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大夜班的醫師是我第二個幸運，剛巧他是後來我住的教

學醫院的醫生，晚上來賺兼差錢的。

他給我抽了血，跟我說：「你很虛弱，先打個點滴。」

然後問我：「你是走進來的嗎？」我說「是」

。他說「不可能，不可思議，你應該已經昏倒了。」

辦住院要五千塊保證金，我太太就跑到提款機去提錢，

過一會就看到那醫生氣急敗壞地跑過來，

要我太太趕快辦出院。我太太說我們已經辦好住院了。

醫生說，你們趕快到教學醫院去。

我不願意，我說：「這邊離我家比較近。」

那醫生當場回我一句話：「這邊離天堂比較近。」

幸運連連

醫生飛快地開轉院證，救護車就來了，

我還跟我太太說，不用吧？我們直接騎摩托車

去就可以了。
到了大醫院後，第三個幸運就來了，

那天晚上值班的醫師，正好是血液科的總醫師，

他知道這個病。他看一下就說我全身都在出血了，

我居然還不曉得，還以為是游泳被人踢瘀青的。

（我已兩個星期沒體力，以為是缺乏運動，

就買了一家俱樂部的貴賓證，想天天游泳練體力。）

那個時候我沒有血小板，血液沒辦法凝結，

血一直滲出來。醫生跟我太太說：「非常非常危險，

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

如果腦幹出血就莎 喲那啦了。

在急診室很痛苦，聽到旁邊一下子有人要急救，

一下子死了人，哭啊喊的。連我都弄不到病房，

朋友去弄還是沒有，後來用了更大的關係才解決。

這兩個晚上對病人來講很難過，家屬更慘，

因為連椅子都用搶的，看到椅子要搶拉過來，

走開一下要在上面 放個東西。

 抽過骨髓後醫生來宣布，醫生叫我太太把我拖出去，

不讓我聽，我說：「我是一家之主，是知識份子，

不用這樣子嘛！你就跟我講就好了。」

他說：「你得的是一個非常罕見的白血病，

你也不用知道那麼多，可能撐不到兩天，

反正我們現在趕快搶救你。」

我的主治醫師是第四個幸運，他是新來的，

老醫生把難治的、他們不想治的病人丟給他。

他問我：「敢不敢試一個大陸的草藥醫生發明的藥？

台灣還沒有核准，但是可以對抗癌細胞，

十個人有七個有效，但是七個人有六個要受很大的苦，

副作用很多。」醫療的過程很痛苦，吃藥以後，

就嘔吐、肺進水、腎衰竭、心悸得很厲害、

每一個關節都腫得很大，痛到沒有辦法忍受，高燒不退。

後來被病友稱為「戰鬥機器」的急救 車都來了，

我昏迷進入危險期……。

遍讀群書，醫生不敢怠慢

再醒來時，我以為我死了、到了天堂，因為很安靜、

太太趴在床腳睡覺，我全身的痛 居然沒有了。

 也就從那天起，我的癌細胞開始減少。

我的醫生算是好醫生，是救命恩人，他天天來看我，

甚至在我危險時，他早上也來，下午也來。

可是他跟其他醫生一樣，永遠不告訴你病情、

他打算怎麼醫、用什麼藥醫，都不告訴你，

我覺得這完全不合理。

我起先很關心我的用藥量，就叫我太太去買了兩本書，

一本是免疫系統的書，另外一本是血液學，

我要知道我得的是什麼病，就開始查。

結果好笑的是，有些醫生常來跟我借書去看。

有一天，我就對主治醫師說：「醫生，我很感謝你，我知

道你對我很好，可是你可不可以把我當一個有知識的病

人，你知道我讀了這麼多血液學的書了，

 我們談一下可以嗎？」他愣在那邊，

然後就站在那邊跟我講了50分鐘。

那天對我很重要，因為他跟我承認說，

醫界也不清楚這病，但是他覺得該怎麼樣怎麼樣。

我明白了這個病不能只靠醫生，只要醫生能擋得住前面，

後面就要靠自己努力了。我就讀更多的書，

連中醫古書都看。花了五萬塊錢買的書，

不到一個月就全都讀完了，生病是進修的好時機，

病床旁邊放很多醫學的書，醫生護士一看都知道不太能夠

 欺負我。 遍讀書後我歸結，所有人對這個病不樂觀，

是因為所有的書都說不知道要怎麼醫，

也不知道預後會怎樣，又因為病例太少，

也沒辦法建議什麼。

我就跟我太太說：「既然如此，未知總比已知絕望好，

我們不見得沒希望。」我決定試試自己也來對抗 這個病。

誤診知多少？

這中間也有發生一些事情，使我警覺不要被用錯藥、

用錯針。治療期我肺進很多水，排隊抽水，

前一個是瘦扁的老太太，肺癌末期；

該我抽時護士抽不出來，

我一看就問：「那是幾號針？我這麼胖，我跟那個老太太

不一樣嘛，妳戳我要用更長的針才抽得到我肺裡的水，

你現在只戳到我的肉裡抽油。」

護士被我講得惱羞成怒，

就說：「不抽了！」就把我送回病房，

就是我差點死掉的那晚上，結果我的身體很爭氣，

第 二天，不用抽，積水全部都消掉了。

醫生說很奇怪，再去照X光，的確沒水了。

血癌病友間感情很好，我交了些朋友。

有個19歲的年輕人很倒楣，他本來治療到癌細胞不見了，

他的醫生就給他打一種生長激素，

以為可以促進長出好細胞來，

可是生長 激素不能亂打的，像我的醫生就非常小心。

結果他所有的癌細胞也一下子全都出來了，

他就這樣死了。如果不這樣，至少還可以多活兩年。

他後來死得非常痛苦，整個都爛掉。

這位醫生名聲很壞，因為只要他覺得哪個病人沒希望了，

他就不去探視，我好幾次看到有人去跪求他去看一下。

你知道家 屬有多恨他嗎？

血癌病房裡每天被誤診死掉的不知道有多少，

尤其小孩子的癌症，一個禮拜死好幾個，

平均一天死一個都有。後來我就觀察，

懷疑醫生的心裡就沒有想要醫，

因為是浪費國家社會資源，就算救活，

對小孩子的家庭也是一輩子的折磨，

那不如差不多就算 了。

其次是孩子。小孩當然受不了痛就喊叫，

他沒有想過為什麼要活下去，他也不懂什麼責任、

求生意志的，其實小孩子真的很難撐那個醫療過程。

救他的人心裡要有一種想法，就是「我是真的要把你醫

好」，我相信有跟沒有這個動機，是會造成差別的。

小孩子看得懂大人的眼神的，你都不打算盡最大力救了，

小孩怎麼會有求生意志呢？我就懷疑，如果這是醫生自己

的孩子，他絕對不是這樣的。我就看到很多15歲的小孩躲

到大人病房去，因為16歲以上住大人病房，

15歲以下住兒童病房，大人病房不管消毒、

觀念都比較好，態度也好很多。

我到現在都忘不了一個七歲的癌症小孩問我：「叔叔，是

不是他們都救不了我了？是不是我就要死了？」

我說：「怎麼會呢？叔叔跟你一起努力，好不好？」

他後來死了，可是他的模樣，

我現在都還清清楚楚記得，想到就想哭。

病人教戰守則

我歸納了一個病人應有的教戰守則。

第一條就很諷刺：你永遠不要全然相信你的醫生，

你永遠要質疑，一定要養成習慣做完整的記錄，

他幾點幾分給你什麼藥。

因為通常他們都不給病人知道，給的是什麼藥，

如果給錯藥或突然藥改變了，你都不曉得。

常常今天吃這個藥，明天沒有了，後天又有了，

查一下說：「啊，忘記了。」我隔床一個病人就是這樣，

醫生給他吃抗生素，我問他：「你怎麼天天這樣吃？不能

這樣吃，已經用到第三代了，你不能再吃。」

他說醫生開的，我叫他問問醫生，但是醫生出國。

等醫生回國一看，就問說：「你怎麼還吃這個呢？」

他後來也死了。

第二條就是天助自助。

其實生病一定是平常有些不對勁，比如常常情緒不穩定、

長期失眠或長期操勞，你自己要先當醫生。

醫生認為你也想活下去，你也有信心打這個仗，

他才能幫你，如果你大哭大鬧的，醫生怎麼幫助你呢？

我覺得生病的人必須很用功。

後來他們再拿藥來，我就要求看藥名、治什麼的，

然後我去查藥典，看了很火大，因為療效才一行，

副作用卻很多，有兩頁，醫生都沒有告訴你會有什麼副作

用，永遠不會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若是這樣，我寧願怎麼樣，」

或是說有沒有更好的方法，都是藥來你就得吃。

出院恍如隔世

我心裡想，這樣子我怎麼撐得下去？我就跟太太說，

我看我們還是找中醫好了，中醫可能有機會，

但是我們要找好中醫，絕對不能亂找一個。

我就到各大中醫診所去，叫醫生告訴我得了什麼病，

聽完就到下一家去，一家家測試，終於碰到一個醫生說：

「你的喉嚨發熱，肛門也發熱，這很奇怪，

怎麼會這樣子？」

我想這個中醫可能不錯，因為化療的確會這樣子，

就跟他講我得了什麼病，我們一起討論該麼辦。

那時我已經讀了一些中醫書，明白中醫跟西醫的觀念不一

樣，西醫就是殺，治療，哪裡有病殺哪裡，中醫不一樣，

中醫是調、是固本，跟西醫出發點不同。然後我就決定用

中醫的方法為輔，跟癌細胞打仗，

我要維護自己的免疫功能，不能讓癌以及化療破壞身體的

維生系統，尤其肝和腎兩個最重要的器官。西醫對保健

肝、腎是無能為力的。

我去學氣功、吃中藥，也改善生活習慣，

多吃蔬果少吃肉、多喝水、睡得好。

我還在家裡裝了濾水器要喝乾淨的水。

練氣功時，汗如雨下、全身發抖、撐 不下去，

我就把全家福擺在眼前，看著妻兒照片拚下去。

到最後我出院了。第一次看到太陽，

我躺在路邊哭了出來。

每一棵樹每一朵花都那麼美，然後那個陽光，

已經兩個月沒有晒過陽光，然後看到那些計程車，

平常你很討厭 的東西、不在乎的東西，都在乎了，

都覺得很棒，草這麼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