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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27 04:49:19瀏覽1068|回應0|推薦75 | |
王敬伯抵達廣陵,忙碌了十餘日之後,等到公務處理得差不多了,便想起了裴諶的話,就出門溜達去尋訪,果然找到了那處櫻桃園北側的車門,詢問看門人,的確此處有裴諶的宅邸。
看門人引導著王敬伯入內,剛開始時周遭環境就是許許多多的櫻桃樹,只是當前不是開花結果的季節,所以看似有些荒涼,但越往內走則景色越來越美。前行約百步左右,抵達一處宅邸的大門,門內皆是一重接一重的樓閣建築,庭院中的花草樹木繁榮茂盛,似乎不像是人間之地,另有那鬱鬱蔥蔥的楊柳(註x2)點綴其中,令眼前景色更加美麗可愛得無法形容。偶爾有陣陣香風迎面而來,頓時令人神清氣爽,讓王敬伯飄飄然得似乎有了超俗絕塵的感覺(註),不再感到身為乘坐著專車出巡的欽差是有多偉大,反而覺得自己就像是那鵷鶵所不屑一顧的腐鼠,看著那些同朝為官的同僚們則像是卑微的螻蟻了。不一會兒,王敬伯聽見清脆如劍佩撞擊之聲傳來,就見到二名婢女(註)出來向王敬伯說:
「裴先生來了(註)。」
接著一位穿著不凡、儀表俊美非長的人走來,王敬伯上前拜見,再仔細一看,對方正是裴諶!王敬伯心中頓時明白老友已然修道有成,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裴諶安慰的王敬伯,說:
「你回到紅塵俗世中當官,長時間吃著那些魚肉腥羶之物,憂慮與欲望如火焰般在心中燃燒,因此你就像是背負著沉重的包袱行走著,自然令你非常的勞累困頓。」
說著就向王敬伯拱手作揖,請他進入中堂內就座。王敬伯見這處中堂四周的窗戶與棟樑都用奇珍異寶裝飾著,屏風、幃帳都繪畫著仙鶴。過了一會兒,四名婢女捧著碧玉研製的臺盤而來,盤上的各式器物都珍貴異常,而且明顯得都不是人世間所該有的東西,其中盛放的美酒與佳餚,更都是王敬伯從來未曾見、更別說吃過。
很快的接近傍晚、夕陽西下,裴諶請王敬伯入席坐在相鄰的位置(註),又吩咐婢女點亮了一種能散發五光十色的奇異油燈(註),頓時將屋內照得非常明亮。接著有二十名樂妓,個個都是絕代佳人,依序列坐在王敬伯前方,開始準備伴奏的工作。裴諶對一旁隨侍的僕童(註):
「這位王評事是從前我在山中一起修道的朋友,可惜他求道的心志不夠堅定,這才放棄了我而下山,一別至今將近十年,他才當到了廷尉之類的官職。如今他這顆世俗之心已經定型了,需要用世俗間的樂妓表演以供他欣賞。我看一般表演歌舞的人家中的女子不值得找來,不妨去尋找那出身士大夫家而且已經嫁人的女子前來表演。如果這附近沒有適合且貌美的女子,那麼方圓五千里內的範圍內都可以找一位來也可以。」
僕僮連連點頭稱是後告退離去。那些樂妓也開始為面前碧玉打造的箏調音理弦,準備調好音後開始演奏。樂妓們還沒調好音,僕僮就已經返回向裴諶報告,同時也引導著一名請來的樂妓從西側的台階上來,要她上前向裴諶行禮拜見。裴諶受禮後,指著一旁的王敬伯,對樂妓說:
「也該參見評事大人。」
王敬伯答拜的同時也仔細的看了那名樂妓,卻發現對方竟然正是自己的妻子趙氏。王敬伯驚訝得說不出話,趙氏也非常驚訝得盯著自己的丈夫,但也不敢多作言語。裴諶就要趙氏坐在玉石台階下,一名婢女捧著一張玳瑁箏前來交給了趙氏,這也是趙氏向來拿手的樂器。安排妥當後,裴諶就要趙氏與那些樂妓一起合奏以助酒興。
突然(註),王敬伯趁機拿了一顆深紅色的李子投給妻子趙氏,趙氏看了看夫君後,也悄悄的將那顆李子藏放在衣帶之中。之後開始演奏,但是樂妓們所演奏的曲目趙氏都跟不上,裴諶就要樂妓們配合趙氏,並要她們偶爾暫停演奏以凸顯趙氏的獨奏。此次所演奏的歌舞雖然都不是《雲韶(註)》、《九奏(註)》之類美妙的樂曲,然而旋律也都清沉宛轉,令賓主之間敬酒酬答得十分歡樂。當天快要亮的時候,裴諶將先前那名僕僮召來,吩咐著說:
「你送趙氏夫人回去。」
並對趙氏說:
「此廳堂是九天畫堂,凡人是無法來此的。我從前與尊夫王敬伯同為修道時的朋友,可憐他被俗事所迷惑,自己投入那如湯火的塵世之中,自以為聰明的焚燒且傷害了自己(註)。眼看著他即將沉浮在那生死海中卻看不到彼岸,這才特地請夫人來此一會,希望能藉機讓他有所醒悟。今日相聚之後,將來就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這也是夫人命中注定的一次機緣,才得以能到此一遊,只不過路途遙遠,來往一回也是辛苦妳,也請妳就不須辭讓了。」
趙氏明白其中緣由之後,也很感激裴諶的幫忙點化,就向他行禮拜別,由那名僕僮護送回家去了。
裴諶轉頭對王敬伯說:
「你還有評事的公務在身,卻在此留宿了一夜,你的僕從們失去你的蹤跡恐怕會驚慌不已啊。你就暫且先返回驛館露個面,之後在還沒有要出發返回京城覆命述職之前,還是可以來此找我的。塵世路塗仍遙遠漫長,千愁萬慮接踵而至,你要努力愛護自己的身體、珍惜自己的名譽。」
王敬伯覺得有道理,也就向裴諶拜謝後離去。
五日之後,王敬伯即將出發返回京城,就私下前往去找裴諶要向他道別,然而那櫻桃園北側的車門內卻已經不見先前那座府邸,而成了一片荒涼之地,處處都是荒煙漫草,王敬伯明白這又是裴諶所修習的仙法所致,相較自己那區區官祿,不免心中感到十分的惆悵,卻也只能帶著遺憾踏上了回京之路。等到他回京述職完畢,回到家中時,妻子娘家的兄弟們卻都怒氣沖沖找他興師問罪,說:
「我趙家的女子就算是模樣醜陋、手腳笨拙,不足以侍奉你這樣的君子。然而她既然已經與你拜了天地、行了大禮結為夫妻,你就應該敬重她,這樣的規矩從祖祖輩輩就傳了下來,以後也要留傳給後代子孫,怎麼可以馬虎敷衍、違背道德!但是你為什麼以妖術將她弄到了萬里之外擔任樂妓供人取樂呢?那一顆紅色的李子還在這兒,足以證明那一場夜宴不是假的,你還想隱瞞下去嗎?」
王敬伯只能盡量的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向親家們說明,並且說:
「當時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是萬萬想不到的。這看來是裴諶的道法已經修練有成,才會這樣展示道術給我看啊。」
王妻趙氏還記得當時裴諶對她解釋的內容,也極力向娘家人解釋、為夫君說明求情,趙家人才不再為此責備王敬伯。
唉!神仙的千變萬化都像這樣子嗎?像那魔術師表演幻術迷惑觀眾嗎?其中道理本來就不是普通人的智慧所能夠理解的。像雀鳥、雉雞變化成蛤蚌(註),人變化成老虎,腐草變化成為螢火蟲,蜣螂變化為蟬,鯤(古代傳說中的大魚)變化為大鵬鳥,那些書本中記載流傳下來關於萬物變化的事,人們本就難以理解而相信(註),更何況是那些未曾親眼見到、親耳聽到的玄妙之事呢!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x2:「煙翠」,青濛濛的雲霧。借指楊柳。 「蔥蘢」,亦稱「蘢蔥」或「蘢蓯」,叢聚的樣子,引申爲繁密茂盛。出自晉朝、郭璞、《江賦》:「涯灌芊萰,潛薈蔥蘢。」
註:「凌雲」,乘雲高飛。比喻超俗絕塵。
註:「青衣」,漢朝以後卑賤者多穿青衣,故稱婢僕、差役等人為「青衣」。
註:「阿郎」,稱謂,待查。
註:「促席」,座席相互靠近。
註:「九光」,五光十色,形容光芒色彩絢爛。
註:「小黃頭」,此處應是指年輕的僮僕。「黃頭」,指水軍、船夫、僮僕、指年輕人、黃頭女真的簡稱;猶黃冠,指道士;又鳥名,體似麻雀,羽色黃潤,趾爪剛強,善鬥,人或飼之為鬥鳥。
註:「坐間」,頃刻,登時。座席之中。
註:「雲韶」,黃帝《雲門》樂和虞舜《大韶》樂的並稱。後泛指宮廷音樂。
註:「九奏」,指古代行禮奏樂九曲。
註:「自賊」,自己傷害自己,自殺。
註:「蜃」,音甚,蛤蜊。
註:「智達」,聰慧敏達。
----- 待續 -----
改編自 《玄怪錄》
原文:
《玄怪錄》.卷一.裴諶
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為方外之友。 …… 敬伯到廣陵十餘日,事少閑,思諶言,因出尋之。果有車門,試問之,乃裴宅也。人引以入,初尚荒涼,移步愈佳。行數百步,方及大門,樓閣重復,花木鮮秀,似非人境。煙翠蔥蘢,景色妍媚,不可形狀。香風颯來,神清氣爽,飄飄然有凌雲之意,不復以使車為重,視其身若腐鼠,視其徒若螻蟻。既而稍聞劍佩之聲,二青衣出曰: 「阿郎來。」 俄有一人,衣冠偉然,儀貌奇麗,敬伯前拜,視之乃諶也。裴慰之曰: 「塵界仕官,久食腥羶,愁欲之火燄於心中,負之而行,固甚勞困。」 遂揖以入,坐於中堂,窗戶棟樑,飾以異寶,屏帳皆畫雲鶴。有頃,四青衣捧碧玉臺盤而至,器物珍異,皆非人世所有,香醪嘉饌,目所未窺。既而日將暮,命其促席,燃九光之燈,光華滿座。女樂二十人,皆絕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顧小黃頭曰: 「王評事昔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棄吾下山,別近十年,纔為廷尉屬。今俗心已就,須俗妓以樂之。顧伶家女無足召者,當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如近無姝麗,五千里內皆可擇之。」 小黃頭唯唯而去。諸妓調碧玉箏,調未諧而黃頭已復命,引一妓自西階登,拜裴席前。裴指曰: 「參評事。」 敬伯答拜,細視之,乃敬伯妻趙氏也。敬伯驚訝不敢言,妻亦甚駭,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階下,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趙素所善也,因令與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間取一殷色朱李投之,趙顧敬伯,潛繫於衣帶。妓奏之曲,趙皆不能逐。裴乃令隨趙所奏,時時停之,以呈其曲。其歌舞雖非雲韶九奏之樂,而清沉宛轉,酬獻極歡。天將曉,裴召前黃頭曰: 「送趙氏夫人。」 且謂曰: 「此堂乃九天畫堂,常人不到。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憐其為俗所迷,自投湯火,以智自燒,以明自賊,將沉浮於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於此,一以醒之。今日之會,誠難再得,亦夫人之宿命,乃得暫遊,雲山萬重,往復勞苦,無辭也。」 趙拜而去。裴謂敬伯曰: 「評事公使車留此一宿,得無驚群將乎?宜且就館,未赴闕閑時,訪我可也。塵路遐遠,萬愁攻人,努力自愛。」 敬伯拜謝而去。後五日,將還,潛詣取別,其門不復有宅,乃荒涼之地,煙草極目,惆悵而返。及京奏事畢,得歸私第,諸趙競怒曰: 「女子誠陋拙,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禮,亦宜敬之。夫上以承祖先,下以繼後事,豈苟而已哉。奈何以妖術致之萬里而娛人之視聽乎?朱李尚在,其筵足徵,何諱乎?」 敬伯盡言之,且曰: 「當此之時,敬伯亦自不測。此蓋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 其妻亦記得裴言,遂不復責。 吁!神仙之變化,誠如此乎?將幻者鬻術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且夫雀為蛤,雉為蜃,人為虎,腐草為螢,蜣螂為蟬,鯤為鵬,萬物之變化,書傳之記者,不可以智達,況耳目之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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