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時,板橋老家不管年如何難過,父母如何軟囊羞澀,掏不出一個子兒給七個

孩子買新衣,發紅包,備年菜,那閩式紅磚老厝門楣上的春聯總還是要換的.

以能寫漢詩漢文為傲的父親,當然是親自提筆上陣的.

於是,我的童年第一課,便是那門上春聯上的對句.

多年過去了,許多門聯都已不太記得,卻是牢牢記住這句[詩家清景在新春].

印象中,父親不寫什麼[積善人家慶有餘]~~因為,我家自1952年我出生前,本是

地主的祖父傳給父親的大片田地都被[耕者有其田]了,成了一窮二白,當然不

必[慶有餘].

父親也不寫:[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在板橋老街上,祖父是作豆腐生意和

種田起家的;父親是1931年生,光復時是只讀過板橋公學校受日文教育長大的

少年,讀書不是祖父對他的期望;嚴苛教子的祖父,原指望兒子繼承家業,卻不

料光復未久,政府把他的田收了,日據時代作保正的黃豆優惠買賣也沒了,留給

少年時代的父親,就是那棟原本南門街上唯一的老式百年兩層樓閩南紅磚厝.

在國民政府發給祖父幾張土地債券的紙後,不識字的祖父把幾十甲地換來的

幾張紙燒掉後,狂笑吐血而亡......

於是,自然這個家除了那老厝,屋裡其實是一無所有的~~包括沒有幾本書.

當然,父親也不會矇騙自己,寫上:詩書繼世長.

我童年的家,是沒有書的;也沒有年的印象~~老厝二-樓供祖先的八仙桌,過年

時,大伯作總鋪師收入好,總是讓大伯母一早就端來極豐沛的料理,在除夕中午

前,看得我家七個孩子流口水;家裡住樓下的二伯母,丈夫雖是在海山煤礦的

礦工,卻也持家有道,總也能編派上蒸好的蘿蔔糕和甜粿,作好全雞全魚,也把

年菜供八仙桌前.........

而身為小兒子,接手家業時已是萬有皆空的父親,娶了也是養女的母親,兩人

的婚姻起點就很虛弱,從二戰前世家少爺變成一無所長的戰後小學畢業一無

是處的破少年,加上也只有小學畢業的外祖母養大,指望嫁出去可以讓她過上

好晚年的母親,這兩人,父親拉不下臉作生意;母親心不甘情不願地,只好到廟口

去賣擺水果攤,從青春作到老,養大七個還子,還要長年忍耐父親的家暴......

每年,父親最得意就是寫春聯那一刻~~那老家街巷裡,確是父親的毛筆字寫得好.

但,除夕這天沒錢的窘境,沒了在母親的嘮叨抱怨下,總是父親翻桌罵人了事.

年,對我就是如此~~沒有新衣,沒有壓歲錢,只有父親的拳頭和母親的哭聲,還有

弟妹們的哀嚎聲......

我們,是過年時街坊等著看的笑柄.

我常看著那句[詩家清景在新春],想像著清景何日來.

當然,父母都已作仙了,那些屬於童年的春節往事,也早已成為過去.

在此新春,我願世事皆好,民皆幸福~~總因[詩家清景在新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