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可是你依舊存在」悼念空軍子弟習賢德教授－空官65年班郭克勇

He was a man who didn’t have a lazy bone in his body—by Gay Talese

        

1997年我任職駐美舊金山辦事處時，無意間在聯合報海外版，看到一位署名習賢德所寫「二二八時，誰殺了這個空軍小兵」的投書，那年正好是事變50週年，國內在民進黨推波助瀾下，將這樁歷史不幸事件，煽動民眾走向族群撕裂、仇恨外省人的社會運動，在如此氛圍之下，看到有人挺身而出，為一位遠從安徽隨軍來台的孤身士官許天保，在事變期間，駐守空軍嘉義機場時遭到暴徒殺害，至今仍未平反，也沒得到賠償，憤而投書發出不平之聲，讓我深受感動，只是無緣親見本尊，引以為憾。

23年後，2020年感恩節前夕，我受邀參加好友楊雨亭榮獲博士餐會上，與習初次見面；那晚我坐他旁邊，交談之下，知習不但是空軍子弟，也與我空官同期幾位私交要好同學，分別在小學及國軍先烈子弟教養院一起求學成長，可能是背景相同，那晚談得非常愉快，相約找機會再聚。耶誕節前，同學楊薰南邀約他老隊長蔡盛雄老師餐敘，請我作陪；蔡是空軍最後一位赴美換裝U2的飛行員，我想機會難得，就請主人加邀習前來參加，見面時，才知他與蔡早就熟識，那天中午餐會就在回顧U2豐功偉績，各抒己見，欲罷不能；透過這次交流，讓我領教到習對空軍歷史的熟悉與專業，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後我倆有幾次在別的場合巧遇，但沒有太多交談；5月初習電告，邀我12日中午作陪，與過世U2飛行員張立義老師公子餐敘，我回已有約，沒想到就此永別。算算日子與他相識180天，是我交往最短的摯友。

習突然蒙主寵召，讓他所有的朋友驚訝悲愴，我倆認識不久，見面機會不多，但總覺得他精力充沛，講話中氣十足，對採訪與寫作有著無限的熱情，上帝應讓習在人間多停留一點時間，為何要在他創作力仍然旺盛的階段，戛然而終，死神也太無眼了。習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希望6月7日因疫情關係，沒有外人參加的追思喪禮，在家人感傷與歌聲中，追憶逝者燦爛精彩的生命旅程後，畫下完美的句點。相信在上帝永恆的國度中，一定會給這位出類拔萃，才氣縱橫的空軍子弟，留有一個位子。

習賢德教授終其一生，對空軍的熱愛與付出，遺留太多太多值得頌揚的故事，說不完也寫不盡。最令我感動是習在輔大任教時，曾帶領該校同學製作「你依然存在：紀念U-2陳懷烈士殉職48週年」紀錄片，將陳為國捐軀動人故事，呈現最完美的畫面；接著 2012年9月，適逢U2飛行員陳懷殉職50周年，習居中交涉陳的大陸家屬來台弔祭，雖然礙於規定被拒；他仍邀集民間人士，在新店空軍烈士公墓內舉辦紀念活動，備受外界讚許，這也促使政府認真檢討相關法規；隔年陳的7位親屬順利來台，參訪期間受到官方殊榮禮遇，離台時滿載而歸，習也親率輔大同學，手持標語橫幅至機場迎送，這場親情兼顧人道的溫馨旅程，他於幕後扮演著關鍵角色。

習當過短暫的外交官，不知為何，驟然捨棄人人稱羨的工作，將人生黃金歲月，奉獻給收入不高的新聞採訪、寫作、教學等志業，我還來不及問其原因，他就永遠離開了！習畢生秉持求真、求實、正義、感恩之理念，執著於空軍歷史的探索與創作，令人佩服。我曾問習，退休後可有任何寫作計畫，他透漏有二事念念不忘，至今尚未完成，一是整理他從年輕就開始蒐集，有關空軍來台後的作戰史實資料，希望儘快彙整成冊出書，習特別告我，為此早已超前部署，央請前總長王叔銘一級上將生前時，親筆題辭「鷹揚臺海」作為書名；二為經過個人努力，促成兩岸對峙年代，雙方交戰犧牲飛行員的第二代會晤，相互諒解，化干戈為玉帛，為兩岸和平進程作出貢獻，這對中華民族融合發展，具有深遠的意義，習的不幸早逝，看來後繼無人可承擔，只能一聲長嘆。

故總統經國先生有感陳懷烈士在七萬呎高空為國殉職，曾引用「荒漠甘泉」一書，親寫「看不見，可是你依舊存在」乙文，字裡行間，真情流露，感念緬懷。在習過世整整一個月後，我也用同樣心情來寫此文，悼念習賢德教授。 Good bye my brother I will miss you.

附註：

一、標題那句英文，係為美國報導及書寫越戰、韓戰的著名戰地記者霍伯斯坦(David Halberstam)，2007年車禍過世後，他的好友給霍的評語，讚許他採訪寫作生涯，一絲不苟，全力以赴，身上找不到一根「懶骨頭 (lazy bone) 」，習亦如此，故引用。

二、賢德兄弟一生熱愛空軍，可惜不能埋骨於新店空軍烈士公墓，他曾以公墓為背景，以不同視野與格局，寫下「鷹塚千秋」乙文，文中紀錄歷年殉職飛行員及遺眷的點點滴滴，平實感人，賺人眼淚，值得閱讀。

空官57期 郭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