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拒絕，沒有辦法拒絕。

　　「好。」最後我還是只能回他這一個字。

　　好，表示我會遵守約定，下課後我會在樓梯後等他，等著戴上他遞給我的安全帽，坐進後座，讓他載我回到另一個校區參加一個人也不認識的班聚。除了班級導師，還有家媽，我唯一只認識他，鄧育揚。

　　結束早晨第三節課，老師闔起書本突然宣布今天課上到這裡為止，接下來說明下一節課將會有美國某所大學生需要對我們做問卷調查。中間下課鈴剛響，講臺上多出十幾名外國學生，他們發下一疊厚厚的問卷，還有一籃子的黃色笑臉高高地擱至講臺。

　　四十分鐘低頭填寫有關時間管理的問卷後，每個人手中都擁有一顆笑容燦爛奪目的禮物。圓滾滾的黃色笑臉非常醒目。

　　下課鈴響之前，他們要求每個人手中高舉一手大小的笑臉，對相機鏡頭露出微笑，然後，喀擦聲一響，連續拍了兩張照片。

　　今天是星期五，班聚的日子，我沒有想到會提早離開教室。

　　獨自吹涼風走到樓梯後頭，下課鈴還沒有響，我的腕錶顯示的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二分，只差十分鐘。我應該動作更慢一點，或到書店看書拖時間，拖到下課鈴大響，也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漫無目的的等待時間溜走。

　　慶幸這時候有笑臉陪我，把我的包包塞得鼓鼓的。

　　我突然想起幾個禮拜前的國文課，我瞪著黑板的作文題目好久，「最有意義的符號與文字──符號與人生」，當下提筆寫的就是大大的笑臉。照鏡子時自己臉上的笑臉，紙上三筆彎彎線條簡單的笑臉，或是現在我包包裡的，圓滾的陽光笑臉。

　　「轉學考是妳自己選擇的路，不管中間有多少困難，妳都要努力去克服、完成它。而且，既然上天讓妳考上，就一定會讓妳畢業的。」

　　昨晚侑竹的話言猶在耳，不知怎麼，看著包包鼓脹的地方，我的心情似乎變得比較好。

　　再怎麼失敗，都要堅持自己當初所選擇的道路。因為是我選的，所以再多的難受，再多的挫敗，都要坦然接受，竭盡所能的繼續向前。

　　我知道了，黃色笑臉，我知道了，侑竹，還有……鄧育揚。

　　再度瞄腕錶，時間悄悄過去兩分鐘，我以為至少有六分鐘。緊緊握住手機，我站欄杆後莫名發怔，心底猶豫不決。撥不撥電話給鄧育揚？

　　雙腳開始顫抖，偶有幾位學生路過。

　　「簡儀佳，後面。」

　　我確定我沒有搭專車，手機裡傳出來的指示，為什麼還是後面？啊，我什麼時候撥的電話！匆忙拿下附予耳畔的手機，察覺自己幾秒前渾然不知的撥出鄧育揚的手機號碼，正邁入第二十秒的通話。

　　「後面……妳轉身。」

　　「鄧……」話沒說完，通訊已被切斷，嘟嘟聲四起。手機收回包包，我不明就裡四處探看，最後什麼也沒看到才慢吞吞回頭。彷彿慢動作播放，原本向外看的是烈日豔陽的操場，接著緩緩的轉到簷廊底下，陰陰的遮蓋一片斜陽。

　　鄧育揚總是不知不覺出現，總是……像枝保護傘，摭蓋住即將露出不自在的快要窒息的簡儀佳。我想撐住這把大傘，很想。

　　「你怎麼會……」在這裡？

　　「怕妳一個人站在這裡等。」

　　找不到圖書館的飲水機，等待可能不會出現的人，還有，加上班聚的今天。謝謝你，鄧育揚。望著定定看我的鄧育揚，我忽然想說出口向他道謝。因為我才明白，我真的會害怕，害怕耗費時間到最後得到的只是一場空。

　　「簡儀佳。」

　　我在。

　　「走囉。」又是這句。語畢，他馬上掉頭。

　　他的背影晒進太陽下，乾淨的polo衫似乎發出陣陣陽光的味道，頭髮被風吹拂輕輕飄揚，他的腳步沉穩，指引人的姿態回頭察看我有沒有跟上，整個人發光似的。

　　我呆怔半晌，後知後覺的小跑步跟上，慢慢低聲回應：「好。」

　　不管是那顆圓滾可愛的黃色笑臉，還是鏡子中反射的笑臉，每一種都是我的渴望。

　　因為這樣，我的心情莫名的好，我發現我嘴角揚得高高的，莫名其妙的望住他的背影而覺得開心。

　　「簡儀佳，走慢一點。」叮嚀聲飄來。

　　「好。」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我究竟還是不是那個踏不出步伐，無法突破框框的簡儀佳？

　　也許，還是。

　　抵達班聚借用的教室，掉進一群半生不熟的同學面孔中。有些修過同一門課有看過，另一些沒有任何印象。我不當跟班，也不當跟屁蟲，可是熱絡氣氛中的班聚裡，不可諱言的我還是只能跟著鄧育揚走。

　　班導坐最前面，面向一干學生說話，和學生聊開。一夥人吃吃喝喝，漫天閒聊，笑聲、談話聲、嘻鬧聲不絕於耳。我坐鄧育揚旁邊，靜靜吃午餐，撥開漢堡紙，忙碌到沒空講話。

　　鄧育揚邊吃邊回應走過來攀話的同學，我才知道他認識班上不少同學。

　　最後家媽拿相機找我們拍照，說其他人都拍了，就我們晚到還沒拍。我的笑容依舊放不開的僵硬，吃薯條吃到一半，手指油膩膩的，而旁邊的鄧育揚，揚了揚眉，不甚在意的看鏡頭。

　　然後，又是一聲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