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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偶的研究

對偶，是中國傳統文學一項獨有的特徵，亦是文章的修辭法之一。古代之文，頗多偶語。在六經、諸子中已早用之。如易繫詞：「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老子：「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都是。

文章中用了對偶，更加強不少力量。尤其在抒情寫景中，對偶愈多，愈顯得描寫深刻。以後的詩賦駢文，就是多用這種方法。專用對偶組織成文的，就變成駢文的一種特殊體裁。從六朝到唐代，正是駢文盛行，與此同時，詩的發展也達高峰，尤其律詩，漸漸講究聲調格律，詩的形式優美，對偶是構成的主要部分。

在國中國文第二冊中，選取四首律詩（五律、七律各兩首）作教材。律詩，除開有一定的平仄外，還該注意對偶。大概說來，律詩八句中，前起二句（第一句、第二句不必相對）中對四句（第三、第四兩句相對，第五、第六兩句相對）後結二句（第七句、第八句不必相對）這是正格，如杜甫的登樓：

花近高樓傷客心 萬方多難此登臨 錦江春色來天地 

玉壘浮雲變古今 北極朝廷終不改 西山寇盜莫相侵 

可憐後主還祠廟 日暮聊為梁父吟

這是律詩首句不押韻的仄起式。第三句「錦江春色來天地」對第四句「玉壘浮雲變古今」，第五句「北極朝廷終不改」對第六句「西山寇盜莫相侵」就是。再看王維的出塞作：

居延城外獵天驕 白草連天野火燒 暮雲空磧時驅馬 

秋日平原好射鵰 護羌校尉朝乘障 破虜將軍夜渡遼 

玉靶角弓珠勒馬 漢家將賜霍驃姚

這是律詩首句押韻的平起式。中間兩聯，第三、第四句相對，第五、第六句相對，才合乎律詩格式。

詩的對偶，亦稱「對句」、「對仗」，雖也不一定採用最嚴格的規定，但無論如何，其精神總是存在於詩中的。所謂嚴格的規定，先是這句的名詞對那句的名詞，動詞為動詞，虛字對虛字，實字對實字，單字對單字，雙字對雙字；其次，還要草木鳥獸對草木鳥獸，人名地名對人名地名，顏色也要相對，數目也要相對即使用典故或是成語，又要其中的字面形態相對稱，出處時代也相對稱，還有平仄也要相對，如銀杏（平仄）對石榴（仄平），煙初散（平平仄）對露未晞（仄仄平）等都是。

要作對句，必得勤加練習，才可純熟，並且工巧，出口也能成章。否則，勉強湊起來，未有不皺眉蹙額的。怎樣練習呢？記得從前舊式的私塾裡，往往有「詩課」一門，這是作詩的初步。最初步的詩課是從一兩字對起，這是很容易的。如：

天對地、雨對風、山對水、鼓對鐘，紅花對綠葉、織女對鍼神、野館對江村、沉李對浮瓜……等。

  對課練習純熟後，便可作對句。初學弄筆時，往往病在枯寂，無從著手。從前有詩腋、典腋一類的書籍，將各式對句，依類編排，供作詩者取材。另有一本千家詩，內亦附有「笠翁對韻」，依平聲三十韻目編排，由一字對、二字對、三字對到五字、七字、十一字對，讀誦起來，順暢好聽好記，我們試舉「笠翁對韻」其中兩例，提供你作參考：

一東：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濛濛，日下對天中。風高秋氣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漁翁。

二冬：晨對午，夏對冬，下餉對高舂，青春對白晝，古柏對蒼松。垂釣客，荷鋤翁，仙鶴對神龍。鳳冠珠閃爍，螭帶玉玲瓏。三元及第才千頃，一品當朝祿萬鍾。花萼樓間，仙李盤根調國脈，沉香亭畔，嬌陽擅寵起邊風。

以上所說詩腋、典腋、笠翁對韻三書，材料豐富，只要讀熟，自己寫作時，當有左右逢源之樂。以為參考材料，倒未必一定要抄襲，也能自創新句，所謂熟能生巧便是。

對偶，基本上是整齊勻稱的意思。現在，舉一聯典型對句如下：

明月松間照  清泉石上流（王維）

以上兩句，都是寫景，而且都是寫眼前的景，「明月」對「清泉」，「松間」對「石上」，「照」對「流」，再工整是沒有了。初學者以此為範例，照樣練習，要做到自己能成對句而不費力為止。掌握了基本技巧後，就要体會古人對句的靈活變化。

一種是把兩個普通常用的字，變成新鮮的意思。如：

露從今夜白  月是故鄉明（杜甫）

「白露」「明月」是眼前常見的，心中常有的，口中常說的。現在說：白露從今夜白起，明月和故鄉一樣的明，這就不是平常的說法，卻能夠把對景生情的心思說出來，這就是詩中的好句子了。

另一種是在平常的句子中，用兩個十分用力刻劃的字眼提振起精神，因而變得極不平凡，如：

泉聲咽危石  日色冷青松（王維）

泉聲、危石、日色、青松，都極平凡，但當中用了「咽」字、「冷」字，就使人想到亂石參差之中，泉水的聲音有時被遏止，而濃綠青松也使日光變得陰森，這樣寫深山的幽景，似乎畫也畫不出來，這是對句的神妙作法。

另一種是用適當的雙字或聯綿字，使平常的字句變得有聲有色。如：

野日荒荒白  春流泯泯青（杜甫）

種竹交加翠  栽桃爛漫紅（杜甫）

野日白、春流青、種翠竹、栽紅桃，都是平凡無奇，一經在適當位置上，加以適當的形容，就煥然改觀了。

另一種是不同的事物靠工巧的對仗變成相同，使詩句內容更加廣闊而豐富。如：

蟻浮仍臘味  鷗冷已春聲（杜甫）

「蟻浮」是酒的代名，而「鷗冷」是實在的水鳥游於水面，作成對句本不勻稱，現在借以動物對動勿，不勻稱的就變為勻稱了。

以上，只是約略說說對偶之妙，現在，再就對偶方法，特別舉出對偶十七範例，作為說明：

同類對：

白片落梅浮澗水 黃梢新柳出城牆

梅、柳同為木，「落梅」對「新柳」

異類對：

橋通小寺家林近 山帶平湖野寺連 

橋、山非同類，「橋通小寺」對「山帶平湖」

就句對：也就是當句對。

小院迴廊春寂寂浴鳥飛鷺晚悠悠

「小院」對「迴廊」，「浴鳥」對「飛鷺」

孤雲獨鳥川光暮 萬里千山海氣秋

「孤雲」對「獨鳥」，「萬里」對「千山」

借對： <衍音義作對>

廚人具雞黍 稚子摘楊梅 

楊與「羊」同音，借以對「雞」

殘春紅藥在 終日子規啼 

子與「紫」同音，借以對「紅」。假其色也

閒聽一夜雨 更對柏巖僧

「柏」與「百」同音，借以對「一」。假其數也

竹葉於人既無分 菊花從此不須開

竹葉，酒名，字面與菊花相對。

枸杞因吾有 雞栖奈汝何

枸杞與「狗起」同音，借以對「雞栖」

蹉對：也就是交股對。

春殘葉密花枝少 睡起茶多酒盞疏

按：「多」對「少」、「密」對「疏」

裙拖六幅湘江水 鬢聳巫山一段雲

按：「巫山」對「湘江」、「六幅」對「一段」

疊字對：

處處落花春寂寂 時時中酒病懨懨 

「處處」對「時時」，「寂寂」對「懨懨」

雙聲對：

秋日香佳菊 春風馥麗蘭

按：二字聲母相同謂之雙聲，「佳菊」對「麗蘭」

疊韻對：

放蕩千般意 遷延一介心 

按：二字韻母相同謂之疊韻，「放蕩」對「遷延」

雙擬對：以人擬物，以物擬人。

議月眉欺月 論花頰勝花

按：欺，勝過也。眉欺月、頰勝花，喻一女子花容月貌。

迴文對：

橋對寺門松徑小 檻當泉眼石波清

清波石眼泉當檻 小徑松門寺對橋 由上聯倒著念

迢迢綠樹江天曉 靄靄紅霞海日晴

晴日海霞紅靄靄 曉天江樹綠迢迢 由上聯倒著念

人我對：和詩最多此例。

我已無家尋弟妹 君今何處訪庭闈（杜甫）

又

人言格調勝玄度 我愛篇章敵浪僊（韋莊）

又

顧我老非題柱客 知君才是濟川功

因果對：

愛竹莫除當路筍惜花先囑隔牆人

流水對：兩句一意

吾師正遇歸山日 閒客空題到寺年

又

小樓一夜聽春雨 深巷明朝賣杏花

巧對：

去時此地題橋去 歸日何年佩印歸

扇對：亦即隔句對，第一句對第三句，第二句對第四句。

相思復相憶 夜夜淚沾衣 空嘆復空泣 朝朝君未歸

又

解后陪車馬 尋芳謝朓洲 淒涼望鄉園 得句仲宣樓

又

    去年花下留連影 暖日夭桃鶯亂啼 今日江邊容易別 淡煙 衰草馬頻嘶

有無對：

坐帳無鶴 支床有龜

又

有弟皆分散 無家問死生

自相重疊對：

池光不定花光亂 日氣初涵露氣乾

「花光」疊「池光」，「露氣」疊「日氣」，以此取工巧。

又

桃花細逐楊花落 黃鳥時兼白鳥飛

「楊花」疊「桃花」，「白鳥」疊「黃鳥」，亦然。

清初古文名家劉大魁說：「論文而至於字句，則文之能事盡矣。」又說：「作文若字句安頓不妙，豈復有文字乎？」鍛句鍊字之重要，於此可知。而用排偶的方法顯示整齊和諧之美，這在別的語文中是難以辦到的。我們的傳統藝術，無論在建築上、在裝飾上，都很注重對偶，例如，兩扇大門，分掛一副對聯，假如對聯的字句一邊多一邊少，一邊大一邊小，請問，看起來會發生怎樣的感想？明白這一點，就知道舊詩的對仗是怎樣重要的了。

學會對偶，擅作對偶，不但你會作律詩，而且由對偶衍化出來的詩鐘（俗稱「戰詩」，始於清初，又稱「改詩」，意即改律句之詩）以及對聯（淵源於駢文、律詩，短則四字，多則一、二百字），提筆為之，必將得心應手。

  總之，要有好的對句，初學的人，應先自己把詞彙豐富起來，然後有充足的字眼來應付不同的需要，不至腸枯思竭，寫來生硬。入門方法是多讀古人的詩，多欣賞佳聯妙對，多提筆練習，由淺而深，循序漸進，相信，應可把對偶學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