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混亂。

　　最慘的是經過這團大混戰之後，我是唯一最沒臉轉身面對鄧育揚的生存者。學校裡所保持的形象蕩然無存，沒有一絲侑竹說的文文靜靜這種形容詞。我硬著頭皮轉身，鄧育揚老神在在，四平八穩的盯著我，似乎等我做出決定。

　　「我……我們去吃飯……」附加一個苦笑。

　　「哦耶！總算可以吃了。」小女生鬆口氣，跑到鄧育揚前面，伸出兩手想把一個大男生拉起來，她使盡全力，坐地上的人連挪動一分一毫都沒有，「臭舅舅，你不會自己起來嗎？」

　　鄧育揚一副沒轍的樣子，緩慢起身，牽著小女生的一隻小手。可惜她不領情，用力甩開，「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牽我的手，被看到很丟臉耶！」

　　「好，好。」他說。

　　我自覺當透明人的走在他們身後，彷彿學校裡總會跟著鄧育揚走的跟屁蟲，到了外頭，我依舊是他的跟屁蟲。兩手晃盪著，有風從手中流過，手中毫無重量出了書店的心情很輕鬆，我揚起嘴角，仰望藍天，偷偷瞄鄧育揚。

　　絕對沒有任何意思的「瞄」，我必須申明。

　　我是個很糟糕的人，除了不是好人更進階的壞人之外，總慌張的想拉一個人擋在我身前，彷彿是枝暫時能給我喘息空間的保護傘，尤其一個人的時候。這個想法很糟，我還改不掉。

　　而這個人……

　　視線不知不覺又飄到鄧育揚背上，他側頭跟小女生說話，我毫無時間思考的即刻轉開，怕他發現我像偷窺狂一樣直盯他看。那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轉回頭向前看，我悄悄鬆口氣。

　　心情很好，另外一半不是自己卻又是自己的靈魂，正透出真實的自我。沒有疏離的的周身氣氛，也沒有被視為孤傲的防備，她的名字，一樣叫做簡儀佳，是我。

　　「為什麼幫我叫炸醬麵？我也要吃你們那種牛肉麵！」小女生坐椅子上氣鼓鼓反駁，兩隻小手揮舞不停。

　　「洪妹妹，上一次幫妳點牛肉麵沒有吃完。」鄧育揚幫她攪拌麵醬。「上上次一樣幫妳點牛肉麵，妳還是沒有吃完。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我無言以對的看他們兩人用眼神互相角逐。

　　這時候，總覺得我應該出點聲音……清清喉嚨，我起身拿紙杯站到飲料機前面，傻里傻氣的詢問：「我可以問這要怎麼用飲料嗎……因……因為我很久沒用過這種機器……」他們的視線餘慍未消，同時轉過來看我，我完全氣弱的不敢說下去。

　　也許剛才我應該編個藉口走人才對……

　　一秒、二秒、三秒……

　　鄧育揚放下筷子，將炸醬麵攪拌好推到小女生面前，起身緩步過來，從我手裡拿走杯子，轉頭問我：「妳要喝什麼？可樂、芬達、雪碧、紅茶？」

　　「雪碧。」

　　杯身向後一推，壓住條桿，雪碧流洩出來，有一些噴到他手上。他經過我的走回坐位，輕輕擺到靠近我的桌面上。

　　我有點難為情的接受他的服務，慌張抽幾張衛生紙給他，「謝謝。」

　　「嗯，不會。」他揚眼，又用那種思索的眼神看我。

　　我趕緊落坐，一手忽然撞到桌子，痛得我縮緊手臂，臉全揪一起。今天是怎麼了……

　　「有沒有怎樣？」

　　「沒……沒有。」

　　「臭舅舅。」氣嘟嘟的聲音引起我的注意，我抬眼看她，小女生一臉不高興，「臭舅舅，我也要喝雪碧！」兩條腿激烈盪得小小身驅似乎快掉下來。

　　「剛才在書店，妳答應『臭』舅舅要跟姊姊介紹妳自己。妳有沒有說話不算話？」

　　她停頓幾秒，不情願的轉頭看我，很正式的微鞠躬，「我叫野原新之助，今年五歲，興趣是看……」

　　「洪妹妹。」

　　睨一眼鄧育揚，她伸手打了他一下，又轉回頭，臭著臉的環胸，「我肚子餓了！不說不說了。」接著埋首很努力地吃她的炸醬麵。

　　鄧育揚最後還是幫小女生裝滿一整杯雪碧，放到她不會不小心弄翻的安全位置。

　　午後的陽光很耀眼，對面也很刺眼，至少我不敢邊吃麵邊抬頭看小女生和鄧育揚。自認吃相很醜，一邊臉頰鼓得塞麵，視線擺放牛肉湯麵裡頭，沒有一刻是超過自己這方小天地。

　　桌面震動，椅子摩擦地板發出聲響，我下意識抬眼，望見鄧育揚挪開椅子，走過來彎身附於我耳邊：「我出去抽根菸。」我應一聲，他轉身對小女生叮嚀：「要記得吃完。」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哼的一聲，繼續吃麵。

　　他離開店面，背影漸漸消失不見，我後知後覺的頓住，發現麵吃到一半，居然瞅著他的身影隱沒豔陽下。隨之而來的鬆了口氣，不必再害怕自己的吃相有多醜，不必直盯碗裡愈漸低矮的牛肉湯麵，眼睛幾乎痠得沒力氣睜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在意……為什麼呢？

　　「咦咦咦咦？」

　　我回望小女生驚奇的呼喊幾聲，不知所以的思緒裡充滿問號。「怎麼了？」難道她發現我的吃相……

　　「阿姨妳不要回頭啊，繼續用剛才那個角度往外面望，快點快點。」

　　這是什麼請求？我緩慢把臉轉向店外，身後的小女孩又咦咦的尖叫起來，「我可以轉回去了嗎？」

　　我回頭時，小女生兩手高高舉起，比成鏡頭的對準我這邊，作勢照相的閉緊一隻眼睛。我從她小手的方框中看她嘴角揚得老高，帶點賊笑的興奮，「哈，臭舅舅被我抓到把柄了。」挑著眉放下手，她猛對我甜笑，笑得我起雞皮疙瘩，「阿姨，我有個祕密要告訴妳哦。」

　　「什麼？」

　　「就是啊……舅舅一定暗……」

　　「洪妹妹。」鄧育揚忽然回來喊她一聲，小女生急忙伸手摀住嘴，不敢繼續說下去，低頭乖乖吃麵。

　　她沒說完的到底是什麼？我茫然的呆怔，低頭喝湯，結束這一頓午飯……下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