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 " 山居歲月--- 普羅旺世的一年 " (  A Year in Provence --- by Peter Mayle  ) 這本將普羅旺世炒得舉世聞名的書的人,  幾乎沒有不為其英式之詼諧幽默絕倒的. 

自從搬到普羅旺世和蔚藍海岸的交疊處以來, 以身歷其境的心情, 我又重讀了這本書兩次.  昨晚帶著剛從巴黎南歸的疲累, 我臨睡前又順手抄起這本書,  當做催眠書.  讀到 Peter Mayle 自從落居普羅旺世以來, 家中便不斷出現"不速之客",  每每想從陰冷的英倫飛下來渡假,  免費吃住, 不論關係有多疏遠 ... 我不禁莞爾...

今天一起床, 滿室陽光, 讓人好心情.  我推開二樓臥室的木窗, 看著滿園綠意盎然,  圍著水波輕漾的泳池,  哈尼剛剛種下的一人抱粗壯的棕櫚樹在風中和我招著手 ( 嗯... 它喜歡這個新家!  ) , 竹叢也冒出不少新綠,  爬藤更是自動乖巧地綠滿圍牆,  綠意中幾抹紅花更顯嫵媚, 而抬眉更見不遠處綠饅頭般的丘陵 ...

" 鈴... 鈴... 鈴... " 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我的清晨沉醉.

" Bonjour,  我是奧黛莉. "

" Bonjour ... 嗯... ? "

" 我是奧黛莉 "

" 奧黛莉? "

" 對啊! 我是妳先生的外甥女. "

啊...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終於想起來先生這個自從結婚以後, 便數年與我們不相往來的外甥女.  當年她結婚時, 我們包的禮金據說是全體賓客之冠,  如今奧黛莉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哈尼家族龐大, 幾乎全居住法國北方, 婆婆還在世時, 每次我們北上探望, 家族因我們夫妻倆大會聚時, 從不見奧黛莉和她的夫婿小孩參加.  從親戚口中得知奧黛莉家每年都到南部蔚藍海岸渡假,  只是過我們家門而不入,  連個問候電話也不曾叩來.

" 喔... 奧黛莉啊!  真是意外, 妳好嗎? "

" 很好啊!  妳呢?  南部天氣好嗎? "

" 我很好呀,  天氣更好 ! "

" 妳工作嗎? "

" 不,  今年我不上班, 我居家. "

" 那下個禮拜妳在家嗎? "

" 嗯... 應該在呀!  為什麼? "

" 我們想南下渡假,  我舅舅在嗎? "

懷著可疑但不祥的預兆,  我把電話遞給哈尼,  但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哈尼,  同時豎起耳朵聆聽.

不會吧?!  和我們老死不相聞問的遠房親戚,  總不可能十多年來第一次打電話過來就敢厚顏提出要來我們家白吃白住渡假吧?!

結果, 我的壞預兆奇準無比.  奧黛莉通知我們: 他們一家四口下週二抵達.

奧黛莉電話裡告訴哈尼 :

" 我們想到南部曬太陽渡假,  但是我們沒有錢. "

所以... 所以... "必須" 住在我們家.

" 要住多久呢? " 哈尼問.

" 還不確定幾個禮拜,  晚上再打電話告訴你們. "

哈尼放下電話,  與我轉述詳細後,  我突然非常想化身為一座活火山,  而且是用力冒出火辣辣的融漿的那種.

"北鼻,  我才剛送走一批客人,  剛從巴黎回來,  今晚又有兩對夫妻來用晚餐,  我沒有力氣,  沒有心情,  更沒有體力招待奧黛莉一家四口,  更何況他們從來不理我們,  怎麼會突然想空降我們家渡假 ? "

自從天暖起,  分別已經有哈尼巴黎友人一家五口,  大姐夫妻,  大姪子一家四口,  二姪子一家三口,  二姐,  遠房姻親表哥夫婦,  我的五位臺灣友人,  哈尼的大哥夫婦 ... 前來渡假 ( 這並不包括我們家經常不斷的大宴小酌 ) .   這其中,  只有臺灣友人是我主動邀請的.  其餘的 "不速之客" 少則待三天,  多則三個星期.  哈尼經常出差,  我則獨力打掃,  採買所有食材,  長時間待在廚房料理三餐,  換洗燙床單,  陪小孩下水游泳 ( 來客中很多父母是旱鴨子),  清掃游泳池,  外兼導遊...   每一批客人送走後,  我總是精疲力盡地像消氣的氣球般,   懼怕著下一批不速之客何時報到.

我終於體會到 Peter Mayle夫妻一聽到電話鈴響, 就心生恐懼的一幕.  夫妻間還會彼此互推,  誰去接電話,  因為倆人都不好意思說拒絕的話.  這點哈尼跟我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Peter Mayle 只是住在普羅旺世山區,  我們則住在普羅旺世加蔚藍海岸,  往東到尼斯, 坎城;  往西到馬賽, 艾斯普羅旺世;  往北去看薰衣草田, 魯西隆山區;  皆在咫尺.  南部臨海, 還可以出海到地中海聞名的黃金三島,  當然是更理想的渡假所在!!  

但是住在渡假天堂裡附送的待遇如果是不休止的 "不速之客" , 那和住在地獄又有何差別 ?

前幾年我總是安慰自己, 沒關係, 法國親戚來正好讓我練法文, 可是這種法文課也未免太密集,  太操人了吧?!  更何況束脩所費不貲,  偏好烹調生猛海鮮類的主食,  使得食材採購預算總是居高不下.   習慣在餐桌上講究料理排場,  而至今變成無法以 buffet 待客,  更是自我虐待毫無出路的苦悶.

火山融漿持續噴湧而出, 說穿了,  我不願意招待奧黛莉一家四口, 但又不知如何 say NO.  我們大可推說: 不方便,  因為有別的客人來訪.  而這樣的小謊居然哈尼跟我都說不出口, 真恨自己 ! 

奧黛莉沒有錢 ? 沒有錢為什麼還一定要來渡假 ??

連一通問候電話都從來沒有打過的, 為什麼有臉說要來住在我們家, 而且要住幾個星期,  請等候再次通知.

他們過去幾年四處渡假時,  我跟哈尼辛辛苦苦建立起這個家.  他貼瓷磚時, 我補磚縫的白土;  他起樑柱時, 我極力扶持;  他拆牆面,  我擦塵土;  他栽花樹,  我澆水...  一磚一瓦,  滴滴是汗水.  我倆又犧牲多少的渡假時間與金錢?!  如今,  只因為我們家終於有了一個住過皆稱舒適的客房,  有了花木扶疏的花園泳池,  奧黛莉就 " 突然想起我們了" ?!

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將自己關進浴室,  大聲嘶吼起來.  十二年來從沒吵過架,  也不曾見過我失態的哈尼,  很擔心地緊守著浴室門口,  柔聲勸說,  希望我開門出來,  好好溝通.

我才不要開門咧 !!  生氣的臉會好看嗎 ?  我才不要開門給哈尼看醜臉.

更何況得罪我的又不是哈尼,  他不該無辜承受我的怒氣的.

在哈尼的溫柔攻勢下,  火山融岩很快地後繼無力,  我開門出來後很快地宣佈幾項片面但不容更改的決定:

1. 奧黛莉一家子可以來.

2. 不準給我住超過一星期.

3. 本人只煮第一天及最後一天.

4. 中間那幾天,  女主人要自己一個人去渡假 ( 因為男主人得去捷克出差, 家裡鑰匙就給奧黛莉,  請自便,  當我們家是你們私人別墅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