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停在小村的尾端,靠近田邊一棟紅磚灰瓦、頂著煙囪的房子前。
父親卸下腳踏車上的行李,從腰間取出一把銅色的鑰匙,插進厚重紅色木門的孔洞裡,左右轉了幾圈,費勁地將門從兩邊推開來。屋裡突然竄出一隻老鼠,後面緊跟著一隻黑貓,我的腳被黑貓撞著,嚇得大叫一聲。母親一手抱著大妹一手緊摟著我說:「別怕,這是我們的新家,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裡了。」
這幢灰瓦厝,跟之前租賃的小閣樓相較,對五歲的我來說,簡直就是城堡!它沒有隔間,只有屋頂的黑色橫梁,還有撐住屋頂的黑色柱子,屋後有個茅廁,屋旁就是稻田。我在空蕩的屋裡蹦跳著,到處逛,對這個新屋和周圍環境充滿好奇。
一整天,父親忙著將舊屋的家具,用腳踏車一次次搬運過來。到了晚上,一家四口擠在母親的嫁妝──紅眠床上,父親將桌上的煤油燈蓋熄後,我在充滿煤油味的空氣中昏昏入睡,朦朧中,感覺到我的世界正在慢慢變大。
父親大致安頓好新居後,就忙著到鄉公所上班,家裡的一切由母親張羅。母親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做飯,為了應急,她只能先用一個小煤炭爐煮飯,再趕緊找工人來家裡做了個大灶。父親在公餘閒暇,將後院開墾為菜園,並在菜園後面隔間養了雞鴨鵝。母親分配給我的工作,是撿木柴、稻草當燃料,每天清晨到菜園捉菜蟲給雞鴨加菜。
屋後的茅廁是搭建在坑洞上的茅草屋,可以遮風避雨;茅坑裡的排泄物,是菜園裡的有機肥料,種出肥美的青菜番茄與水果。茅廁是我唯一可以「當家作主」的地方,從茅坑掏出寶物到菜園灌溉,變成我的例行工作,每天在茅廁打掃,窩在茅廁裡觀察牆邊縫隙裡的螞蟻,是當時我最快樂的事。
茅廁外一大片綠油油的稻田裡,水稻未施農藥,水田中住滿了各種小動物。當秧苗還立在水中時,我總喜歡坐在屋外田埂邊,用棉線綁著蚯蚓,垂釣在田裡蹦跳的青蛙。
我的童年在這個灰瓦厝的小城堡裡,靜靜地、無憂地過著。隨著弟妹陸續出生,家裡人口增加為七人,父親加蓋了兩層樓,我與兩個妹妹升級到三樓的閣樓居住,我的視野變高了。左右鄰居都蓋著灰瓦片屋頂,一戶挨著一戶,我最喜歡在夜深人靜時,在屋頂上飛奔,當時身輕如燕的我,總是將自己想像為身懷輕功的俠女。
結婚後依依不捨地離開我那灰瓦厝城堡,家裡仍為我保留了房間,讓我還可以擁有專屬的小窩。
感恩父母在那艱辛的歲月裡,胼手胝足建立起溫暖的家,讓我得以安穩成長,也讓我在勞動中學習如何從土地與自然裡,自給自足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