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左營的天空，很藍、很藍。

記不得有多久了，只知道自從有記憶以來，我就有兩個家鄉。

一個是左營的婆婆家，一個是媽媽家。

小時候媽媽很忙，我總是在婆婆家玩，有很疼我的婆婆，還有婆婆的大女兒跟二女兒：大姐姐和姐姐。

記憶中，婆婆總是知道我最愛喝香菇雞湯還有魚湯，每天都會有熱騰騰的湯可以喝，她總是說吃魚才會變聰明，所以即使我不愛吃魚，我還是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幾年了？時間真的很快，一晃眼的時間而已。當時也不過三歲呀。

記得每次去婆婆家，如果在家找不到她，我總會跳躍著腳步去巷子中的一個廣場找她，婆婆總會在那裡跟其他人一起打麻將，那時我也不懂什麼是麻將，只知道是一塊一塊的，上面有數字也有圖案。

還記得有一回，我看著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只隨口說出：「八萬？」，婆婆才要叮囑我不要說出她的「牌」，卻馬上大叫一聲：「啊，胡了！八萬！」

看著婆婆開心的樣子，雖然摸不著頭緒，但我也卻也樂的很。

記得每回，婆婆總會在外面的椅子上，選一個清涼的下午，拿著指甲刀替我剪腳趾甲還有手指甲；還記得婆婆總是燒熱水幫我洗澡……

那時候，我最討厭洗頭，每回說要幫我洗頭，我總要在小小的屋子裡四處逃竄，不肯讓人碰我的頭髮。

有時候醒來，看著外面擺著一大包的「爆米香」或是「豬耳朵」，我總會亮著眼睛，婆婆總會叮囑我說：「早餐吃完了才能吃！」，於是我馬上溜到椅子上去，乖乖的扒起飯來。

常常我生病感冒了，醫生開了要粉要我混著水喝下去，總是要出動姐姐、大姐姐還有婆婆一同把我壓著才能喝下呢！

然後雨天，我總喜歡跟隔壁三合院裡住的小女生一起玩紙娃娃，雖然她好像不喜歡我，可我就是喜歡貼人家冷屁股。

有時候醒了，婆婆會帶我去菜市場買菜，菜市場裡的阿姨阿嬤都認識我，買完菜，有時會去附近的自助餐買午餐，或是跟經過阿嬤買好吃的麵線羹或是碗粿，一個大碗就能解決一餐，有時還會去附近買我最愛吃的紅豆餅還有雞蛋糕……

還記得巷子的對面有個理髮院，每次婆婆帶我去，我總是哭鬧了好久，扁著一張嘴，說什麼也不肯剪頭髮。

還記得理髮院的旁邊是一條小巷，可以通到外面，婆婆有時會帶我去外面逛逛，還有好喝的冬瓜茶。

大姐姐和姐姐也很疼我，總會買畫簿給我塗鴉，姐姐有時還會帶好吃的給我，大姐姐也很溫柔。

那時候我覺得很幸福，每天無憂無慮的，從來都不知人間疾苦。

天空很藍很藍，就跟我的心情一樣晴朗的藍。

那抹晴朗，卻也隨著童年的消逝而不見。

後來我大了，開始上幼稚園，雖然還是會回去看婆婆，但時間也少了。

－－我一直都自以為時間還有很多、很多。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被欺負，婆婆他們也都很擔心，都以為媽媽會欺負我呢。

那時候婆婆總會燉四物雞湯給我喝，我記得她最愛看摔角，而我總會指著他看不懂的卡通問她喜歡哪一個？

後來，黃媽媽開了一間麵店，而我總會吃完牛肉麵後去找婆婆敘敘舊。

那時也已經十一十二歲了。

姐姐也生了個小孩，有一回我看見她活潑的小身影在屋子裡徘徊。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真的已經不再屬於童年了。

後來我國中到了台南唸書，越來越少和婆婆見面，偶爾會想起，總會懷念起當時湛藍的天空。

興致勃勃的計畫著我的未來、我的高中時，我卻遺忘了，時間的逝去。

我一直以為，婆婆會一直在。

２０１１年的二月份，傳出了一個消息：婆婆得了肺積水。

那時去的時候，姐姐跟我說：婆婆快好了。而我看著那灌紅紅的水，怵目心驚。

我一直以為，婆婆真的快好了。

－－遺憾是一種折磨，再多的「以為」也喚不回那雙粗糙溫暖的大掌，和曾經純真的童年。

２０１１年，五月三十一日，七點多，學姐突然叫住我的名字，說是接電話。

「你這禮拜是禮拜五還是禮拜六回來？」電話裡，媽媽劈頭問出這麼一句。

「嗯……禮拜六。」

「那，禮拜六可以請假嗎？」

「為什麼？」

「……婆婆往生了。」

轟！的一聲，我的腦袋開始嗡嗡作響。

怎麼這麼突然？怎麼可以這麼突然？

婆婆為什麼會往生？是開玩笑的吧？姐姐說會好的啊？

「啊？怎麼這麼突然？」

我以為我不會哭，因為我傻住了，眼淚居然連掉也掉不下來。

「是癌症，肺腺癌……婆婆不想讓我們知道，走的時候也一直掛心妳。」頓了頓，媽媽開口，「本來她往生的事，她也不要讓我們知道。」

眼淚開始流了下來，不停的流，止也止不住。

我不懂了。

我不懂老天爺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要用癌症來奪走我身邊人的生命？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我明明就沒有多加想過婆婆，為什麼我明明想好了如果在左營讀高中就可以常常去看婆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告訴我，她走了？

為什麼我這麼自私？

天空陰沉沉的，飄下毛毛細雨。

媽媽說，禮拜六，是婆婆的告別式。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有婆婆的陪伴。

媽媽說，婆婆已經把我當成她的第三個女兒來看待。

我還傻傻的以為，婆婆會一直一直陪我到很久很久的以後。

原來時間，真的這麼快，這麼無情。

原來最傻最自私最不懂珍惜的，是我。

婆婆，我想跟妳說，不用掛心我的，我會過的很好很好，學校同學已經沒有排擠我了，我沒有被欺負，媽媽也對我很好……

真的，我會很好。

以前的我那麼幼稚無賴不懂事，謝謝妳那麼容忍我，陪我走過這段時光。

謝謝妳，真的，謝謝妳。

我還記得，左營的天空，很藍、很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