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人生在世必經的痛苦，那麼健康的年輕人難道沒有痛苦？

我記得小時候就開始覺得人生有痛苦。我的父母經常吵架，甚至吵到動手的地步。我母親幾次整理行囊帶著四個孩子出走，在外臨時短租那種落魄的感覺，我還記得。我們曾經住過延平北路，中倫，及基隆路口三個地方。

不知道父親是什麼原因離婚後，帶著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他42歲時娶了我的母親，她當時才20歲，還有個拖油瓶。我不懂他們之間有沒有愛情的問題，但是母親總是懷疑父親跟前妻有聯絡，顯然這是吵架的原因之一，錢是原因之二，詳細我就不清楚了。

在初中、高中時代，我就恨不得能夠離家出走，厭倦了不快樂的家庭。有一次我痛苦到了極點，暗暗下了決心，將來有能力，一輩子也不要回家，只要在財務上盡孝就夠了。（很可怕的心想事成，二十多歲有一天我真的搬出去住。再十年我移民出國。）

後來父親得了攝護腺癌症，進出醫院手術幾次，最後臥床數月，61歲走了。臥床時候都虧母親侍候他，父親沒有留下任何財產，我想母親對父親不是沒有感情的，但是我當時不關心這個問題。

渴望家庭的溫暖讓我從小羨慕別人的正常家庭。父親在世的時候，我們過的是小康的日子，不缺零用錢。我不愛說話，從來不喊爸爸。需要零用錢的時候，就默默的走近診療椅子旁邊站立的父親，打開掛在他西裝褲皮帶上的零錢包。掏錢包拿零用錢的默契，暗喻的是深刻的父女之情。父親也常差遣我去買香煙，或搭公車到台北城內買臨時需要的牙科材料。父親交付我任務是沒有計劃的，隨時差人找我，不管我在那裏玩，我都立刻欣然受命。也許我對父親有一種崇拜的心理，每次父母吵架，我的心裏都是支持父親，暗自責怪母親，所以我跟母親不親。

這一段少年的人生對我來說是痛苦的，家庭不快樂的痛苦。我常常留在學校晚歸，跟同學互動比較多。常常買書，每日讀報，週末登山，為這一生最真誠腳踏實地的友情奠下厚實的基礎。親情好比奶水，友情就是豆漿，沒有足夠的奶水，豆漿也可以滿足人的需要。

父親去世後，我開始工作。家庭經濟的擔子落在我的肩上，每月交給母親的錢總是不夠，母親常常要我借支，我覺得很丟臉。頭兩年的大學學費我靠著班上第一名的獎學金。我自己三餐在外總是餐餐數算成本，花費壓得越低越好。有時候趕回家煮飯給弟弟吃，我的專長是荷包蛋及豆腐乾，這幾年在大陸，這兩樣仍然是我最喜歡，最有把握的應急菜。

生活不寬裕對於物質要求不高的我不是什麼問題，但是母親在外遇到麻煩，人家要找我說理。妹妹在婆家有什麼問題，她的公公婆婆要找我談。母親知道人家找我，她很生氣，不准我插手，因為她是一家之主。房東要我們搬家，我要負責找房子，跟新房東洽談。我要負擔經濟，及家裡的大事，但是我不是一家之主，不能做大決定，我跟母親之間的爭執不斷。

常常我覺得痛苦得想要自殺，還好我沒有勇氣。記得我有一次坐在擠滿乘客的公共汽車上，想到家裡這麼多問題，我顧不得大庭廣眾傷心得淚流不斷。

考完大學聯考，熱心的高中班長受公司老闆之託找人補一個空缺，她立刻推薦我應徵。我工作上遇到貴人，一個接著一個。我沒有父母的教導，社會上的事完全靠自己摸索。不成熟的外表是我自己不滿意的，卻可能是我容易得到上司及資深同事的賞識的原因之一，這是我自己的猜想。工作上認識的人常常提供我記賬的兼差機會（我忙不過來甚至要忍痛推辭，還傷了一位女性董事長的心。她當時迫切需要我的協助，我看不好她的事業前景，不敢投入。後來她也過度辛勞去世了。），上班之餘，有朋友主動推薦夜校教師的兼差，又有賞識我的上司推薦，我獲得空中商專星期日兼職教師的聘書，教了八年之久，直到我離開台灣。

家庭的擔子讓我痛苦，但是工作上受到的賞識給我挑擔子的力量。工作上不同的人間遇緣，考驗我如何處理人際關係，像是一次又一次的試練。試練怎麼會沒有痛苦，沒有壓力？

跟同學好友見面談心是我最基本的減壓方式，我的中學大學好友很多，但是沒有人有我類似經驗的工作問題，更沒有人有類似我的家庭煩惱。我似乎跟宗教有緣，身邊不乏基督徒，也常遇到信佛的人。記得有一次幾個好友一起乘坐誰的哥哥開的車去羅東、宜蘭，有鑒於九彎十八拐的山路危險，朋友的媽媽特別教我在路上如何念佛。

最後我選擇接受基督。我深深體會是神揀選了我，不是我揀選神的境界。

我曾經寫文提到我工作經驗的豐富，似乎讓人羨慕。實際上，換工作也算得上是一種痛苦的經驗。辭職的心情糾結，履新的工作學習，一次又一次的鍛煉，都不乏苦水。最痛苦的經驗是當空降部隊，如何迅速認識新環境，解決各種新工作的難題，贏得部屬與其他同事的信服，都需要要不斷的努力，學習新的技能。

每當迎接一個新好機會的同時，就是面對新的困難與挑戰。上帝是公平的，人生永遠是有入有出，人生需要平衡。

不管是工作移民、結婚、生孩子.........人生是沒有止境的挑戰與學習。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白費的心血。我的一生就是這樣走來，我怎麼可能老呢？也許我的視力不佳，我的筋骨已經不夠強壯，但是我實在不適合老的標籤。

今天本來要寫一篇，遇到苦難或生氣時該如何的經驗分享，結果離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