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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20 18:53:52瀏覽2196|回應2|推薦35 | |
這幾天,好友們轉述捎來的,都是有關死亡的信息。在颱風不幸災情的深處,還有一場夏學蔓在醫院的告別會。 有學蔓的新聞、有專訪節目,還有紀錄影片。 媒體報導之中充滿喧嘩與感傷交織的場面,讓學蔓的笑臉成為其中最令人難忘的畫面。 絕大部分人,即使是名人,包括先前罹癌過世的舞蹈家羅曼菲,最終大都寧可選擇一個安靜低調的生命句點。 面對死亡,是人生多麼絕對自我的事,既是生命本質的殘酷離別,也是脫離病苦的絕對祝福,無論悲喜也無法改變結局。 唯獨學蔓不一樣,如同將生命的酒杯最後她索性大邀好友們大乾一杯;也如同在接近死亡森林的黑暗中,她乾脆以自身臂膀擎起最後火光,然後祭起最後一支旋身竭盡的舞蹈。 我想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夏學蔓,以及因為她所觸發許多人對「病、死,與生命」之間的奇妙感悟。 其實從媒體的角度而言,只有那些「將生命推到極致」的人,能夠獲取人們的目光。 那些為著一個目標,而能忘我到甚至無我的人,無論是好人或壞人,所綻發或旋放的力量,是完全能夠穿越語言與文化隔閡的。 媒體報導中理應都是生命不幸遭遇中的弱者,一旦展現強大的生命力,往往給予人們極其不凡的共鳴。 這其中,「愛恨」與「生死」,是兩大最核心的共鳴力量來源。 愛與恨,造就了趨近與遠離,是人類精神上最深刻的共鳴力量;生與死,闡述著擁有與失去,則是一個生命最本能的驅動力量。 所有充滿「愛與死」的元素,無論是戲劇中「鐵達尼號」的電影情節,或者現實中前陣子四川地震災情中的點滴故事,都讓觀者無不深深動容。 戲劇的設計,是很懂得這個「賣點」的。導演與編劇往往也會嘗試從這個情緒原點,開始進行一場人生片段的模擬與鋪陳。 而演員們則更是需要這樣深具挑戰性的角色演出。一旦從中揣摩並突破,既征服了觀眾,也完成了自身演技的再提升。 尤其是讓一個壞人,因為愛或死,或甚至兩者交相緣故,來場「善惡大翻轉」的手法,更是最能夠掠動人心的安排。 壞人的最後慘死,永遠比不上壞人為了救主角而慘死,來得更讓人津津樂道。 儘管如此,看戲的人們也始終深知,這些都是「戲」,而並非發生在身邊的可能經歷。 直到在某些新聞中,一旦真的出現這樣的角色與遭遇,無論人們乃至媒體,都將為此深深驅動著所有的報導與注意力! 我想,學蔓對於媒體而言,正是這樣的角色。媒體也是這般,放大著學蔓的角色。 面對死亡,而逕自勇敢的大聲疾呼!無論如何,都是非常令人百感交集的。 因為現實的人生之中,畢竟不如戲劇,能夠如此操作。當事人的病痛,即使是最後最強的止痛劑,除非奪去全部的意志,仍然即使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 病痛有時能夠奪命,是因為當事人「挺不過去」了!而縱使癌症病患之中努力挺著的勇者也不少,但恐怕也只有極少數能夠像學蔓這般,必須要真正能一腳踩在在自己的病痛之上,還同時滿臉笑容的,與人坦然分享自己的故事。 這也是這些年來,學蔓讓許多認識她的人,如此牽腸掛肚的原因。 這般的坦然,甚至在許多人眼中甚至是過度的坦然,讓人倍發的敬佩與感傷。 因為基本上,一般人們都做不到,甚至也不敢去想,自己能否做得到。 在那面對學蔓笑容的自他之間,如此的百感交集,直到現在,都成為很多人留在心頭的一個莊嚴與嘆息共成的痕跡。 這不禁讓人想起宗教中對死亡的看法。 其實在所有宗教中,所流傳與描述過的「典範人物」,幾乎都是那些能夠「看穿或超越」愛與死的人。 所有絕大部分人們「最不捨」的,一旦有人能夠放下看穿,甚至實踐了某種程度的超越,幾乎都將贏得人們讚揚的眼光。 歷史中,宗教史與藝術史頗有許多這般的人物。 然而儘管如此,有時候我還是會去想:究竟何種生命的「結束型態」才是本質或關鍵? 一段人生的最後,倘若能夠推到如此極致,一如三國時代關羽喪命沙場的最後悲壯?或者無數政朝交替之間如同文天祥的從容赴義?或者如同學蔓一般,只是在自己的生命病困經歷中,勇敢且坦然的示眾的人? 難道,實踐著一場人生的極致,是生命一種值得追求的本質? 只是,一旦將生命推到如此極致,當事人究竟獲得了什麼?這讓旁觀者究竟看清了什麼? 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一切只是如同最後一場筋疲力竭演唱會中的最後一支安可曲;最後餘音繞樑的同時,也是宴席散去、車馬漸稀之前的人影章節,最終,只是今後時光潮浪的來回中,一段沙灘堡壘頹圮消瓦的漸遭遺忘而已? 學蔓的告別會中,她講話已經相當吃力了。 如同所有舞台表演完,後台的疲憊與無力,完全可以想見告別會上每一次滿臉微笑的牽動,都將是體力更多的耗散與墜落。 在更加靠近死亡的邊緣,來自人們的「愛」與祝福,成為一種無以言喻的灌注。 而學蔓的最後心願不多,一切也都圍繞在孩子美傑的身上。 如同每一位捨不下的母親,那將是一段永遠的懸念。 一旦無法再多擔心,或者擔心也沒有用了,能有的,只剩最單純的「信心」了吧! 當時我對學蔓說過,自當本持著對上帝的信心,如同這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遭遇,而能猶然相信著生命的本質而由此對美傑有同樣的信心、對自己的家人有信心,也對美傑未知的未來同樣有信心! 當然,也還是要放下對前夫、對先前漫長的醫療官司之中的種種怨懟不滿,才能獲得最後且真正的平靜。 因為,個性鮮明的學蔓同樣「愛恨分明」呢!得要確保這些「不滿」的小蟲子,不會如同癌症啃噬著她的身體般,暗中啃噬著某些心中本該同樣揚棄與放下的片刻。 絕大部分人們,看見的是學蔓的勇敢。而我在學蔓身上所看見的,最終還是「平靜」的重要! 即使至今,我仍然沒有把握或能看出,學蔓是否已經能夠「平靜」? 對於死亡的形式絕大多數被視為「生命被迫結束」而無法平靜結束,來自旁人悲或喜的波動,有時都是一種難以啟齒的本質上的纏縛或羈絆。 無論是羅曼菲選擇在隱蔽的角落,慢慢走向生命最後的句點;或是如同學蔓這般,以大動作展現面對死亡的態度,同樣都得要面臨如何最終能自己「平靜穿越」。 勇敢的人,儘管能夠捨去身體一切的創痛甚至殺戮,但屬於心中深處的「痛、不平、不滿與種種不捨」,能否能夠同樣穿透,恐怕不只是一個勇敢堅持或本能性格能夠做到,而要「真正穿越人生底層與本質的智慧」才能。 否則,儘管推向生命不凡的「極致」引人矚目,卻沒有真正回答了死亡的提問,並且為人們捎來真正解脫的「方法」。 甚至可能是誤解!一如人間繼續傳誦著殺戮戰場上無數的極致「悲壯」,一如藝術領域反覆追逐著梵谷般的極致「錯亂」,以及其他的極致「扭曲」、極致「顛覆」;那些所有強烈對比於凡俗人間的不凡情節,甚至新聞中極致的冷血、極致的變態,最終這些,都無法為人們帶來真正的領悟,更無法為當事人,帶來生命最後所需要的「平靜」。 這個世界之中,從歷史典章到宗教經義,最終被人類所深刻追求的,無論世間或方外,不都是那難以到達的平靜嗎? 平靜,之所以如此困難,在於任何生命的形式都無法比擬,更無法換得!勇敢也無法,努力也無法,做好事也無法,唯獨智慧,有機會靠近或逼近「平靜的彼岸」。 所有在最高山、最深海、最高空的人類經驗,不都是那絕對歸寂的「平靜」嗎?那些被視為是接近上帝或通往淨土的經驗。 作為媒體工作者,我始終眺望著學蔓的勇敢與不凡;但作為一位堅信本質的朋友,我期待學蔓在一切喧嘩的最深處,猶然要繼續邁向平靜的本質。只有真正平靜的能力,能夠在喧嘩的深處依舊安然,在失去一切的時刻微笑如初。 因為,勇敢不是真理的唯一關鍵,只有當「愛恨皆泯、生死同觀」的當下,生命領悟的鑰匙落在手掌心,才會真正打開上帝的國度。 領悟,往往來自於「能夠捨離」。那不是因為某種「身份角色」必然領悟,更非因為蓋大廟、捐大錢的條列功績,而能夠輕易換得。 沒有遠離名利資源的出家人,沒有遠離情慾機緣的佈道師,與所有人一樣,同樣在墮落與痛苦的名單中。 經常是一位具備宗教身份的傳道者,事實上反倒不見得更能被救贖;相反的,救人者更難被救。如果不能以勸慰人們的說法,真正實踐也自救,往往宗教師所有潛藏在自己身心眾般角落的餘毒,在法服道袍的外表之下,比常人更難被清除,成為更無以為深深繼綁在靈魂腳下的墜落鉛塊。 生命本質的平靜,需要永恆去「學習」,這也將是學蔓在向朋友告別之後,向來愛熱鬧、重感情、捨不得朋友的學蔓,「最後的、也是真正的,甚至是唯一的課題」。 疼痛的克服可以靠藥物,病魔的面對可以靠意志力,但那如同夢幻泡影般的人生歷程、過客,乃至於自己,唯一能不被幻影纏繞糾葛的並非勇敢或征服,只有學習從意志中「面對、接受、與放下」。 這是所有那些將生命推到極致的人,包括學蔓在內,所必要面臨的真正課題。 如果現在我們能做的,是對學蔓祝福,我想我們應該祝福她能夠「平靜以終」。 特別是所有深知學蔓的「好朋友們」,都應該開始為我們深知向來「不甘寂寞」的她,以她所真正需要的「平靜」為她真誠送行;那是連醫生或任何人,都無法為她做的。 朋友們應該收拾起眼淚與感傷,或者讚嘆與同情。 因為那些勇敢的人,若不能懂得平靜,最後將會是同樣殘存懸念於人間的一抹遊靈。 別讓學蔓的勇敢,所觸發的各方共鳴與眼淚,成為她人生旅程繼續的牽絆。 當最後人們必然回到自己各自的生活與紛擾中,而遺忘了那位叫做「夏學曼」的別人的故事之際,別讓學蔓的殘念還為此念念不忘。 在極致中的人,必然如此獨自;若想回身,都是孤寂,只有繼續前行。 只要放下一切,繼續前行,在旅程的另一個村鎮,或者另一個世界,乃至另一個國度,重新歸零,也重獲起點的身心自由! 在死亡與結束之中,看見一如生命來自上天的無盡恩典;從死亡與結束為起點,大願轉身成為一位燦爛天使,這也是我對學蔓真誠的祝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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