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第二故鄉雲林紀行
「我要再走一趟台灣」,六月十九日,雙颱環伺台灣,李登輝來到「生命之旅」的第三站雲林。他會走到第幾站?他為什麼要走?為誰而走?當年的舊故多已離世,國民黨的老部屬則低調或迴避,但藍綠地方派系仍匯聚一堂,李登輝依然動見觀瞻,他也在行程巧妙安排。但是,對李登輝最重要的,應該是年輕一代。對大學生,李登輝說:「死是什麼?」「死並不可怕」,「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是誰,從哪裡來、又要從那裡去?」他也主動迎戰陸生,希望陸生學習台灣的民主、自由。看他贈書給學生的熱情與笑容,充滿著樂觀與期待。
李彥謀
「雲林啊!我李登輝又來了!」六月十九日中午,台北城還是晴朗和煦的天氣,高鐵以每小時二百四十三公里的速度向南奔馳,前總統李登輝難掩內心悸動,雙颱包夾南台灣,不知道此時的嘉南平原是否已在風雨之中?
拿下太陽眼鏡,李登輝翻著稍後就要上台演說的講稿,或許是「故鄉」的吸引力,他忍不住抬頭望向窗外。綠油油的稻田,低著頭、金黃色的稻穗,看來就快要收成了,「風颱要保庇雲林揑」,「雲林的賺吃人已經很艱苦啊,嘸通乎伊無採工」。
老百姓般等待紅綠燈
近鄉情怯……
(你在總統任內, 連一個紅綠燈都不願等, 會願意聽老百姓的聲音嗎?)
高鐵列車在嘉義太保站停住,轉搭座車前往雲林之前,李登輝抬頭望著天空,那個雲林熟悉的炙熱陽光沒有露臉。徐徐吹來的涼風,伴隨著空曠潮濕的野味,這是台灣的鄉土味。腦海中,一幕幕泛黃的記憶湧上心頭,「即將來到我的第二故鄉,還真有近鄉情怯的感覺,雖然天氣預報有風有雨,但我不能再改變行程,生命的時鐘正一分一秒在流失」,李登輝說。
座車緩緩駛出高鐵站,第一個路口左轉後,車隊停下來,等待紅綠燈。這是自一九八四年擔任副總統以來,首次沒有實施交管,只有一台前導警車。「他不想讓待命救災的警力再添負荷,何嘗不是想回到普通老百姓的身分,有更多機會將景色映入眼簾。」隨行幕僚說。
雲林的海線四鄉鎮又稱「風頭水尾」,台西、麥寮人在五十年前沒有米可以吃,都是吃番薯,而且因為風大,衛生習慣又不好,讓當地人常長「砂眼」,生活情況很困苦。(為什麼有用落伍的想法, 柬埔寨現在高樓一片, 過去是骷髏頭成堆)
愈來愈清晰的畫面,似乎不過是昨天的事。
那時是農復會技正的李登輝,頂著冬天的凜冽寒風,即使此時想來還會打哆嗦,感受如此刻骨。看著當地人家與豢養牲畜共處一室,他曾在附近用土窯搭建的旅館住了好幾天,要規劃興建防坡堤、土地重劃、闢建新式住宅,改善海口人住草寮、蒙古包的日子。
廣袤的沿海土地,一度被經營之神王永慶相中,要以每公頃四萬元價格購買四千公頃。(聯邦的瓏山琳怎麼買山坡地的?)
李登輝嘴角微微上揚、又慢慢地閉上眼睛,「這法令有規定,自耕農才能買土地,法人不能買,惡例一開,包括辜振甫、陳中和、林本源家族會把台灣土地買了了」,他四處奔走後邀集到五位教授,合稱「六壯士」,成功阻止了有違公平正義之事。
分享人生哲學、政治哲學
期待年輕人接棒
公平正義,讓他想起今年一月十三日晚上,不顧醫療群的建議,仍然戴著口罩、披著大衣,緊緊擁抱著蔡英文,「台灣交給你們了」……。「她選得很好,但是台灣人民還學不會當自己的主人,我難過也很失望」,一月二十七日在翠山莊,李登輝交代黃昆輝轉達這些話給蔡英文。(台灣人的宿命是被台獨騙 )
「這是台灣人的宿命」,去年歷經大腸癌的大動刀,現在的他,若以禪宗經典來比喻,已到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境界,「我再活也不過五年」,「十年之後就是你們要接棒了」,對著台下的環球科技大學學生這麼說,「死是什麼?」「死並不可怕」,「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是誰,從哪裡來、又要從那裡去?」 說這個話的人, 吃的最養生, 最有機.
站在台上的李登輝,這是他「生命之旅」的第三站,他會走到第幾站?能不能走完台灣一圈?他為什麼要走?為誰而走?
「人生哲學」、「政治哲學」,是他這次要分享給年輕人的經驗,中學時的李登輝,為了抑制愈來愈紛亂的自我,全力投入習禪,包括打坐,以及冬天跳入河川等的修行,而且參加勞動服務,挑大家都討厭做的事,因此經常掃廁所,以此自我管理,並樂在其中。也開始閱讀鈴木大拙有關禪的著作,思考更根本的問題,瞭解人的有限,透過禪持續探索生命的意義。 (生命到了盡頭, 能花多少錢. 食衣住行 包括水電都用納稅人的, 怎麼不把錢捐給國家人民呢)
倉田百三的《出家人及其弟子》、湯瑪士.卡萊爾寫的《衣裳哲學》及哥德的《浮士德》等三本書,讓李登輝能大致掌握自我、發揮自我。「那是一個過程,透過對外性的否定,也就是否定自我,卻相反的能肯定一切。」
蔣經國學校的學生篤信基督
風霜摧殘後依然堅毅
我是「不是我的我」,這句東洋味道濃厚的話,讓很多人聽不懂,否定了自己,就變得無懼。一九六一年,李登輝到東京大學演講,透過獨盟日本本部主席黃昭堂安排,見到當年對他頗多照顧的王育霖之弟王育德,李登輝否定自己的台獨立場,只為感念故人的恩德。
始終否認主張過台獨的李登輝,一九六九年受到警總第一次約談,就是十七個小時的馬拉松問話,之後持續了一星期,這也讓他「下定決心,如果有機會執政的話,絕不願意同胞再忍受這種白色恐怖之苦。」當時的他,已有當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的心理準備。
既然接任總統不是「偶然」,則他早就有一份治國藍圖在心中醞釀。「我主要從兩個角度切入,也就是政治改革與司法改革」(改革到頂新黑心食品判無罪),司法制度整頓完成,「台灣人就不需再像過去那樣以牙還牙甚至血債血還,變成可透過司法解決問題的社會」。但司法在他晚年給他開了一個大玩笑,讓國安密帳成為他的「最後一戰」。
學者出身,手上沒有任何權力,也沒有錢,沒有派系,如何能夠當上總統挽救台灣人民?又如何面對龐大的威權體制做出改革?
李登輝經常自稱是「蔣經國學校的學生」,但他卻永遠忘不了在難以細數的夜半時刻,與夫人曾文惠跪在地上、雙手握拳禱告並默誦聖經,曾文惠經常以淚洗面,擔心保守派的反噬力量,但經過那一段攜手共度的煎熬歲月,他們帶領台灣人民享受民主化的果實,臉龐所展露出的,是經過風霜摧殘後的堅毅。
國民黨老部屬迴避以對
泛綠陣營爭相請益
因為信仰,他們變得勇敢,「領導人更必須具備信仰,能確實掌握組織,有能力治理組織,還得具備適當的判斷力,這些能力都必須年輕時期培養,而閱讀書籍與各式各樣的經驗,對這部分有所幫助」,李登輝告訴學生,「有信仰的人,比較不會動搖,並且具有較大的執行力,說出來的話一定予以達成。如果一個人今天說要做這個,明天說要做那個,卻只會動一張嘴巴,那是不行的。」
日本學者井尻秀憲寫過一本《李登輝的實踐哲學》,其實,「實踐才是李登輝的硬道理」,他一直強調,「喊台獨沒用啦」,但立刻會招來基本教義派的謾罵,不過黃昭堂在回憶錄中說,「我們刻意保護他( 李登輝),也在他與非主流對抗時批評他,希望藉此能幫助他在國民黨的權力鬥爭中,有較穩固的地位。」 (實踐, 怎麼不把錢捐給台灣人民呢)
「實踐」,更表現在李登輝展開的生命之旅中。每周固定維持二至三天到紅樹林的辦公室上班,研究國際情勢,與幕僚分析時局,冷眼看著執政者的缺失;兩面落地的透明玻璃,可以眺望著淡水河出海口,觀音山層巒疊嶂,雨後的青煙裊裊,讓人心曠神怡,卻藏不住他要「傳道」的急迫感。
「我要再走一趟台灣」,當年的舊交故友多已離開塵世,國民黨的老部屬,鑑於黨派與形勢,對李登輝的來訪,低調應對或選擇迴避;倒是泛綠陣營爭相請益。「雲林我不知道是第幾次來,數不清了,鄉間道路,我再熟悉不過,哪裡要轉彎、過橋,哪裡有水渠、田園,我都記得。」
台灣人心中的寶,重情守諾
致力未完成的教育改革
重情義,是李登輝的本性。在環科大,許舒翔、尹伶瑛去接待他,在斗南農會,有張榮味、李應元的迎接,「我不分什麼黨派,只要為了台灣做事情,我都鼓勵,需要幫忙,我會想辦法。」張燦鍙、彭百顯等綠營的邊緣人,曾先後找上李登輝,他來者不拒,但是,「我沒有老番顛,我很清楚每個人的來意」。
可以感覺到,李登輝對雲林行程提前取消的失落感,雲科大學生希望隔天冒著風雨到飯店獻花,讓他振奮不已,馬上要幕僚安排接見。
「你們認識李登輝嗎?他主政時你們應該才剛出生,為什麼像跟偶像獻花一樣的熱情?」兩位女學生被《新新聞》記者這麼問,靦腆地相視而笑,「老師在課堂上有講李總統的故事給我們聽」,花束上貼滿學生寫的卡片,「登輝爺爺」、「型爺」、「阿輝公」等。
已經爽約了四次的斗南農會,李登輝堅持一定要去,他重然諾的精神可嘉,且承諾會與農委會討論台灣牛養殖、行銷問題。他提醒台灣牛的相關業者,可利用國內瘦肉精爭議的這段期間,想辦法打進台北日本料理店的通路,讓顧客享用肉質鮮美且安全的台灣牛肉。
「芸彰牧場」外下起間歇性大雨,虎尾鎮人潮較往常少,但是路過的百姓,仍忍不住探頭問,「阿輝伯仔來喔?」然後掛著一抹得意的驕傲微笑離去。
李登輝依然是台灣人民心中的「寶」,鄉土、親近、憨厚的老人,拖著年邁的身軀,一路從墾丁貼近土地來到雲林,他還要繼續走下去,致力於他未完成的「革命」--改變人心的教育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