要務,若再耽擱,導致另一撥人馬的介入,只怕事情會更棘手。
他對左寒星的吆喝,並未在意,心頭盤算已定,手勢一揮,那批漢子知他之意,動作一致的攻向左寒星及人傀十二將,很顯然他們已在事前作過沙盤推演。
雙方一場惡戰,隨即展開,山羊鬍漢子挑上了上官出雲,江湖經驗老練的山羊鬍漢子,發覺上官出雲的功力不高,應說平平而已,才會沒能察覺他的來臨。他暗罵自己太蠢,過於忌憚上官家莊的威名,竟高估了上官出雲的功力,致使良機錯失,反而將左寒星這個高手引來,他若是及早發現這一點,上官出雲早已落入他手中。
「需得速戰速決,將這小子帶走。」
見山羊鬍漢子五爪如鉤直欺向自己,上官出雲怎能束手就縛,而不作任何的反擊呢?
他功力雖已失,卻也不願成為旁人的累贅,當下左肩下沉,腳下一錯,身軀如陀螺般,滑過山羊鬍漢子的掌緣,讓山羊鬍漢子抓了個空,他趁這當口溜下了石亭,山羊鬍漢子嘿嘿冷笑道:「好個幻影神步……」
原來丁紫霞擔憂上官出雲失去內功,無法自保,遂將這不外傳的幻影神步傳授給上官出雲,她一心一意只想查出自己親生父親的下落,不想讓自己有遺憾,而關鍵就在上官出雲身上,只有上官出雲平安,她才能找出真相。自是已顧不得母親的千叮萬囑了,她也清楚他日母親若得知她私自下山,還將幻影神步傳給上官出雲,那狂風暴雨的震怒,恐怕是免不了的。但是這一切跟尋找親生父親比起來,孰輕孰重,她心裡自然有數。
幻影神步融合了易經八卦,步法極為巧妙,實為虛,虛為實,虛是虛,實為實,虛實難辨,身形飄忽,若佐以深厚內力修為,更可將此身法發揮出最大妙用,只可惜內勁已失的上官出雲,僅能勉強自保而已,雖然如此,在危急時,亦能燃眉之急,替自己爭取脫困的機會。
「究竟是我高估了這小子,或是低估了,待會兒就能見真章……」山羊鬍漢子縱身追擊,盞茶過後,他已發現上官出雲雖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他的擒拿手,但幻影神步的威力,似乎愈來愈疲弱,他心念轉處:「哼!這小子竟只是虛有其表,嘿嘿,看來江湖傳言有誤,此等薄弱的內力,根本無法將幻影神步的精髓發揮……」
他眼珠一轉,口中大喝:「空有架勢,全無內勁,當大爺是傻瓜嗎?如此容易便被你唬住的話,那大爺還用在江湖上混?」
被他看穿自己的弱點,上官出雲大驚,當下加快腳步閃躲,山羊鬍漢子既已看出上官出雲功力全失,自然不會放過此一機會,他身輕如燕,再度欺近上官出雲,以一記地趟腿連掃上官出雲下盤,上官出雲身形遊走,竟又再次避開,山羊鬍漢子大怒,雙目寒光連閃:「若連失去功力的上官出雲也抓不到,我如何向堂主覆命?」
突然間,遠處似有異聲,山羊鬍漢子發覺有不少人正迅速朝這座小莊院欺近,他心頭暗凜:「又是一撥人馬,到底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他拳法忽變,拳拳狠辣,招招帶殺氣,已不似方才力留三分,只恐傷到上官出雲難以交差。如今既已發現另一撥人馬即將到來,情勢急迫下,他已抱著寧可重創上官出雲,也不能讓他為他方人馬坐收漁翁之利,只須不傷及他的性命即可,心中盤算已定,遂把心打橫,出手已不再有顧忌。
上官出雲縱使仰仗幻影神步之妙,屢屢避開危機,可惜他因無內力之助,根本無法持久,早已相形見絀,氣力將殆,幻影神步使來更是空隙百露。
見上官出雲危急,左寒星心頭大急,不過他也清楚關心則亂,急忙勻息,氣息愈見沈穩,出招更有勁,亦知此時已不適合在存仁俠之心,不願妄傷人命,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
不只山羊鬍漢子發現另有不明人馬接近,左寒星也同樣有所察覺,他思忖:「無論如何也要護得二弟周全,這是我虧欠他的。」
心中打定主意,招式又變,炙熱的指風,嗤嗤聲響,雙腿如旋風,狂掃圍攻他的黑衣人下盤,那批黑衣人見他招式突地一轉,那氣勢如萬馬奔騰,令的他們心頭一寒。
左寒星以一擋十,急速猛攻,落地如陀螺,雙袖捲起,掌法如電般飛馳,「風起雲湧」、「石破天驚」、「濁浪滔天」、「風定花殘」一招一式連綿不絕,內勁到處,哀嚎聲四起。
砰砰砰!遭左寒星內勁擊中的黑衣大漢,個個掌到人飛,有如斷線風箏般,往後摔出,重重跌落在地上,鮮血狂灑,不是當場斃命就是傷重如遊絲,左寒星卻是氣息粗重,喘氣連連,汗水直下。
見左寒星獨立與黑衣人對抗,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上官出雲心中十分自責:「大哥為我所累,皆因我無用啊——」
他這一分神,原已破綻大露的幻影神步,更因此而出現停滯,這短暫的遲滯,讓自己陷入絕境,山羊鬍漢子趁機迫近,一招雙鎖琵琶襲近,上官出雲招架無功,已被山羊鬍漢子扣住左肩。
山羊鬍漢子扣住上官出雲的琵琶骨後,雙腳迅速一蹬,如腳上裝有機簧般,快速往上彈起,喘息間,已掠空離去,這份駭俗的輕功,令左寒星震驚,大叫一聲:「二弟——」急忙飛身追趕而去,瞬間消失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