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秀佳人

　　什麼時候發現這張黑白大頭照，她已經忘了正確的時間了，是采采三歲的時候吧！他抱著吵鬧要吃冰淇淋的女兒，又是拿著快溢化了的甜筒，又得掏錢買單，手忙腳亂之際讓皮夾掉落地面沾到了甜膩的污漬，加上孩子的哭喊，一時心情不悅，對她不耐煩的吼起來：

　　「不會幫忙一下？只顧看！」
　　「兇什麼！皮夾拿來啦！」

　　紙巾擦不掉沾黏，她只好找了公廁的洗手檯稍加沖洗，翻開先生的皮夾映眼的是三人合照的全家福，幸福洋溢的光景早掩蓋過剛才的小小的怨怒，怕水弄濕她順手抽出皮夾內的現金、卡片和合照，就在夾層內發現了一張二吋的大頭照，明眸皓齒、髮長及肩的女孩，少有大頭照拍的如此笑容燦爛，她不禁意的端詳起來，他在遠處叫她：

　　「好了沒呀？快點好不好？」
　　「來了啦！」她從怔忡中回過神來，沒好氣的應話。

　　結婚將近五年突然發現先生有秘密，心頭為之一緊，是醋意也是疑惑，這暗藏在全家福後面的女子是何許人也？肯定是初戀情人不然不會仔細收藏這麼多年，她自行下了注解也沒跟他多嘴提起，只是那一路返家的行程當中悄悄生著悶氣，男人當然沒那種纖細入微之心去察覺太太的情緒。自從生了采采她的心思全在養育孩子上，即便是冷戰先生似乎也不覺痛癢，婚前那段短暫的甜蜜早在責任與義務中消失殆盡，這件事幾天後在生活繁瑣中被遺忘，但卻非無疾而終。

　　生活進行的悄然，她如常打理家庭，時間被照顧全家老小而分割，其實家庭管理不比出門上班輕鬆，當自己愈是盡心盡力扮演好份內的角色，卻發現離先生愈遠，他獨處的時間逐漸變長，有時燃著菸並不怎麼抽，只是凝視著裊裊煙霧飄散陷入沉思，偶爾問他在想什麼，他總淡淡回答說沒有，夫妻間的對談只剩尋常的民生和孩子，或親戚之間的人情世故，打不開他的心扉，最後只能將自己丟在連續劇中想像似曾相識的情愛。

　　某日她為了保單變更去打開先生的書桌，無意間發現一本黑色筆記本，驅使她翻閱的原因是本子露出一小節楓葉的蒂梗，起初還訕笑先生一把年紀了也擁有年少造作的文藝情懷，直到看完了內容......：

　　「妳回來了！我的摯愛，睽違了.....面對妳為何依然如此心痛不已，埋藏在內心對妳的愛戀從未曾消減，多年來日夜思念著、回憶著過去種種的歡愉，還有分離後的傷感........恨自己無法成為讓妳幸福的人，當年的退讓卻是逼你走入痛苦的深淵，唉！果真是錯了，然而竟是花了十數年來應證........予心！我愛妳！絲毫沒有改變，即使時光荏苒催人年華老去，妳永遠是我心目中的清秀佳人.......。」

　　予心，應該就是那影中人吧！她失神的闔上筆記本歸回原處，甚至挪好楓葉該有的位置，卻再也忍不住跌坐地面放聲哭泣，哭的是滿腹的委屈還有自尊被踐踏的羞辱感，這些年來克盡職守、任勞任怨全然比不上一個虛幻者，元配到底算什麼？既然不是最愛，那又為何要跟她結婚？令她禁錮在婚姻中消蝕青春歲月，付出心力勞力去成全他人生的階段，或許可以得到一聲感謝，但不過是因為盡了夫妻的義務，而非心靈相知惜的愛意。

　　從梳妝台前面對自己，不甘心嗎？絕對！他無聲無息欺騙她的感情十幾年，一心向他，以為從此找到幸福的港灣，幻想往後退休生活能相互扶持的溫馨，全然因為愛他才如此無怨無悔，當發覺枕邊人愛的並非自己，這又是情何以堪？眼淚不禁再度滑落，一股失落的苦楚油然而升，無法不怨男人的自私，需要一個安頓家庭的推手，又從另一方獲得情慾的歸處。

　　瞥見小桌上采采的笑臉嘴角也跟著上揚，家要圓滿總要有人做犧牲，如斯而想後便收拾起破碎的心，當晚她依然讓餐桌擺上香氣四溢的佳餚，看著父女倆吃的津津有味、說說笑笑的，內心有滿足也有愁悒，她不想追究先生和予心接下來的發展，唯一的想法是給采采安心成長，傷害就這麼一次吧！畢竟這婚姻也是自己的選擇，隱忍那份幽暗的悲傷，眼前也只能如此的宿命。

Rosa　　　2007/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