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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5 07:00:34瀏覽29|回應0|推薦0

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上班族薪水不漲,錢不夠用怎麼

靠領薪水,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都很困難。

疫情肆虐,經營環境不佳,獲利減少面臨虧損,小老關該如何自處?

遇到環境不佳,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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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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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並沒有提升成功率,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反而經營成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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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一、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 高雄團隊-康樂富平臺合法嗎

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比如超人的膽量,開闊的視野,廣大的格局,等等,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即便給他錢、人脈和資源,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

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康樂富桃園說明會-康樂富收益有保證嗎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原則三、保持超強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行。 康樂富臺北說明會-康樂富賺錢多嗎

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原則四、有強烈的創業意願。

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的意願,包括賺錢的意願,成功的意願,不夠強烈。那麼,即便踏上了創業路,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

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康樂富臺中說明會-康樂富註冊有優惠嗎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彰化團隊-康樂富投資成本高嗎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康樂富臺中說明會-康樂富是什麼公司投資的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巴金:三次畫像  不久前畫家俞云階來看我,高興地告訴我,他的問題解決了。我也替他高興。我知道他說的“解決”不是指十一年中冤案的平反,不是指知識分子政策的落實,這些應當早解決了,他的公民的權利,也早已恢復了。他講的是,給劃為“右派分子”的錯案現在得到了徹底的改正,是非終于弄清了。他摔掉了壓在頭頂上整整二十二年的磐石,可以昂起頭來左顧右盼,他當然感到輕松。他愉快地談他的計劃,他打算做不少的工作。我覺得他還有雄心壯志,他是一個一直往前看的人。  送走了這位畫家以后,我還在想他的事情。去年九月香港《文匯報》的《百花周刊》上發表了畫家的一篇短文《三次為巴金畫像》。他講的是事實,我和他之間的友誼是跟畫像分不開的。  我本來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有一天當時中國美術家協會上海分會的負責人賴少其同志對我說,要介紹一位畫家來給我畫像,我們約好了時間,到期俞云階同志就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人似乎很老實,講話不多,沒有派頭或架子,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我記得就在我樓下的客廳里,他花了四個半天吧,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一點不覺得麻煩。油畫完成了,他簽了名送給我,我感謝他,把畫掛在我的工作室的墻壁上。說實話,我并不喜歡這幅畫像,但這不能怪畫家,我自己拿著書在打瞌睡嘛。對畫家本人,我倒有好感。  這是一九五五年十月的事。以后我似乎就沒有再看見畫家了,也不曾去找過他。反正運動一個接一個,不管你是什么家都得給卷了進去,誰還有時間去找不怎么相熟的人聊天呢!反右斗爭過后,我才聽說俞云階同志給戴上了右派帽子。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他倒像一個不問政治的書呆子,怎么會向黨猖狂進攻呢?然而那個時候連我也不愿意做上鉤的“魚”,對俞云階同志的事情只好不聞不問,甚至忘記了他。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但是那幅油畫像還掛在我的工作室里,一直到文化大革命開始,我靠了邊、等待造反派來抄家的時候,我才把它取下,沒有讓造反派看見,因此它也給保存下來了。前年(一九七七)五月二十三日我出席上海文藝界的座談會,在友誼電影院門口遇見畫家,我高興地同他握手,告訴他:“你二十二年前給我畫的像,現在還在我家里,好好的一點也沒有損壞!”這的確不是一件尋常的事。這十一年里我認識的人中間,哪一家不曾給造反派或紅衛兵抄家幾次?有關文化的東西哪一樣在“浩劫”中得到保全?我燒毀了我保存了四十年的我大哥的一百多封書信和保存了三十五年的我大哥絕命書的抄本(這是我請我九妹代燒的),但是我竟然保全了這幅“反動權威”的“反動”畫像,連我自己也感到意外!  我老了。畫家也變了,他似乎胖了些,矮了些,也更像藝術家了。他親切地微笑道:“我再給你畫一次,好不好?”  座談會結束以后,畫家有一天到我家來做客,談起畫像的事,他說:“上次給你畫像,我還年輕,現在比較成熟了些,你也經受了這一次的考驗,讓我再給你畫一幅像,作個紀念。”我同意了。他又說:“在你這里干擾多,還是請你到我家里去,只要花半天時間就行了。”他還說:“你還是穿這件藍布上衣,連胡子也不要刮。”  我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他的家。的確是一位油畫家的畫室。滿屋子都是他的畫,還有一些陳設,布置得使人感到舒適。我只坐了一個半小時,他的畫完成了。那天是六月四日,他說:“就寫五·二三吧。”過了一個星期畫家夫婦把油畫像給我送來了,我們把這幅新畫掛在我那間封閉了十年、兩個月前才開鎖的工作室的墻壁上。畫家看了看畫,還加上一句解釋:“你這是在五·二三座談會上控訴‘四人幫’的罪行。”我覺得他說得好。  這幅畫像在我家里已經掛了將近兩年,朋友們看見它,都說不像,說是臉長了些,人瘦了些。可是我喜歡它。我覺得它表現了我當時的精神狀態,我在控訴,我憤怒。我就是這樣。  但畫家似乎有不同的看法,過了幾個月他又來向我建議,要給我再畫一幅肖像,要把我“真實的熾烈的心情寫進畫面”①,要畫出一個煥發青春的老作家來。他的好意和熱情使我感動,我不便推辭,就答應了。其實我對一般人所謂“煥發了革命的青春”另有自己的看法。從去年四月七日起他帶著畫稿到我家里來。正如他自己所說,在我的工作室里“足足耗上了六個半天”。他相當緊張,真是付出了辛勤的勞動。  他的畫完成了,送到華東肖像畫展覽會去了。我向他道賀,可是我仍然說,我更喜歡那幅油畫頭像。我祝賀他成功地畫出了他的精神狀態,表現了他的“愉快”,他的“勤奮”,他的“對我們這個時代的信心”。他畫的不一定就是我,更多的應當是他自己。我不過是畫家的題材,在畫面上活動的是畫家的雄心壯志,畫家對我們這個時代、對我們社會主義祖國的深厚感情。站在這幅畫前面,我感到精神振奮。畫家更成熟了,更勤奮了,對自己的藝術創作更有信心了。  兩年來我常常聽見人談起“煥發了革命的青春”,有時指我,更多的時候是指別人。拿我來說,我考慮了幾個月,我得到一個結論:我不是“煥發了青春”,也不是“老當益壯”。我只能說,自己還有相當旺盛的生命力,“四害”橫行的時期,我的生命力并未減弱、衰退,只是我不能工作,不得不在別的方面消耗它。那個時期,“四人幫”及其余黨千方百計不要我多活,我卻想盡方法要讓自己活下去。在這場我要活與不要我活的斗爭中,沒有旺盛的生命力是不行的。“四人幫”給粉碎以后,我的生命力可以轉移到別的方面,我可以從事正常的工作和寫作,我當然要毫無保留地使出我全身的力量,何況我現在面對著一個嚴酷的事實:我正在走向衰老和死亡。把想做的事都做好,把想寫的作品全寫出來,使自己可以安心地閉上眼睛,這是我最后的愿望(www.lz13.cn)。因此今天鼓舞我奮勇前進的不僅是當前的大好形勢,還有那至今仍在出血的我身上的內傷。老實說,我不笑的時候比笑的時候更多。  那天云階同志走了以后,我關上大門,在院子里散步,還在想他的事情。我忽然想起王若望同志的一句話:“他生活困難到了不名一文的地步。”① 這是講云階同志那一段時期的生活的。我以前完全不知道。看來,他真堅強。兩年來同他的接觸中我一直沒有感覺到一九五七年給他投下的陰影,我始終把第三次肖像畫上的笑容看做他自己衷心愉快的歡笑。現在一句話說出了畫家二十二年中間悲慘的遭遇和所受到的種種歧視。“右派分子!”“摘帽右派!”將來不會再有什么“改正了的錯劃右派”這頂帽子吧。那么這樣一位有才華的藝術家所身受的種種不公平的待遇也應當從此結束了。  三月十七日 巴金作品_巴金散文集 巴金:蘇堤 巴金:長夜分頁:123

張承志:胡涂亂抹  (一)  那真是排山倒海般的嘯聲,久久地震動著墻壁、耳膜、二十年沒有油漆的爛紗窗。吹口哨的本事是人的一項不可思議的本事,口哨聲在滾雷般的鼓掌和嘯聲上空穿插疾馳,象怒海上的水鳥,象受驚的三歲馬,象原野上暴雨之中的一個憤怒的鬼。就在那一刻嗓子啞了。他覺得堵得難受,差點嗆出淚來,嗓子變成了一個撒了氣的皮球,又象一只給拉斷了血管的羊在喘。水鳥和鬼一下子蓋了過來,眼前將黑又明。他覺得心里微弱地閃過一道五彩繽紛的眩光。吉他上的弦緊繃著顫抖。我們大家盼望著的,不是活著的痛苦。我們大家盼望著的,是活著的喜悅。這是我的聲音吆?他不能理解這怎么會是自己的聲音。我們大家盼望著的,不是活著的喜悅。我們大家盼望著的,是活著的痛苦。嘶啞的嗓子吼出的歌聲如嚎如喊。那嘯聲猛地變成一道豎起的巨浪,變成一道坍塌而下的大墻。水鳥和鬼銳烈地掠著,朝著他淹過來,蓋過來,沖過來了。……  (二)  對不起,我的朋友。這里沒有抒情。這里沒有一匹姣好的小馬駒馳過晨霧迷蒙的草原。沒有迎接著遲歸的農夫的那些繚繞溫柔的炊煙,這里也沒有奔騰宣泄不舍晝夜的原野和峽谷間的大河。這里更沒有動物園,沒有供你評頭品尾的玩藝兒,沒有男人模型。  那老木匠搖搖晃晃地靠著他家的磚墻。磚墻應該寫成碎磚頭墻。學者們忘了建筑史上應當有描寫這種砌墻技術的一章,而老木匠用泥巴、爐渣、麻刀、小孩拳頭般大小的碎圓磚頭砌墻的技術可早就爐火純青。老木匠滿頭都是稀稀的短碴子白發。隔著那層短白發,能看清楚他的頭皮曬得又紫又青。他從小就看見老木匠在和泥砌著抹著這墻;總是這么看著,他覺不出老木匠是愈來愈衰老,還是愈來愈硬朗。  見好么?還不見好?  嗯,他含混地應了一句。  唉——昨黑夜聽著她咳嗽了一夜。  那些藥她吃著不管事,他說。  你也小心點,別上火。老木匠說,給,我給你媽熬了點綠豆湯。擱的是白糖。我沒買著冰糖。她喝了,你也喝上點。別上火。  確實不應該那么上火發脾氣。他能那樣狂暴野蠻,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本來那是個執著而真誠的青年;本來剛見著那小子的時候,他直覺地(這個“直覺”正在我們親愛的藝術界諸公和諸超級女士中流行)看出那小子是個難得的好人。他直抒胸臆,竭誠盡情,把五臟六腑都當涼拌菜給那小子下酒了——可是,那小子后來提了一個討厭的問題,一個不該那小子提的問題,他就火了。  老木匠在隔壁聽見了他發火。但是那是一種連自己都不曾察覺而且一直本能地深藏著的,一種鮮活濕淋的東西。他火了,心里一下子被一片烈焰吞沒。滾你媽的!你滾!甭費勁努力啦,我現在就敢說你小子沒出息!……什么,沒有禮貌?我媽發著三十九度高燒你還來氣我,你算有禮貌?快滾!你已經白活啦!……還有些更難于上紙的臟話和殘酷的話。嘯聲卷起經久不息的滾雷,口哨吹得象高爾基那些鬼靈般的海燕。那時人們感覺到的是什么?你感覺到的是什么?在完全喑啞以后,那嘯聲,那滾雷,那瘋癡的滿場呼喊和那鬼魂、那水鳥、那閃電,就會逼著你用血、用心、用一條象活蹦亂跳的案板上的黃花魚般的拼命去唱。那和罵人一樣,也有一種神秘的快感。嘯聲那邊和這邊的自己都感到了:那是一種殘酷的快感。  對不起,我滿懷真心地給你道歉,我的挨了我臭罵的外省小伙子。不,也許我不該道歉,我們大家盼望著的,不是活著的喜悅。我只不過對你撕開了假面。其實你在離開你那個小城時并不想找一副欺騙的假藥。怎么,你懼怕真面目嗎?  (三)  大草原永遠不死。人們應該知道:工業化進程和技術是不可能消滅那遼闊得幾千里一望無邊的大草原的。那里永遠是草原:夏日綠波蕩漾,冬季里冰封雪飄。  大草原也會死,會退化為沙漠。沙漠又永遠是沙漠:夏日金光閃爍,冬天死寂空曠。  沙漠是草原的英勇的死。只有草原的真正兒子才可能理解沙漠。那外省小伙子好象還說過什么沙漠;他說他住在城里卻從小熱愛沙漠,他已經在日記里寫過關于沙漠的詩。忘了再罵他幾句。理解沙漠也不是你這塊料的事兒;你應當去看看烏珠穆沁的蒙古人、阿勒泰或伊犁的哈薩克。看看那些曬焦了皮、長滿了虱子的牧人。北亞的沙漠講阿爾泰語。烏珠穆沁、阿勒泰、伊犁精益求精地滋潤和養育著她們的悅耳語言,目的就是為了有一天,那一天她們的兒子將會理解英勇死去的草原,理解沙漠。  人們說,象你那樣唱一次,只求一生象你那樣唱一次,立刻去死也值得。那里是草原的邊緣。旱獺子和地老鼠嚙咬著充滿彈性的草原,在地層以下用磨利的牙,用惡毒的嚙齒切斷著草原的命根。在那里草原衰老了;先是枯黃,再是敗死。風會卷走枯硬的草蓬蓬團,剝開一層斑駁的地衣,把草原風蝕成沙窩子。那狂嘯般的鼓掌和叫喊,那銳烈的尖尖口哨也象邊緣的旱風。黃花魚就是那樣,在案板上渴得變干,停止了蠕動。但是朋友們,你們說得對:只要一生能贏得一次那樣盡情的狂唱,人生便再無遺憾。  飛翔式的super(超級)lady(貴婦人)用不著轉這些念頭。對她們來說,無論草原或沙漠都不過是田七洗發膏和銀耳珍珠護膚霜。一個裊裊婷婷走過來的豐腴身子,眼圈抹藍,嘴唇抹紅,明眸亮齒傳情飛波。這塊料也出現在神圣殿堂上了。superlady們應該覺得緊張才對。她這號性感炮彈可決不飛翔;她扭著走過來,直逼著人的眼睛,直逼著她煙火人間的目標。“喲……”她的一聲嬌叫都與眾不同。與她的前輩們不同。“還行,還不那么奶油——”逝去了的嘯聲還在屋頂梁間旋繞,水鳥和鬼靈還在疾疾掠過。在殘酷的熱唱之后,人就象處于一場大醉之中。他啞聲地回答說:“你可挺奶油。我說你干嘛不脫了這件旗袍呢?”說著他盯住那旗袍開縫里露出來的白大腿。  你太粗野了,已經有好多人這樣說過。今天她燒退啦,只剩下咳嗽,他對老木匠說。當嚙齒類的爬鼠們咬斷地皮下的草根時,太陽總是冷漠又暴烈。在泰萊姆小湖南緣,在原來剛剛插隊那年夏天駐營的那片堿草地上,有一條扭曲的沙線正默默地包圍著吞食著青草。一連四個夏季里,他守著羊群,盯著那條靜靜蔓延的沙線。那條火紅的沙線嚙咬著、淹吞著巨大的草灘。你應該換個地方撒嬌,因為這里是歌手在失去嗓子之后用心和血演唱的殿堂。他吞咽著口水,使勁想浸浸腫起的咽喉。你干嘛不干脆脫了這件緊繃繃的旗袍呢,其實你用不著在那條開縫里閃閃爍爍。老木匠熬出的中藥又濃又稠,每次斟出來都剛好是那么半小碗。在和她逗完嘴再走向臺中央時,他覺得心跳愈來愈重,重得咚咚地震著胸腔和肩骨。他感到虛弱得有些撐不住。咽喉腫得象是更高了,而且微微發燙。他扭過頭望著黑暗。已經該是告別的那支歌啦,他想,可是我的歌里沒有描寫出、沒有畫出那片艱忍的風景。他痙攣的手握緊吉他。你還是扭著哼你的嬌滴滴去,最好脫了那件黑旗袍才帶勁,只是你不能批評我的粗野。因為草原在被那道沙線吞食的時候,草原也失去了穩重。  我有四個夏季睡在草地上的小帳篷里。夜里隔著一層薄氈,我聽見草地深處響著一個不安的聲音。在第四個夏天里,那聲音變了調,象是吉他上沒有擰緊的粗圓的E弦。 它沙啞而顫抖,憤怒又恐怖。它從那天起就呼喚著我年輕的靈魂,我年年月月都從那呼喚里感受到一種真正的啟示。我是聽著那個聲音才唱的,我一直想唱出那個聲音,連同那個莊嚴又殘酷的難忘畫面。我的歌里沒有強悍也沒有弱柔,沒有奶油也沒有黑胸毛。可是泰萊姆南岸的綠草灘正在艱忍地死去,你敢嘲笑那些死著的草原的歌,我就要嘲笑你的白大腿。  音樂會題名為GRAFFITI;翻譯成“胡涂亂抹”最好。有一個優秀的歌手曾經用這個題目裝飾他的唱片,在那些胡涂亂抹的歌子里深藏著已經必須掩飾才能免受傷害的真誠。他不知怎么也理解了那個歌手,是的,真誠需要掩飾。  偉大的北京城,偉大的中國年輕人,其偉大的原因就在于他們也渴望一場胡涂亂抹。他們討厭公允和平庸,討厭解釋的天才。管他媽的涂抹什么,只要是用血肉,用口哨,用惡作劇,用狂吼來涂抹一頓就成。大廳里鼓勵吸煙,歡迎喊叫,目標是“我們一起唱”。那風暴般的演唱就是一場胡涂亂抹。每次音樂會以后他都覺得奇異,北京真是座奇異的城。它不會永遠忍受庸俗,它常常在不覺之間就掀起一股熱情的風,養育出一群活潑的兒女。北京還是一個港口,一個通向草原和沙漠的港口。  喂,你好,草原!那罪惡的沙線還在蠕動么?我舉目望去只覺得你那兒一片青蒙。那時我就輕輕撥著吉他,唱出一支低柔的歌來。我知道聽過我的GRAFFITI的年輕人對這樣的歌很不習慣,他們拿著二踢腳不知放不放。那是什么呢,一片青蒙。那是我對你的憧憬引起的假象呢;還是你忍著深處的疼痛,擠出斷根中最后的漿液,給夏天獻出的一個證明?  (四)  老木匠孤單一人。小院子里的住戶們都知道:他只是在寂寞得難忍的時候,才支上長凳、戴上一副水晶茶鏡,反復地刨一根木頭的。這會兒他又在那里刨木頭啦。  您又刨上啦,他搭訕地說。  嗯。不燒啦?還咳嗽么?  昨天夜里咳了,今天早上好點。  下午我再替你給她熬藥。再有兩副藥她就好啦。  您有孩子么?怎么一個人過,他又搭訕說。  沒有。不,有呢。  怎么?到底有沒有?  我那兒子,咳,是兒子。他丟啦。  丟啦?!……他愣得目瞪口呆。  人能“丟了”很多東西。人能丟了友誼、愛情、誓言、過去的歷史。吉他上能丟了一種共鳴和節奏的感動;歌聲中能丟了一種迫力、真實和直逼人心的神異的力量。那女人的歌里只剩下一截露出旗袍縫口的白嫩大腿,她的歌里丟了歌。草原能丟了碧綠的草浪和馬蹄敲響的雄沉回聲,你能丟了青春、力氣和在演唱廳里掀起一片暴風雨的能力。然而,父親和母親能丟了自己的兒子么?  無論是誰也說服不了我。我認為兒子是不能丟棄的。為了最后的防線,為了最后一個堡壘,為了這最后的不丟棄;我你他,母親和父親,朋友和情人,歌手和草原,難道不是一直在退卻,在丟棄著一切可以丟棄的東西嗎?  外省來的那小伙子羞澀而固執。時時抬起睫毛下的眼睛匆匆望他一眼。“我覺得,你的歌里傳達的對母親的愛太多了,是不是,嗯,因為你在鉆研弗洛依德的著作……”于是火山爆發了。你媽蛋、滾你媽的、滾一邊玩蛋去之類詞匯一涌而出。“我還研究了一本名叫他媽的黑老粗寫的書呢,那書里專門講怎么宰你這號病羊羔子。你滾吧,我用不著你崇拜!你還做夢當什么歌手呢,快玩蛋去,別做夢啦!……”  你罵人時象個惡魔,象個臭流氓。  斥責吧,please,my superlady,please baby。  據說因為一場題名為“胡涂亂抹”的音樂會,又有一種新宗教誕生了,那就是拜草原教。有幾個年輕人常常在一起神聊胡扯草原通宵達旦。他們精神會餐,唾沫亂濺,頭暈眼花,結束之際在身心交瘁中體會到一種幻象。幾名剛剛畢業美國的博士銜社會學青年學者認為:這種拜草原教與原吃大煙、改抽白面的現象一樣,與歐美日諸國腐朽青年中的吸大麻一樣,都是一種喪失自我的精神空虛癥。學者們一致認為:拜草原教現象將自生自滅,因為它毫無存在的歷史條件與社會基礎。  下一次音樂會又臨近了。  下一次。這種循回意味著什么呢?  前幾天我又回到了泰萊姆小湖南岸的草原。那里紅綠鮮明,赤紅的沙漠和濃綠的草地正在對峙。原諒吧,原諒即“愛”。無論是外省來的后補歌手或是黑旗袍的嬌艷型女歌星,一旦站在這里我就愿意請你們原諒。  在那紅綠之間,我辨不清是誰戰勝了誰。我只覺得心中漾起一陣酸楚,我伏在草地上,風搖著牧草拂過我的身軀。我睡著了。  那青年最后鄭重地說:“我一定要超過你。”性感女星嫌惡地說:“你不是強者。”而當我伏在草原母親的胸脯上時,我只是呼呼大睡。我后來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三歲的小孩子。一個三歲的、蹣跚地從大地的曲線上跑來的、光著屁股的小黑臟孩。我盼著那外省青年超過我;我盼著穿旗袍的女星揚起動人的金嗓子。而我早知足了,人們已經說過:一生中能象你那樣唱一次,馬上去死都值得。我畢竟那樣唱過,你們最好同意我這一份最后的自豪。  在狂風撼動般的觀眾歡呼中唱,其實是殘酷的。關于這一點用不著誰來理解,我有草原母親。甚至我也有過的對你們的好意和祝愿,都用不著你們理解。我有草原——你們懂嗎?  母親一生丟了一切,但她不能丟了我。這不是流行的弗洛依德熱的結果,這是沉甸甸的壓在兒子心頭的人生。草原丟了綠色,被火燙的紅砂粒淹埋了,但草原不能丟了她心底那深沉的律動。草原可以戰死后變成沙漠,但那偉大的律動永遠不會消失,永遠搏動不息。他站在泰萊姆小湖邊緣上,默默地想著。我呢,我也一樣,我能丟了榮譽、地位、友誼和理解,但我不能丟了我的那些真正的歌。  他背上行裝,轉身走上歸途。他心情沉悶,因為他沒有找到一個辦法,而下一次音樂會馬上就要到來了。  在草原邊緣上走著,他看見了:一個赤裸的黑污的小孩露出了地平線。那小孩搖晃著張開小手奔跑過來,不管不顧地叫喊著。遼闊的草原灼燙又富有彈性,有一支歌,有一種神秘和消息,從那小孩赤裸的雙腳傳了上來。那小孩象牛犢一樣奔跑著,筆直地對準沙漠。  應該在“胡涂亂抹”音樂會的海報上,印上這樣的一幅畫。  (五)  在大學校園里應該有一種接近草原的律動。北京大學的校史就是這一定理的證明。何況,清華有它的深刻廣闊,武大有它的湖山凝重,廈大有它的雄視碧海,民院有它的如歌如舞的氣息。我知道這些大學,它們應當正在等待著真正的歌。GRAFFITI是年輕人最后的特權,也是古老民族再生時熱烈的噪音。在海報上我把這個洋題目注釋上“噪音”二字。在幅員遼闊的大陸上應該潛伏著躁動;在一片狂熱的轟鳴之中,它生殖五谷,喚雨布云,它舒展江河的脈管,挺直山巒的肩臂,它催生文明,蛻變血統,它造就著種種的差異,養育著代代的詩和歌。  母親咳得喘不上氣來。他束手無策地看著。  再喝一口,再喝一口么?  那藥……不能再喝了,她說著又咳起來。  他束手無策,默默地注視著她。  最后,一切靜了下來。  幾點啦,孩子?……  嗯,三點……他說。窗簾外已經透出微明。  快睡……快!……她滿臉緊急的神色。  他轉身走開,回到自己的小屋。  就正是在那個清晨,他寫出了一首歌。他拿著紙和筆激動萬分,壓不住想和誰分享的渴望。但是小屋里一片寧靜,母親已經沉沉地睡熟了。也許,從此以后,他就要成為一名真正的歌手,唱自己的歌了。他拿著五線譜紙和鋼筆站著。但是母親在沉睡,沒有人能聽聽他想說的話。歌詞沒有一點兒帥勁,曲子單調得象說話。可是這是他親自作的第一支歌。晨曦冷淡地擴散著,窗外已經大亮,沒有人知道他已經能夠自己寫歌作曲;沒有人知道一個歌手誕生了。  (六)  他站在臺子中央。他想了想,提著麥克風走了下來,走進大飯廳中心。強烈的聚光燈象在剝著他的衣服。他又提來一把椅子。一把椅子不夠,他想著望了望周圍的學生們。大學生們站了起來,其中……有一個姑娘長得真漂亮。不,不是漂亮,他想,這是一種說不清的純潔和憧憬造成的美。他站上了那幾個方凳拼成的小平臺。不穩,他用力地踏住兩腳,站穩了自己的位置。  大飯廳里黑漆漆的,只有光滑的臉頰的微光和晶瑩的眸子的閃亮。他扶了扶吉他,左手彎過,按在G7和弦上。這個和弦撐開了痙攣的手指,他覺得壓在第一弦上的食指象是被割破了。空蕩的舞臺被扔在背后,現在滿場鴉雀無聲。  音樂會仍然命名為 GRAFFITI, 副標題是“牧歌的噪音”。他緊緊握住吉他,微微把嘴唇靠近話筒。他輕輕地掄起了右手,就在這時,他滿意地覺得雙腿觸著了青綠的牧草。  那已經是古時候古時候的事了,你知道那時候大山還是一座小丘。那時候山嶺被雨染綠被雪染白,那時候鞍子做枕草地做床誰也沒有家……歌手突然用手掌按住琴弦。一個黑幽幽的水鳥突然出現了,尖銳地撞散了抒情的輕唱。他看見那道閃著黑色漆光的軌跡了,他心里涌起了一陣滾燙的感動。右手狠狠地擊打著吉他的音箱,瘋狂的馬蹄聲鼓噪而起。那湖岸上遠遠跑來了一匹小馬,它渾身漆黑兩眼如銀。沿著湖岸上一道道山嶺,你看它四條腿上鮮血淋淋……突然卷起的瘋狂節奏震耳欲聾。大飯廳里黑壓壓的學生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可是那熱燥不安的歌聲和吉他聲已經不容思考,象一群群水鳥和幽靈頓時騰起,空氣驟然間激動了。嘿,你小黑馬,小黑馬!嘿,快跑啊受傷的小黑馬!……莫名其妙的快感攫住了大廳。他的心跳得失去了節奏。他的噪子正在漸漸變啞。嘿,你小黑馬,小黑馬!嘿,快跑啊快踏上草原的胸膛!……眼前出現了赤紅的一線。他望著四周那些年輕的晶瑩的眼睛。灼熱的沙漠慢慢出現了,他挺直了胸脯。嘿,你小黑馬,小黑馬!嘿,快跑啊快踏上沙漠的胸膛!  他覺得干渴得難受,但他覺得自己的歌聲中愈來愈充滿了迫力。他唱著,喊著,吼著,眼睛死死地盯著暗影中那個象純潔和憧憬一樣的年輕姑娘。他看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里充滿了驚奇,他唱著,重重地敲打著琴弦和音箱。終于,一群年輕人,象一個涌起的浪頭一樣,猛然在他眼前躍起,歡呼著唱起來了。又是一群,又是一群,其中有那個姑娘。他的眼睛里淚水奪眶而出。我們大家盼望著的,不是任人賞賜;我們大家盼望著的,是自己的奪取!我們大家盼望著的,不是戴上閃光的裝飾;我們大家盼望著的,是新的我們自己!……  大飯廳在搖晃,聲(www.lz13.cn)浪在憤怒地沖撞。年輕的學生們跳著、揮舞著手臂,唱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墻壁在嗡嗡嗡地鳴叫,窗子在成排地咔咔作響。年輕人們撕去了一切遮擋,狂歡在那兩句粗糙的歌詞和瘋癡的節拍之上。  沙漠在臨近。當手里只有一把吉他,當嗓子已經嘶啞之后,在那狂嘯之中演唱原來是殘酷的。沙漠一步一步地,隨著歌子的節奏,一步一步地逼近過來。當眾人都袒露出真誠,真誠地要求時,歌手象站在沙漠邊緣上一樣感到殘酷。嗓子完全嘶啞了,吉他的弦已經斷了一根。但是癡醉的合唱象洪水大浪,正卷持著他急速下滑,額上汗流如注。他覺得自己的嗓音里充滿著美,這嗓音正一次次地在大廳里掀起浪濤。沙漠急速地逼近了,心正在一寸一分地燃燒掉。但是他清晰地感覺到了:他感覺到兩條硬固的腿上那青草的觸摸。  一匹小小的黑馬駒子變成了一個光屁股的小黑孩子。那小臟孩又變幻成一匹昂首聳耳的小黑馬駒。萬里草原一字擺開,衛護著托扶著這個小小的精靈,正無所畏懼地奔馳而來。它的眼前伸延著紅灼灼的沙漠,但是它筆直地、筆直地跑過來了。 張承志作品_張承志散文集選 張承志:美麗瞬間 張承志:頂峰分頁:123

賈平凹:人生的車途上,母親是加油站  文/賈平凹  在我四十歲以后,在我幾十年里雄心勃勃所從事的事業、愛情遭受了挫折和失意,我才覺悟了做兒子的不是。母親的偉大不僅生下血肉的兒子,還在于她并不指望兒子的回報,不管兒子離她多遠又回來多近,她永遠使兒子有親情,有力量,有根有本。人生的車途上,母親是加油站。  母親一生都在鄉下,沒有文化,不善說會道,飛機只望見過天上的影子。她并不清楚我在遠遠的城里干什么,惟一曉得的是我能寫字,她說我寫字的時候眼睛在不停地眨,就操心我的苦,“世上的字能寫完?!”一次一次地阻止我。前些年,母親每次到城里小住,總是為我和孩子縫制過冬的衣物,棉花墊得極厚,總害怕我著冷,結果使我和孩子都穿得像狗熊一樣笨拙。她過不慣城里的生活,嫌吃油太多,來人太多,客廳的燈不滅,東西一舊就扔,說:“日子沒鄉下整端。”最不能忍受我打罵孩子,孩子不哭,她卻哭,和我鬧一場后就生氣回鄉下去。母親每一次都高高興興來,每一次都生了氣回去,回去了,我并未思念過她,甚至一年一年的夜里不曾夢著過她。母親對我的好是我不覺得了母親對我的好,當我得意的時候,忘記了母親的存在,當我有委屈了就想給母親訴說,當著她的面哭一鼻子。  母親姓周,這是從舅舅那里知道的,但母親叫什么名字,十二歲那年,一次與同村的孩子罵仗——鄉下罵仗以高聲大叫對方父母名字為最解氣的——她父親叫魚,我罵她魚,魚,河里的魚!她罵我:蛾,蛾,小小的蛾!我清楚了母親叫周小娥的。大人物之所以大人物,是名字被千萬人呼喊,母親的名字我至今沒有叫過,似乎也很少聽老家村子里的人叫過,但母親未是大人物卻并不失卻她的偉大,她的老實、本分、善良、勤勞在家鄉有口皆碑。現在有人譏諷我有農民的品性,我并不羞恥,我就是農民的兒子,母親教育我的忍字使我忍了該忍的事情避免了許多禍災發生,而我的錯誤在于忍了不該忍的事情,企圖以委曲求全未能求全。  七年前,父親做了胃癌手術,我全部的心思都在父親身上,父親去世后,我仍是常常夢到父親,父親依然還是有病痛的樣子,醒來就傷心落淚,要買了陰紙來燒。在紙灰飛揚的時候,突然間我會想起鄉下的母親,又是數日不安,也就必會寄一筆錢到鄉下去。寄走了錢,心安理得地又投入到我的工作中了,心中再也沒有母親的影子。  老家的村子里,人都在夸我給母親寄錢,可我心里明白,給母親寄錢并不是我心中多么有母親,完全是為了我的心理平衡。而母親收到寄去的錢總舍不得花,聽妹妹說,她把錢沒處放,一卷一卷塞在床下的破棉鞋里,幾乎讓老鼠做了窩去。我埋怨過母親,母親說:“我要那么多錢干啥?零著攢下了將來整著給你。你們都精精神神了,我喝涼水都高興的,我現在又不至于就喝著涼水!”去年回去,她真的把積攢的錢要給我,我氣惱了,要她逢集趕會了去買個零嘴吃,她果然一次買回了許多紅糖,裝在一個瓷罐兒里,但凡誰家的孩子去她那兒了,就三個指頭一捏,往孩子嘴里一塞,再一抹,孩子們為糖而來,得糖而去,母親笑著罵著:“喂不熟的狗!”末了就呆呆地發半天愣。  母親在晚年是寂寞的,我們兄妹就商議了,主張她給大妹看管孩子,有孩子占心,累是累些,日月總是好打發的吧。小外甥就成了她的尾巴,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一次婆孫到城里來,見我書屋里掛有父親的遺像,她眼睛就潮了,說:“人一死就有了日子了,不覺是四個年頭了!”我忙勸她,越勸她越流下淚來。外甥偏過來對著照片要爺爺,我以為母親更要傷心的,母親卻說:“爺爺埋在土里了。”孩子說:“土里埋下什么都長哩,爺爺埋在土里怎么不再長個爺爺?”母親竟沒有惱,倒破涕而笑了。母親疼孩子愛孩子,當著眾人面要罵孩子沒出息,這般地大了夜夜還要噙她的奶頭睡覺,孩子就羞了臉,過來捂她的嘴不讓說,兩人絞在一起倒在地上,母親笑得直喘氣。我和妹妹批評過母親太嬌慣孩子,她就說:“我不懂教育嘛,你們怎么現在都英英武武的?!”我們拗不過她,就盼外甥永遠長這么大。可外甥如莊稼苗一樣,見風生長,不覺今年要上學了,母親顯得很失落,她依然住在妹妹家,急得心火把嘴角都燒爛了。我作想,如果母親能信佛,每日去寺院燒香,回家念經就好了,但母親沒有那個信仰。后來總算讓鄰居的老太太們拉著天天去練氣功,我們做兒女的心才稍有了些踏實。  小時候,我對母親的印象是她只管家里人的吃和穿,白日除了去生產隊出工,夜里總是洗蘿卜呀,切紅薯片呀,或者紡線,納鞋底,在門閂上拉了麻絲合繩子。母親不會做大菜,一年一次的蒸碗大菜,父親是親自操作的,但母親的面條搟得最好,滿村出名。家里一來客,父親說:吃面吧。廚房里一陣案響,一陣風箱聲。母親很快就用箕盤端上幾碗熱騰騰的面條來。客人吃的時候,我們做孩子的就被打發著去村巷里玩,玩不了多久,我們就偷偷溜回來,盼著客人是否吃過了,是否有剩下的。果然在鍋項里就留有那么一碗半碗。在那困難的年月里,純白面條只是待客,沒有客人的時候,中午可以吃一頓包谷糝面,母親差不多是先給父親撈一碗,然后下些漿水菜了,連菜帶面再給我們兄妹撈一碗,最后她的碗里就只有包谷糝和菜了。  那時少糧缺柴的,生活苦巴,我們做孩子的并不愁容滿面,平日倒快活得要死,最煩惱的是幫母親推磨子了。常常天一黑母親就收拾磨子,在麥子里摻上白包谷或豆子磨一種雜面,偌大的石磨她一個人推不動,就要我和弟弟合推一個磨棍,月明星稀之下,走一圈又一圈,昏頭暈腦地發迷怔,磨過一遍了,母親在那里過羅,我和弟弟就趴在磨盤上瞌睡。母親喊我們醒來再推,我和弟弟總是說磨好了;母親說再磨幾遍,需要把麥麩磨得如蚊子翅膀一樣薄才肯結束,我和弟弟就同母親吵,扔了磨棍致氣。母親嘆口氣,末了去敲鄰家的窗子,哀求人家:二嫂子,二嫂子,你起來幫我推推磨子!人家半天不吱聲,她還在求,說:“咱換換工,你家推磨子了,我再幫你……孩子明日要上學,不敢耽擱娃的課的。”瞧著母親低聲下氣的樣子,我和弟弟就不忍心了,揉揉鼻子又把磨棍拿起來。  母親操持家里的吃穿瑣碎事無巨細,而家里的大事,母親是不管的,一切由當教師的星期天才能回家的父親做主。在我上大學的那些年,每次寒暑假結束要進城,頭一天夜里總是開家庭會,家庭會差不多是父親主講,要用功學習呀,真誠待人呀,孔子是怎么講的,古今歷史上什么人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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