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張繼文的字跡，我看第一眼就知道了。望了望他留給我的話，我忍不住笑了，心裡有點開心。

　　其實我的學業並不是真的很忙碌，報告通常都是小型規模很快可以做好，上課一樣很認真的抄筆記，放學回到家，我反而玩樂的時間居多。那純粹只是一個藉口啊。這麼說，我真的很心虛。

　　『我有好好休息。』希望他也是。

　　我提筆在他留給我話的下面回了一行，然後在心裡又補上一句。來回望著他和我的話，我將便條紙掛到他房間門把上，定定地望住。彷彿只要這麼望，就能聽見他講話的聲音裊繞我耳畔。

　　下課鐘聲響起，我收拾好東西，看見妹妹和敏芹離去的背影，苦澀的心緒又一下子湧現，我壓下這討厭的情緒揚錶。離上課還有些時間，我趴下臉埋首，假裝堅強的自我安慰。

　　總是這樣，必須獨留我一個人離開，一個人走在校園裡，一個人站在成群同學範圍的最外邊，焦慮的等人拿鑰匙來開外堂課的金融教室。

　　究竟是怎麼開始的……誰又知道。

　　「彩怡。」

　　我有點詫異的轉頭望向妹妹。我們剛上完體育課，跟著同學成群的擠進電梯下樓。妹妹在我身側，卻沒有敏芹的身影。我漫應了一聲，看她。

　　「妳今天中午要去哪裡吃？」妹妹問著，語調裡含了點笑意。

　　她很久沒跟我說話，除驚訝之外，更自然的反應是微皺起眉。「一樣啊，我會留在學校吃，去福利社買個饅頭夾蛋或烤吐司。」

　　「那我也留下來陪妳一起吃。」她笑開開的與這幾天的態度差異很大。

　　我不自覺得皺眉，一股厭倦和欣然接受兩相在心中拉扯。「好啊。」我說。有人陪我求之不得，但是，我想我很明白今天妹妹的態度，大約又是什麼一回事了。

　　我們抵達一樓後，被人潮擁擠的小心鑽出去，朝福利社方向走。

　　「敏芹說她今天中午跟她朋友約好要一起吃飯，我又不認識不能跟她去。」妹妹似抱怨的喃喃唸著。

　　我敷衍一聲，心裡的猜想正確無誤。說實話，我有點不能接受這樣的原因，可是，又沒有真正的理由拒絕。而且我想，我根本沒有辦法離開她們，但又忍不住賭氣。

　　不要當我是一個大度包容的人，不要當我是好脾氣的人，不要當我永遠不會生氣，不要當我熱心，什麼都不要！

　　『中午有吃飯嗎？』

　　『有，當然有。』

　　『學業還忙？』

　　『還好。』

　　『我可以幫忙嗎？』

　　『不能。』

　　我每天都會在門把邊看見門把留言紙上有張繼文的字跡，每天一行字，還是同樣的款式紙張，依舊有小熊維尼的插圖，後來才知道我打工的便利商店也有賣。他給我的話，我一定會回，每次看到他換新一張的紙和話，我還是忍不住開心的想笑。

　　雖然他留的話比普通還普通，又像是……刻意拐彎抹角的打轉，一直圍繞在某個中心點。

　　「小怡，妳最近是跟繼文吵架嗎？」房東太太一副正義凜然要責怪我不對的表情看我，用筷子挑了口飯進嘴裡。

　　我狐疑不解的蹙眉看她，「沒有啊。」我們好的很，什麼時候吵架了？就算我想跟他吵，以他說話不多的個性來說，大概也吵不起來吧。

　　「那還好，我就怕你們吵架。」房東太太鬆口氣，笑瞇了眼睛。

　　「為什麼突然問我……」我應該沒有比較特殊的態度出現吧？還是有什麼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的言詞嗎？

　　「沒有。」房東太太解釋道：「看妳和繼文好像很久沒講上一句話，我怕你們是吵架才不理對方。」

　　「沒有啦。」我聳肩笑了笑。雖然我和張繼文確實很久沒碰面，但我們每天都會在留言紙上寫字，用另一種方式和對方說話。的確，這樣就好像我們有碰面聊天的錯覺。儘管每天只有一行字。

　　房東太太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突然出現的詹學儒冒出一句話把她打斷。

　　「媽媽──雞塊可以吃幾個？」詹學儒碗裡的白飯只有半碗，其餘空間大的莫名，還有稀疏幾根葉菜類。他虎視眈眈的望著那盤雞塊，我在想他一定很希望可以把盤子裡的雞塊全掃進他碗裡。

　　「三、四個。」

　　「哦……那四個。」聽完房東太太回答後，詹學儒迅速的出聲，筷子一撥將四塊雞塊掃進碗裡。

　　「詹學儒！」我忍不住抗議的大叫，雙眼圓瞪的看他動作快速，跟平時捨不得離開電腦老是拖時間不肯出來吃飯的反應差真多。「你菜夾這麼少，肉吃這麼多。」標準的飲食不均，偏食！

　　「我喜歡吃這個啊。」

　　「喜歡也不可以不節制啊。」撂完話，我看他凝視我半晌，沒什麼反應的站在原地。我聽見房東太太在一旁要詹學儒趕快回去吃飯的催促聲，然後他抿唇微微上揚的笑看我，一副得懲的模樣。

　　沒道理，真是沒道理啊。

　　「妳小時候也很愛吃。」詹學儒離去後，房東太太對我說，還有可愛的笑容。

　　「我知道啊……可是……」我還想多辯解什麼，卻說不出該怎麼解釋。好吧，算了。我不好意思的笑著，低下頭繼續吃飯。

　　「小怡，妳工讀應該已經做三個月了？」我點點頭，她又說：「工作是不是比之前剛進去時還上手？」

　　「嗯。」我抬眼看她，依舊點了點頭。我明白一開始面臨的阻礙，在時間消逝和努力學習當中，已經慢慢不見了，而後來必須面對的又是另一個新的障礙。「但是……我覺得有點累……」

　　房東太太沒空再追問下去，只是明瞭的應了聲。她被房東先生玩笑的一聲聲阿娘叫過去了，大概是房東先生又發現冰箱有快壞掉的東西，或者他又想創新的興起炒菜的念頭。我想，八九不離十。

　　回到家，客廳一片光明，我方才去房東太太家吃飯前沒關燈，我害怕自己一個人面對漆黑，很怕，非常。

　　鈴噹叮叮叮的細微聲響穿過大門到客廳，延伸至我房間。我望定書桌上那張有小熊維尼插圖的門把留言紙，上面還有一行張繼文的字跡，這是我今天早上發現的。

　　『我有做錯什麼嗎？』

　　我望住這行字，呆怔很久。不是，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情，全都是我一個人在鑽牛角尖。誰知道，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沒有，你沒做錯什麼，只是……我不喜歡討厭一個人的感覺……』

　　最後，我還是這樣回他而已。

　　我明白，我明白他不斷在某個中心點上打轉，他問的問題無關緊要，最想要問的是什麼。我有點不忍心讓他剛從悲傷中回復，又要被丟下的難過，可是我又不能忍受那種悶得胸口很不舒服的感覺。

　　我知道我自私，一般人都會說我很自私吧。

　　隔天是星期日，應該是假日的今天，我依然必須被鬧鈴聲荼毒，雙眼矇矓呆望天花板，沒幾秒鐘睡意還在，眼睛都快闔上。我猛地坐起身，迅速的撐大眼恢復意識。

　　鬧鐘上的時針指在六，時針恰恰好在十二的地方，我還有一個小時可以準備出門上班，早晨七點的班。

　　打開門，已經習慣的動作，讓我下意識的俯首望向門把。沒有，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我以為會有跟昨天和這些天一樣掛在門把上的門把留言紙。我側頭望向另一邊，那是張繼文房間的方向。沒有，他門把上也沒有，我昨天有回覆後掛上去。

　　也許……張繼文已經看過，而且，不知道該留什麼給我……

　　我不禁蹲下身，呆望空空的房門門把，一陣惆悵和失落的感覺襲來，快要把我吞沒。

　　「張繼文，沒人告訴你我很想看到你留的留言嗎？」我喃喃自語的唸著，不停。

　
　　『沒人告訴你我很討厭菸味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