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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2 03:04:46瀏覽54|回應0|推薦0 | |
◎宮照同 我家有個小飯桌。 母親說小飯桌的年齡比她大。母親今年九十三。 母親說小飯桌是她奶奶出嫁時的嫁妝。如此算來,小飯桌已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母親是家里的獨生女,是奶奶的“小當意”,小時候享受過跟奶奶在炕上用小飯桌吃小灶的待遇;母親上過幾年私塾,還在小桌上打過算盤和寫過毛筆字。 母親結婚時,奶奶看她喜歡這個小飯桌,就送給了她。小飯桌隨母親來到我們家,也有七十多年了。 我從小就記得這個小飯桌的樣子:長約1米,寬不足60公分,高30公分左右;桌面醬紫色,光滑如鏡;四條“老虎腿”,敦實健壯;渾身卯榫結構,不見一個釘子,做工精細,棱角光滑。小飯桌小巧玲瓏,似一個工藝品。 小飯桌到了我們家,我不曾記得在上面吃過幾次飯。桌子太小,屬于那種小炕桌,適合于少數人坐炕上吃飯用。所以那時只有過年,一家人才擠在炕上用小飯桌吃飯,平時一般在地下,圍著一張大桌子吃飯。再就是家里來了客人,父親陪客人在炕上用小桌吃飯。 從我記事起,我們家就是一個八口人組成的大家庭,父母和我們弟兄姊妹六個。不忘一大家子人圍著大桌子一起吃飯的情景:父親坐桌子這邊,對面是大哥,二哥挨著父親,對面是大姐,我和弟弟坐一頭,母親和小妹坐另一頭。母親吃飯時經常缺席,一會兒去拿碗筷,一會兒又去給我們盛飯,安安穩穩坐著吃頓飯的遭數不多,常常是我們都吃完了,母親一邊拾掇桌子,一邊隨便對付幾口。母親總是忙碌,有干不完的營生。 說實話,那時飯桌上不像現在七碟八碗的這么豐盛,飯菜單一簡單,“地瓜餅子,咸菜羹子”是家常便飯。很多時候飯桌上沒有菜,只有一個咸菜碗,里面盛的是咸蘿卜、咸菜疙瘩、蝦醬,好一點的是小魚干;飯就更簡單了,一年里,有大半時間飯桌上放一笊籬盤子地瓜和餅子,每年從秋天鮮地瓜一下來,能一直吃到來年的春天;鮮地瓜吃完了,飯桌上就換上了一盆或一缽子地瓜絲,每人手里一個碗,涼水泡著地瓜絲,能吃上玉米面粥泡地瓜絲,算是改善生活。那時玉米餅子是好的,豆面餅子(即玉米面里摻些豆面)更好,更多的是玉米面里摻上地瓜馇子。餅子是好的,可不能隨便吃,只有父親和下地干活的哥哥,一頓才能吃上一個囫圇餅子,我和弟妹,還有姐,只能兩人或三人吃一個,很少看到母親吃餅子。有時母親拿起一塊餅子,吃上一兩口,又給了我和弟妹,說她不喜歡吃餅子。其實我心里很清楚,母親不是不喜歡吃,而是舍不得吃。 過年了,小飯桌派上了用場,三十中午,一家人圍著小桌坐炕上吃飯,小桌上魚啊、肉啊、雞啊、鴨啊……擺得滿滿當當,白面餑餑、大米管夠,這是一年中最豐盛的午餐;除夕夜,一家人吃團圓餃子,還是在炕上用小桌;送走了年,又恢復了正常,一家人坐地下用大飯桌吃飯,桌上的飯菜也恢復了原樣。 從那時起,我就好像覺得小飯桌只適合用來吃美味佳肴,趟過貧窮,走向富裕,是幸福生活的象征。 我多么希望能坐在小飯桌旁吃飯啊! 有件事,我終生難忘。這天,我們家管學校老師的飯。那時村里學校的老師,多是本村民辦的,只有幾個公辦的。民辦老師都是掙工分,在自家吃放;公辦老師拿工資,在全村學生家派飯吃。盡管當時老百姓的生活還很苦,可再苦也不能苦了老師,不管老師派到誰家吃飯,都是好菜好飯地伺候。老師到我家吃飯這天,中午母親為老師烙了油餅,也叫“千層餅”,還炒了大白菜。父親陪老師在炕上用小桌吃飯,父親吃得有些斯文,卻不停地勸老師搛菜、吃餅,老師一邊吃,一邊說:不客氣,不客氣。這時,我趴在門框上,看著老師那張油光發亮、不停咀嚼的嘴,饞得我直咽口水。一定是我的饞相打動了老師,他把我叫到跟前,撕了一塊油餅給我,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父親喊我一句:這熊孩子,快出去!母親走過來,一把把我拽出,用手擰我嘴巴,小聲說:就你這小嘴饞!母親下手有點重,我感到很痛,可沒敢發出聲響,硬是穩穩地把餅吞下,真好吃…… 從這時起,我就暗下決心:將來當一名老師,吃派飯!當爹也挺好,能陪客人吃客飯! 后來,我發現了一個問題:父親雖然能陪客人吃飯,可好像每頓都沒吃飽,客人一走,小飯桌一撤,父親總要再吃些我們吃的飯。我終于明白:父親說是陪客人吃飯,還那么斯文,完全是出于禮節,做做樣子罷了,并不真吃。 多少年過去了,我未能如愿以償地成為一名教師,可吃飯早就達到了吃派飯的水平,千層餅已成為家常便飯;我也成了一名父親,無數次陪客人在家里或飯店吃飯,可從來沒有像父親那樣只陪不吃。 多少年以后,母親一直不忘當年擰我嘴巴之事,甚至感到愧疚,后來我每次回家,都給我烙千層餅,我又吃又拿。 母親烙的千層餅,稱得上是一絕:說是千層,怕是達不到,可層層疊疊,足有十幾層厚,且層薄如紙,每層之間夾有油鹽蔥花,咸淡適中,外脆內柔,美味至極。烙千層餅講究的是火候,可最重要的是“摔餅”,即餅烙到一定火候,將餅在鍋里反復地摔,越摔餅越層次分明,越摔餅越松軟可口。 母親摔餅的樣子記憶猶新:人站鍋臺邊,先用鏟子從鍋里鏟出一張餅,然后用另一只手托著,在眼前迅疾完成一個翻轉,用力把餅摔進鍋里,只聽“嘭”地一聲響……隨著“嘭嘭”響聲不斷,油餅就發出誘人的香味…… 盡管母親年事已高,可我每次回家,她仍為我烙千層餅;餅烙好了,再做幾個菜,端上炕,放小飯桌上,我和父親喝酒,母親有時也喝一小杯,小屋充滿溫馨…… 還是這間屋子,還是這張小桌,還是母親烙的千層餅,時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過去,當年趴門框上看老師吃餅的我,現在倒像是吃派飯的老師,陪我的是父母。父親吃得很自如,沒當年那么斯文,母親儼然是個陪客的,不停地勸我多吃、給我搛菜,嘴里還念叨著:摔不動了,摔不出張好餅了! 母親在千方百計彌補過去,恨不得把缺失的都補回來;我在努力尋找著那遺失的千層餅的味道…… 我們家的飯桌換了好幾個,但那個小飯桌卻永久地保留了下來。當我們兄弟姊妹都像離巢的鳥兒一樣離開老家,遠離父母,父母便在炕上用小桌就餐,吃完飯也不拿下,就放炕頭上,上面放著茶壺和杯子,一張小桌,兩位老人,親密無間,相依相伴…… 母親曾說過,她奶奶曾找算命先生給她算過命,說她這輩子是“脖錘子”(古時的紡錘)命——兩頭粗中間細,就是說小時候和老了能享福,中間要吃苦遭罪。母親說她就是這命,小時候沾了獨生女的光,跟著奶奶吃過小灶,也算沒遭多少罪,還讀了幾年私塾,能寫會算,還喜歡唱歌,本來是有機會走出去的,可由于家人的反對和阻攔,只好“裹足不前”。母親說,抗戰期間,她們村進駐八路軍的“魯迅劇團”,家里住著幾個男女演員,母親跟他們打得火熱,劇團離村時,他們勸母親參加劇團,隨劇團一起走,母親也有意,可奶奶和父母堅決反對,怕她真的跟劇團走了,就把她鎖在屋子里。劇團走了,母親留下了,后來跟我父親結了婚,從此過上了平凡的日子…… 前些年母親常常為此事感嘆:當初我要是跟著劇團走,說不定就成了一名演員,也算是老革命了!隨著年歲增高,近些年很少聽到母親這樣的感嘆,倒是常念叨:人啊,只要平平安安一輩子,比什么都強! 回顧母親的一生,母親很平凡,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用母親自己的話說是:“打了一輩子‘鍋臺轉’,跟飯桌子算計了一輩子!” 算命先生說母親是“脖錘子”命,我倒覺得母親的一生跟飯桌更親近,母親把一生的精力都用在豐富我家的飯桌上,為了能讓一家人吃飽吃好,她卻吃盡了苦頭。如果沒有母親一輩子圍著鍋臺轉和跟飯桌的算計,能有我們的今天嗎? “民以食為天”。我覺得沒有比吃飯對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了,沒有比飯菜跟飯桌再親密的關系了。所以,飯桌與人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我時常想,無論是母親當年邁出了那一步,走上文藝舞臺,圍著舞臺轉,還是未邁出這一步,走進農家小院,圍著鍋臺轉,母親都是人生舞臺上的主角和強者! 母親老了,該享享清福了! 母親平凡而偉大,愿母親長命百歲! 作者簡介 宮照同,已退休。 +10我喜歡 跑步已經堅持了一年了。準確點說,從去年的八月六日到今天,算是一年三個月少一點。很有成就感,從一開始跑三公里用半小時累的像條死了兩回的狗到如今每小時十公里輕松完成,正在計劃一場半程馬拉松,我正漸入佳境。 跑步就像一場蓄謀已久又自然而然的對話。一方是我,另一方,是自己,是生活,更是人生。 首先要與自己對話。很容易被情緒左右,高興了總覺老子天下第一,失落的時候總覺自己一無是處。跑步,自己與自己的對話,讓我真正看清自己,不畏浮云遮望眼,知道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有所為有所不為。 跑步讓我按照自己的節奏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樣人云亦云,浮躁的面對每一天。我開始尋找到自己成功的捷徑:努力奮斗!于是,我開始讀書。讀書和跑步有很多相似之處,最大的相同就是都需要義無反顧的堅持。跑步,讓我學會了堅持,讀書,讓我找到了堅持的快樂。把2018年讀的書列出來,里面鼓鼓囊囊的,有教育理論,有小說散文,有中外名著,有古今美文,看著讀過的那么多書和做過的讀書筆記,感覺書香裊裊,氣息入懷。我相信,那些讀過的書和跑過的步一樣,一定會在我的生命中熠熠生輝,遇見更優秀的自己。 還要與生活對話。每次跑完十公里,停下來的剎那,身體分泌出的快樂因子迅速將我包圍。那種快樂,是戰勝自己的快樂,是自信面對一切的快樂! 跑完步,看看剛剛升起來的太陽,我有大把的時間去欣賞路邊的美景。原來,有很多不知名的花朵總是在人們酣睡時悄然綻放。這時,我總會拿出手機,輕輕拍下來,發到朋友圈。不為炫耀,只為記住那給人驚喜的美麗瞬間。我會說,生活如此美好,別因為自己的懶惰而錯失。 回到家,褪去汗水濡濕的衣服,唱著歌走進浴室。一天中最舒服最舒服的事莫過于此了。一身的疲憊,一身的臭汗被一洗了之,剩下的是一身輕松。洗完澡,有時間很從容的去選擇一天的第一頓飯,然后輕松吃完,帶著所有的滿足去上班,怎能不精神飽滿? 這些,在跑步之前是不敢想象的。跑步,讓我已更積極的心態去面對每天的生活,讓我欣賞到了很多人欣賞不到的美景,讓我感受到了更多的驚喜。舍一朝風月,得萬古長空。也許,那些美景,那些驚喜就藏在拐角處、一念間。 與人生對話。人生就是一場與任何人無關的獨自修行。跑步,就是修自己。曾經,總覺得生活中負擔太多。房貸、車貸,父母,妻兒,而自己又能力有限、資質平平,常常陷入自責而無奈的怪圈為自己平添煩惱。跑步,讓我不再輕言為誰付出和犧牲,其實所有的付出和犧牲最終的受益人都是自己。不是么?父母,是我們人生的榜樣,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力行來詮釋何為父母,那就是無私無畏,無怨無悔。妻兒,是我們人生甜蜜的伙伴,他們都在一餐一飯間告訴自己何為責任,那就是責有攸歸、以身作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修自己——其實,我們要的幸福不在別處,就在當下。 我總是自己跑步,因為我相信,這是一條悲欣交集的道路,路的盡頭一定有禮物在等著我…… 【作者簡介】王祖國,愛讀點閑書,寫點散淡文章的青年一枚。 +10我喜歡 浮生 · 許志芳 任曉雯 編按:任曉雯有著令人瞠目的辛辣筆力,文辭鞭辟,直如老吏斷案。不動聲色的敘述中,一個個被命運摔打的人躍然紙上。雖遭時代無情淘洗,卻在小說中面目鮮活。感謝任曉雯,寥寥兩三千字,為這些浮沉顛沛的上海人,刻下曾經活過的墓志銘。 兒子張援朝結婚后,王阿妹鮮少登門。最后一趟去,是孫子張奇十歲生日,兒媳許志芳再三邀約。王阿妹入暮方至,用拳頭砸門。張奇聞聲拎來拖鞋。他比奶奶高了,面廓也抽長起來。許志芳迎出門,“姆媽來啦。”王阿妹不換鞋,徑直坐去床沿上,慪氣似地東張西望。 張援朝給母親倒水。王阿妹道:“這是女人家做的事體。”許志芳捧來桃酥。王阿妹道:“忒甜,膩牙齒。”許志芳展示張奇的美術作業,又打開五斗櫥抽屜,道:“奇奇最乖巧了,衣裳疊得整整齊齊,不用大人教。”王阿妹乜斜了眼。許志芳訕訕起來。 捱到晚飯時分。王阿妹不動筷,余人便不動。王阿妹嘗一口青菜炒肉絲,“本地人燒菜,像是鹽缽斗翻脫,”搛一筷咸菜炒小毛魚,“窮人家才天天吃咸菜。”許志芳說:“姆媽嘗嘗肉圓,放了地栗和薺菜。”王阿妹嚼幾口,蹙起眉頭,欲說一嘴,終于沒說。 許志芳曉得,婆婆在外頭抱怨:張援朝討了個蹺腳媳婦,生了個戇大兒子。許志芳覺得,張奇不聰明罷了。他在社區特殊教育學校。同學有耳朵不好的,有腦子不好的,多半腦子不好。張奇比起來,算是聰明的。還當了勞動委員。他擅長揩玻璃,濕毛巾一遍,干報紙一遍。還擅長剝毛豆,一掐一擰,豆子滴溜溜出來。 許志芳走路貼牢墻壁,短腿緩慢落地,長腿奮力撥起。有人等她,就揮手,“你們走,別管我。”想快,快不起來,憋紅了臉。她是南匯人,老三屆。當過紅衛兵,寫過大字報,批過語文老師。一日武斗,被同學用自來水管誤擊,跌落領操臺。骨折愈合后,查出短縮畸形,未得治療。她在機床模型廠待了整十年。參加高考,進了交大機械動力專業。 許志芳不擅理工,一學期瘦八斤,大把落頭發,頂心隱有斑禿。班長張援朝輔導她。翌年結了婚。許志芳畢業后,進內燃機械廠。張援朝說,兒子智力出問題,皆因孕婦許志芳工作忒賣力,“當初我也是看中你勤奮認真。但凡事有度,生活不是打仗。”許志芳道:“講話要有科學根據,保不準是你遺傳不好呢。” 張奇九歲時,廠里福利分房,漏了許志芳。她跑到工會主席辦公室靜坐。別人問她,就落淚,“我把性命都賣給單位了,害得老公也不睬我。”或提醒:“工作忒用力道,領導未必歡喜的。”許志芳不復言語。月馀,從老同學口中打探到,有個專利商標事務所,效益好,正招人。趕忙備考,一考即中。 許志芳辦完辭職手續,在內燃機廠傳達室門前,逮人寒暄作別。車間同事議論,“許志芳立在廠門口,立了半半六十日。”“做給大家看唄。”“她特地跟我講,身上絨線衫新買的,牌子是真維斯。”“還燙頭發了,怪里怪氣,像只蓬頭癡子。”“她一直怪里怪氣。”“哦呦呦,還穿了踏腳褲。”“一腳長,一腳短,哪能踏腳。”眾人嘩笑。 逾數年,許志芳考取專利代理人資格,還自學日語。當了骨干,繼而升為所長助理。又幾年,事務所改制。她得了分紅,每年進賬六十余萬。把錢從家庭賬戶取出,存于自己名下。買個保險柜,鎖了存折,無人時反復數點。 張援朝大哥患了前列腺癌,小妹的兒子要出國留學。許志芳拒絕借錢:“張建國不是罵我鄉下人嗎。”張援朝道:“他一直嘴巴臭,也不是針對你。再講了,小妹待你總不錯。”許志芳道:“她表面客氣,背地里不曉得講啥。你看她對張建國意見大吧,當面比啥人都親熱。” 大年夜聚餐,許志芳被推為上座,挨著王阿妹。她不停繞過王阿妹,給兒子搛菜。腕間的老坑翡翠鐲子,來回撞擊碗盞。 張援朝道:“你今朝沒跟姆媽講過一句閑話。” 許志芳道:“講啥呢,有啥好講。” “你老早子拼命討好她,是為了她幾只私房銅鈿吧。現在面孔一翻,飛起來了。” 許志芳目光繞了圓臺面轉。一時煞靜。她道:“是啊,我有鈔票了,翅膀硬了。” 開春,王阿妹肺癌過世。許志芳在靜安河濱花園購了房,置一套小葉紫檀中式家具。張援朝與她分居。她閑來無事,學電腦和法語。時或推窗觀景。蘇州河伏在窗底。水色微皺,波光流離,云影子一團團掃過。許志芳有了君臨天下之感。她想做婆婆了。 許志芳幫兒子相親,相了七八個。信息錄入電腦,逐次比照。有個彭曉悅,以為是所長親戚。見過三趟,發現是所長鄰居的遠房侄女。張奇不肯分手。許志芳道:“上海小姑娘介許多,尋個外地人做啥。”僵持數月,她屈服了,“沒辦法,兒子就喜歡漂亮女人。” 許志芳開始盼孫子。白白里盼了兩年。她迫他們看醫生,看過幾遍。又問兒子,和老婆多久“那個”一次。張奇瞇瞇笑,不言語。許志芳夜半躡足去主臥,推一道門縫,張望良久,被彭曉悅發現。許志芳道:“兒子不懂事體,當娘的關心關心。” 至年關,彭曉悅公司聚餐,晚歸。許志芳打電話給前臺,又摸到飯店,鬧一場。回了家,將兒媳的大衣、套裝、小禮服往窗外扔,“穿得像只狐貍精,一天到夜出去尋花頭,”又道,“以為我不心痛啊,都是我家鈔票買的,件件牌子貨。” 一日甫曉,彭曉悅出門上班,再沒回來。帶走了身份證和本科畢業證。許志芳去她單位,發現已辭職。欲尋當初的介紹人,怕失了面子。亂過幾日,到派出所做筆錄。大蓋帽笑道:“不會有啥危險的,多半是跟野男人跑了。”許志芳道:“我們戶口給她,鈔票給她,樣樣物什都給她。啥人會這樣寵牢她。她到辰光懊悔了,不要來求我,”又道,“我兒子要啥有啥,年輕小姑娘隨便挑。” 許志芳復又張羅相親。對介紹人道:“分居兩年就離婚了,現在篤篤定定先挑起來。”張奇不肯見人,追了問:“悅悅呢,悅悅哪里去了。”她答:“死掉了。”如是幾次,動起怒來,“張奇,你就是只戇大,你曉得吧。啥也不會做,只會惹事體。跟你講了別要外地女人的。不是看中你娘有鈔票,啥人眼烏珠瞎掉嫁給你。”張奇癟了嘴,鼻頭微紅。她語氣軟下來,“一個個都拎不清,傷透我的心。” 夜半,許志芳在客廳儲物柜里找安眠藥,聽得電話響。她啊呦捂胸,接了。那廂道:“蹺腳老太婆,受夠你了,去死吧,哈哈哈……”許志芳掛斷,意識到是彭曉悅。仿佛醉了酒,又似瘋癲了。許志芳對牢話筒回罵:“你才去死,鄉下人,小拉三,白眼狼。”一串忙音回應她。 許志芳罵一晌,摜了電話,癱在真皮沙發里。沙發闊大,無邊無際。棗紅的紫檀木茶幾,擺了花瓶、瓷杯、雜志、牙簽罐、遙控器、餐巾紙盒。一方水晶相框立出來。張奇在框內微笑,露一線門牙,看著像個正常人。白襯衫,黑領結。頭發上過油,梳向一邊,貼伏住頭皮,襯得頰頤碩大。那是他的結婚照,身邊人被裁掉了,替上一張七寸黑白相片。相片里是三十來歲的許志芳,直短發,順風耳。尼龍圍巾層層疊疊,宛如花萼襯花朵,襯托她的面龐。她一腿立直,一腿微彎,似要往前邁步。鼓胸捏拳的氣勢,仿佛生活中的一切,統統難不倒她。 +10我喜歡 小時候,在被父親翻爛了的藥書里,知道有味中藥叫龍骨,有鎮靜安神、斂瘡生肌的作用。以后的好多年里,龍骨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躺在中醫藥匣子里的一味藥而已。 前些日子去看病,在中醫開的藥方里,辨別出了“龍骨”兩個字。龍骨,是龍的骨頭吧?我在醫生對著藥方抓藥時,問了一句。 愛中醫的人和愛文字的人一樣,都有股執拗勁。他停下手,透過厚厚的鏡片,對著我看了半天,說,現在的人都喜歡斷章取義,中醫中藥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回家好好學學吧。 取了藥出門,分明聽見身后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1 閑來翻書《本草經百種錄》,看到龍骨這味藥:龍骨最粘澀,能收斂正氣,凡心神耗散,腸胃滑脫之疾,皆能已之……“收斂正氣”,看到這四個字,獨獨的一份好感從內心深處裊裊地散了出來。 “龍骨,是古代多種大型哺乳動物,如三趾馬、犀牛、鹿、大象等的骨骼化石,內含碳酸鈣、磷酸鈣,少量鐵、鎂、鋁、鉀、鈉、氯、硫酸根等,味甘、澀,性平。具有鎮靜,斂汗澀精,生肌斂瘡的功效。”查書籍,問度娘,忙活了一整天,都沒有把龍骨和龍扯到一起——時隔多日后終于理解了落在背后的那一聲嘆息。 龍骨是一味中藥,是古代多種大型哺乳動物化石。取名“龍骨”,只是因為它的碩大與久遠符合古人對龍的想象。它躺在醫書里,躺在中藥鋪里,躺在中醫的藥方里。對我而言,它只是個遙遠的存在。 直到我站在賀蘭山下一片廢棄不用的磚廠里,眼前的景幾乎具備了荒涼的所有特征,滄桑得近乎殘忍:地表裸露著,呈現出嚴重的水土流失癥狀,溝壑縱橫,植被稀少。放眼四周,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跡象,呼呼的北風揚起陣陣沙塵,心也被吹得荒涼起來。一道道生銹的鐵絲網,將荒涼分隔幾處,同時將探訪者的腳步阻隔在遺址之外。越過一道坎,爬上一道坡,從溝壑縱橫的荒涼中找到一塊黑色石碑,碑體上刻著“西河橋古動物化石”幾個字,龍骨這味藥從中藥鋪里“忽”地跳了出來,輕輕巧巧就到了眼前。 2 如果用動漫的手段將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演繹一遍,20億年的滄海桑田就可以清晰地呈現在眼前:最初,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生代的燕山運動使震動的海底沉積物蓋層隆起,形成山體雛形;到了新生代的喜馬拉雅山運動,受地應力的作用,山體繼續緩慢上升,終于刺破青天,屹立于蒼穹,成為了我的母親山——賀蘭山。 從萬頃碧波到廣袤大地,萬千生物隨著地殼變化及山體的不斷擠壓和隆起,繁衍、變種,有些被環境淘汰,有些被時光掩埋。但造物主的奇妙讓一些幸運的生物用化骨為石的方式存在了下來,人們稱它為化石。 化石一詞來自拉丁語“fossilis”,意思是挖掘,是生活在遙遠過去的生物遺體或遺骨變成的石頭——這樣的解釋,無論是在詞條里還是在現實里,都似乎隔著萬水千山的距離,既遙遠又陌生。 除了考古學家和文人墨客,很少有人會將這樣的地方當做一處景觀來欣賞,雖然它的荒涼,代表了大西北最經典的原始美,但還是讓我一次次問路無果,迷失在鄉村小路上。 但事實是,這里出土了大量犀牛、盤羊、大角鹿、老虎、獵豹、三趾馬、古珊瑚等古動物化石。眾所周知,犀牛是食草動物,喜歡在熱帶、亞熱帶的叢林里生活;大角鹿喜食水草,生活在寒溫帶地區;盤羊棲息于沙漠和山地交界的沖積平原和山地低谷中,喜歡沙漠和大草原;三趾馬喜食嫩草,喜歡在廣袤的大草原上奔跑;而“君不見沉沉海底生珊瑚”中的美麗珊瑚,則生活在熱帶、亞熱帶地區的巖礁、崖面和凹縫中…… 叢林,草原,沙漠,海洋,這不是我眼中母親山的模樣。但這些千萬年前的動物尸骨,真真切切地藏在她的腹中,證明了我的家鄉石嘴山,遠古時期也曾是湖泊相連,林木茂盛,水草豐美,草原遼闊的理想家園,是哺乳類動物生活的天堂。 3 凝神于明媚的陽光里,遙望無人可知的距離,突然想到了很多詞語,天長地久,滄海桑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我想,也許只有在化石前,才能真正體會這些詞語的內涵。 這是一段漫長的過程,漫長到需要用滄海桑田來形容。這也是一段驚恐的過程,驚恐到需要用心驚膽裂來描述——數千萬年前,這里是一處水土豐沛的三角洲,有著遙無邊際、生機盎然的原始森林,成群的犀牛拖著笨重的身體,悠閑地吃著草;溫順的大角鹿頂著一對長長的犄角,邁著優雅的步伐,覓著樹葉和青草;郁郁蔥蔥的森林里,到處都是古老的蕨類植物,銀杏、松柏,高聳入云,遮天蔽日,空氣中散發著潮濕的味道。清清的湖水里,無數古老的魚類,悠哉悠哉地游著,茂密的草叢里,遠古的爬行動物,緩緩而過……天美地美,歲月靜好。 忽然有一天,一聲霹靂,山崩地裂,烈焰騰空,附近沉寂了許久的火山噴發了。暗紅的巖漿裹挾著滾滾黑煙噴涌而出,轟隆隆的聲響向四周層層壓去,被燒得通紅的巖石騰空而起又疾馳落下,在煙幕的空中留下千萬條火紅的劃痕,郁郁蔥蔥的森林霎那間變成一片火海,所有的生靈瞬間被火山熔巖覆蓋,來不及掙扎,來不及呼叫,甚至千百萬年后,還保持著生前最后的姿態。 億年的重組,萬年的演變,“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在漫長的光陰里,一部分動物被大自然淘汰;一部分動物的尸體被沉積的泥沙覆蓋之后,瞬間與空氣隔絕,逃脫了腐爛的命運。千萬年的時光中,在高溫、高壓的不斷作用下,動物的身體和泥沙合而為一,越來越堅硬,越來越牢固,最終肌化為石,以一種永恒的形態被保存了下來,成為化石。 不是所有的動物都有這樣的幸運。成為化石是遠古生命的一種奇跡:死時恰好在低洼或河湖地帶,恰好迅速被泥沙掩埋,恰好地面既不干燥也不潮濕......這種幾率,和中五百萬彩票的幾率差不多。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古動物化石都可以稱為龍骨。中藥里的龍骨,泛指新生代的哺乳類動物化石。這些化石年代不是很久遠,準確地說是“亞化石”,微觀下呈蜂窩狀,具有較好的止血作用,相當于現在的創可貼。而西河橋古動物化石遺址出土的化石,多為“亞化石”,就是中藥鋪里的那一味龍骨。 4 西河橋古動物化石發現于1985年11月,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三十多年里,我無數次路過這里,從沒有將書本里“化石”兩個字安置在這片土地上。所以,當我站在西河橋,看著這片600平方米的古動物化石遺址,有一刻是恍惚的,甚至有些懷疑,真的嗎?真的有百萬年,千萬年了嗎?這離我不到四十公里的土地,真的古老到用百萬年、千萬年去計算年歲嗎? 巍巍賀蘭山,沒有給我回答,它用萬千動物的尸骨闡釋了答案。 5 石嘴山市博物館里,陳列著從西河橋出土的古動物化石——生活在古生代海洋中距今5.6億年的三葉蟲,歷經時間之流的雕琢,肉身早已不復存留,清晰可見的,是一根根、一檁檁深刻的骨架;5.6千萬年前就已出現在地球上的巨型動物犀牛的頭骨里,巨大的牙齒展示著曾經的威猛;生活在距今約1500萬至400萬年前,用下頜前排的大齙牙和長鼻子鏟斷樹根,切斷樹枝,以此來獲取食物的鏟齒象;400多萬年前會獰笑的鬣狗以及“素食主義者”陸龜,史前貓科動物劍齒虎,1500萬年前額頭長角的庫班豬……這些聽上去遙遠而又陌生的動物,挾著萬鈞雷霆,掙揣了百萬年,甚至千萬年的光陰,化骨為石,從遠古呼嘯著,狂奔而來。在目光與之久久的對視中,“驚艷”這個詞從頭腦里崩了出來,落在它們的身上。經歷過天崩地裂,地震海嘯,沐浴過嚴寒酷暑,極地冰川,品嘗過千萬年的黑暗,百萬年的錘煉,才步履蹣跚到達世人面前。我想,“化石”這兩個字,足以撐得起“驚艷”這個詞了吧。 憑我的資歷和閱歷,在這600平方米的土地上,即使有幸碰到一塊化石,也沒有慧眼識珠的能力,也許還擔心它的堅硬會硌了我的腳。但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與渴望,沿鄉村公路從紅果子鎮問到西河橋村,從西河橋村問到振興磚瓦廠,問村民問路人,問老叟問老嫗,任車身被塵土包圍,褲腳被荒草纏繞,終于站在孕育了千萬年化石的地方——雖然在此之前,做了大量功課,但真的面對這片荒涼大地,還是無法和犀牛,大象,三趾馬這樣的動物聯系在一起。考古、化石、寒武紀、中生代……這些躺在書本里冰涼的名詞,從頭腦里一撥一撥往外涌。多年來,因為親情,友情,不知多少次往返于平羅與惠農之間,卻忽略了這個叫西河橋古生物化石遺址的地方,遠古離我如此之近,近得讓我只要動心,就可以接近。 從博物館到化石遺址,或者從化石遺址到博物館,無論以怎樣的路徑完成兩者之間的轉換,都是很有必要的一趟旅程。看了黃土看化石,或者看了化石看黃土,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產科醫生看著產房里痛不欲生的產婦,既體會了母親孕育的艱辛,又領略了生命誕生的不易。 作者簡介:王淑萍 作者簡介:王淑萍回族寧夏石嘴山市平羅縣人,自由寫作者。喜歡以我手寫我心,喜歡用文字表達對生活的熱愛和深情。著有個人散文集《遇見自己》《流年里的余溫》,作品散見于區內外各類報刊雜志和公眾平臺。 +10我喜歡 林彥博的優質推薦評比20521衡旭隆的必買購物清單謝誠富的優惠好物曾正苓的推薦評比清單 吳政虹的開箱推薦文天地88311 王詩善的必買購物清單 生活的選擇我嫁給了誰林文馨的推薦評比好物 郭和恬推薦評比新聞 生活,別太“隨便” (2)林佳男的優質推薦評比 羅怡君的優質必買清單19311 風徐徐地吹散天上的云,露出湛蘭的天 (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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