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遙遠歲月中的某一天,一群山林人在山中行獵,因為從山裡追逐一隻白鹿,來到這海拔700多米之處;眼前豁然為之一亮,萬頃千頃的碧綠迎面劃開,光燦地令人難以凝視,蔥翠的山林環繞著翠玉般的潭水,除了海洋之外,這一群山林中人未曾見過這麼大一片水,甚至有人一直生活在山林裡,尚未跋涉到島的邊緣去看海。但大夥兒的反應卻相當一致:瞠目、結舌,且心緒緊繃到極點的呆立著,就這麼無言的看呆了,任美景在眼前流轉,任躍動、清新的氣息流漾在體內。這一塊樂土一定是上蒼賜予的,他們想…,這裡有充足的水源,森林裡一定有採收不盡、可供食用的植物,一定有豐富的獵物可供維生,他們渴望著...,而且這裡的天氣,要比高山上的家鄉暖和多了,更適合孩童的生存。待大家回過神來,終於得到結論,大部分人決定遷移到此地。於是,遷居來此的人們,改變了他們原來的族群名稱,有別於故鄉的同一族群。
21世紀,正值某一個中國年的最後一日清晨,我獨自站在昔日山林人發現水潭的地區,摒息地凝視這千頃萬頃,和環繞著她幾近黝黑的遠山林木,緣於日光漸強,眼前的景象逐漸由灰濛轉向白茫。我一樣震攝於這一幅奇景,遊人與村民大多還沈睡在夢鄉裡,潭面上浮泊著三三兩兩的遊船,天地一片靜寂,只聽見由右手食指觸發的快門聲。水面上倒映著山林的倒影,微風吹不動潭水,早起的人,或沿著潭畔的步道漫步,或在岸邊運動,誰也捨不得發出一點聲響,擾亂此時此刻那一片空靈。二十多年了,我懷著日夜思念的心情,終於重遊舊地,回到她寬厚舒適的懷抱裡。有些許的顫懼、些許的靦腆,像一個失親孺子,渴望地依偎母親的懷抱,眷戀著母親的撫慰。我喜極欲泣,多少委屈、不平,剎那間已融化成無言的喜悅與滿足,人間的壓力,在此刻得到完全的解放。我貪婪地凝視、聆聽、嗅聞,極力想要攫住這一片空濛的渾沌、這一片神秘的自然。我不斷地按下快門,初遊此地,我對攝影一無所知,經過多年的摸索,終於能夠捕捉她的一鱗片爪,以供日後思念的慰藉。她豈只是一汪潭水,她是永恆、是無限,她是大地之母。
人間介入她的領域,時間上依然太短,文人雅士也沒有對她做過太多的歌詠,因此她的聲名尚不及西湖。西湖處地利之便,涉足的文人太過鎮爍古今,詩篇、小說、散文,不絕於書。但是,她的浩瀚,和四周高聳的群山,處於鬧市之外,加深她的空靈,絕非西湖所能望其項背。
在那個聽聞西湖彷彿處於另一個世界的時代,在我開始探索這個島嶼的年代,獨自背著簡單的行曩,肇遊此地。那一天,雲霧為她蒙上了神秘面紗,堅吝地不以真面示我。頂著霏霏細雨,心裡嘀咕著這惱人的天氣,搭上環潭汽車,我緩緩地漫遊一個一個景點;遊過王爺統治的村莊,遊過唐代高僧的舍粒塔,來到那一座造成我一生中夢魂牽繫,約二十米高度的中國塔。沿著小徑行進,從道旁的樹丫間,望見雲霧籠罩著整個潭面,我嘆息沒有什麼景物可以觀賞,年輕的我尚無法領會大自然的各種空靈。之後,我開始登塔,到現在我仍然不記得塔身有幾層,當我登上某一層時,雲霧此時已從潭面上被風吹散一角,豁然望見她一部份的面貌;片刻後,我繼續爬升,當再度駐足之時,她已顯現出約三分之一的面貌,此時胸中已在翻滾,思緒激奮起來,我已按耐不住,不待停留,發足狂奔。經過每一層時,從塔洞望出,看見雲霧和我賽跑。每升高一層,她便又多顯示出一分面貌,我已分不出是運動,或是瞬間轉變的景象造成心跳飛快地加速。到得塔頂,我一刻也不放鬆的凝視雲霧迅速地拉開她神秘的面紗,終至雲霧被風吹離整個潭面。遠山環繞著一汪深綠的潭水,中央矗立著一座小小的孤島,據說是發現此地的山林人的守護神居住之處,一片雨後的清新和氣息,讓我屏息,讓我欲言卻又無言以對。至此,我已全然降服在她的裙袂之下,從此她永遠縈繞在我的心中。余秋雨說中國人在一生中,都做著造訪西湖的夢,終有一天,一定要依照紙扇上印刷的景點,一處一處的去圓夢。我能體會他的心情,但這個夢不是只圓一次就算了結,而是永遠圓不完的夢,這山中潭對我,正是如此。
這一回,懷著近鄉情怯的情懷,再度登臨塔頂,雖然沒有昔日般的追逐,卻有一大片一大片噬人的雲海迎我,傳說中有古代僧人,在峨嵋山上看見佛光,以為佛來接引,便縱身跳下去了,這一份淒烈,頗令人動容。但我無思無言,胸中一片空白,我看,我接納,我只要這一片湖光山色,我只要體內自然氣息的流動,拍攝是多餘的,你無法擬其狀於萬分之一,充其量是讓你在過於靜態的旅遊中的一點聊勝於無的活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