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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殞星
2007/05/24 10:02:30瀏覽408|回應0|推薦7

我不常參加文學獎,不論時報聯合還是吳濁流吳三連,畢業後也不曾真正從事專業寫作,過去意識經常於長篇創作過程結束無法恢復,甚而陷入焦慮選擇放棄走純文學路子。在我進出職場與家庭間這些年,文字依舊提供生活外靈魂孤寂時刻的出口釋放,我棄它它卻無棄於我,回首相伴。

文學寫作者,以上這些活動就像搞電影參與各類影展,假他人肯定換得出名其實也是不錯管道。我不好名氣,筆卻不甘於寂寞,最後為圖方便,只二次校園文學獎,過乾癮打住。多年前小說式散文,屢讀過程實在頭痛。除【十一月一日千禧年】外,這篇是當時以手寫心。留於此處,紀念曾為慘綠少年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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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點。

心臟就像被一條麻繩狠狠地勒著!心室與心房的血液不停相互吞食,像是乾淨與污穢的戰爭你死我活,彼此只想取代彼此。額頭上冷汗從頰角緩緩流下,經過脖頸往背脊流竄,孤兒院園子裡有棵桑樹,有人正趴在那棵樹下挖洞,將自己的頭塞進洞裡。

十分地不情願從夢中醒來,失眠似乎是注定的事。

起身隨手披件外衣,淡藍色夜燈給眼睛上了顏料,床單衣服書桌失去原本該有的色彩。室內昏暗,視覺隨時間逐漸習慣於夜燈之藍,藍色像窗帘掛滿四方屋內,牆壁密不透風。桌上茶杯印了一圈雕花,水霧慢慢往空氣裡蒸發,瓷瓶裡置了朵沒有刺的薔薇,失去棘手能力,任憑擱擺不說二話!

以前就喜歡在桌上插一朵花,絕不讓瓶子空著,所以每天到園裡偷摘,院長也每天教訓樂此不疲。不知什麼時候愛上喝茶,無數個下午坐在不同地點掬著不同花案的杯子裝了類似現在的味道,這些年我離不開它,套牢的心甘情願。

左面牆壁掛滿單一主題的人面黑白照片,臉部猙獰扭曲壓迫嚇人,透過凝視,我清楚知道不是一個人在房間裡,八坪空間塞了太多情緒,波長不一,我幾乎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照片裡抬起的手臂想攬我過肩或推開沒有明說,其中肩上一對羽翼張牙舞爪而來,雪白刺目,鞭笞著視覺神經,不容遲疑後退。羽翼突破色罩防線,拼命維持自尊反對換藍,荒唐而可笑!
  
我沒有不滿。

離開孤兒院十年,過十年和過一天差別似乎不大。

第一次看完尼金斯基「牧神的午後」像是被人狠狠刮了一巴掌!那場公演結束後,我坐上車準備回家。司機像與人搏命,對鄰近車道另一台公車不相上下的速度極為不滿,猛力踩動油輸門,聲音急切不耐乍響頻頻!沒來得及注意何人贏了輸了,腦子就不太聽話,轉回了剛才的劇情。愉悅與疼痛似交和替換著不斷刺激我全身上下,忘記表演與觀看表演的界限,他呼吸了我的呼吸,用麻繩勒緊了我的心臟,他挑起了屬於乾淨與污穢的一場戰爭!

下一分鐘我哭了,強抑住不發出聲音,任憑眼淚滿臉縱橫,也失去伸手至背包內翻面紙的勇氣!令人震撼並不是舞者超凡入聖的技巧,其動作簡單毫無忌諱,在那名喚牧神的身上遇見自己一直避而不談的問題:慾望、誠實、偽裝、大家閨秀、上流社會、譏笑謾罵、貞操、權力、文字弔詭、女權主義、性解放氾濫、唯物化、馬克斯……

書桌上架了一排尼采語錄,封皮翻得破爛不堪像解了體般,其中最舊的一本貼了又黏,是國一時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一度被沒收多年。有人說我個性如此都是因為看了這種東西中毒過深。一天晚上我將它偷回來,白天藏入衣服夜晚擠進枕頭誓死捍衛!

於是所有的思想、主義經常選擇悲觀一派。生命並沒有公平待人給我想要的環境。讓鬥爭與不平養大的滋味已逐漸焦距不清,在屢屢告誡下彷若如鏡之湖丟下小石子的漣漪選擇等圈等速地消失,或是擴大!

一切回憶被確定日期取代,正如開刀拿掉的嬰兒永遠不算擁有;如果作家留下作品,充其量只為報復將腐朽的隻手,至於愛情,只在填結婚證書姓名欄才被算數!

五歲前擁有太多情願遺失的記憶!如果人類可以從五歲開始才能真正有記憶,而往後二十年生命統籌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將是多麼幸運的事。在我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刻不想再浪費腦細胞,為了些繁縟之事做了結,例如:交代後事。

曾有人問我一輩子只有兩個字表示豈不可悲?我沒有回答。這一世請了簡單為之作傳,不必複雜好意扮演摩西領銜出海。人有人的佛陀,人要人的上帝。

尼采認為「人之所以偉大在於他是橋而非目的;人之所以值得被愛,在於他是過度是沒落!」人的生命之於宇宙滄海一粟,有什麼好談萬物之靈?就算滿室藏書不如一書在手,麵包到口才算飽腹。聰明認為聰明很聰明,其實都是愚昧!有人出生被看準是一大失誤,所以六親不認?
  
以前喜歡問什麼東西可笑,現在問笑是什麼、哭是什麼、感覺是什麼!當有些許感受便使用形容詞加以名之做上註腳,經過猛烈思索得出結論。不管存在於人世間的真善美惡,我問了問題要答案,事實上只不過是心境加上詞彙賦予,收回心境詞彙一切又將改變!銀貨兩訖,沒有歸還沒有借出,我不吝嗇,卻也沒有變得更富有!

每在書店內逛了太多本籍,卻沒有一回讓我捨下錢買回家。偉人對於我毫無意義,我只欣賞自己理想中的明星。面對激情行動派主義者我有浴火重生的感動,得以共鳴,呵護,受寵萬分。這是狂傲不認輸、久旱逢甘霖,是百度千尋闌珊之人,是緣定三生的默契!

「有什麼比對自己的生命終始,擁有至高無上的決定權來得更有價值?」生之開始已非我所有,生之結束何妨交給自己決定?自己的畫板自己上色,相見永不恨晚!夜夜我枕它而眠,願許下真愛誓言,保證永遠信奉恥言背叛!

窗外莫名下起了雨。熄了快盡的煙蒂點上另一支,順便懊惱飛馳的意念。打開George Winston 的December推入音響,敲下重覆放音按鍵,眼睛那裡都沒有看,只愣愣注視牆上那張巴黎冬景的表情。小妹說過最討厭我長時間重覆聽同一張唱片,一而再三。音樂、吃東西、書、電影、衣服、照片、畫,全是如此,好像不膩不煩,她說她真的受不了!

他也這樣說過我!他卻認為這樣的我即使被所有人討厭也無所謂,他喜歡就可以了。我喜歡聽他這樣說,所以要他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半年前他癌症死了。兩年前他計劃著兩年後結婚,再兩年生個孩子。十年前他說長大後一定要來一場隆重的婚禮。

婚禮?

窗外的雨開始變小,沒幾分鐘雨歇了腳,剩下濕漉地面映了不知什麼東西模糊難辨。每次作到同樣的夢,醒後頭腦都有萬分澄澈的記憶力。我越努力遺忘過去,過去便越努力被我記住!在一來一往推拉間欲拒還迎,日子與日子繁殖未停。決定呼吸或不呼吸其實都是死亡,答案單選,死於記憶和死於遺忘,其實源自一系。記憶存在於死亡遺忘;存在死亡於記憶遺忘,這些東西本是同根生,相煎又何太急?

人們終將目瞪口呆,看著歲月遠渡重洋,與「失去」約定好時辰,共赴黃泉,將步伐毀屍滅跡,不留證據。於是,我失去五歲時天真爛漫的臉孔,卻依然得攬鏡,自照打理儀容,之後雲鬢一梳,粉墨登場!

我問過自己千百種問題!生命、愛情、價值?此刻,我竟多了求知的慾望。「孤飛的燕是愛情的殞星。」鄭愁予既然這樣說出口,我便這樣聽進去,抑或那顆殞星亦為孤飛之燕?片刻後,我走向桌前放置的論文集《人生的智慧》,順手撕下自殺論全數頁碼,燒成一小杯灰燼攪和水吞嚥下去!我存心將它永遠據為己有,別人再也不能控制!

這次夢的內容,堅持由我決定:

希望看到十二月的雪景,佇一枝未載葉片的枯枒迎風搖曳……

燕子離開棲留屋簷,芙蓉離開水澤……

兩束藍色玫瑰套了鎖鏈縛在沙地上爭其美麗……

背後天空漂動著,山巒綠火焚林……

海洋洗浴……

靈牌微笑。

 

天平  寫於一九九七年,十四屆五虎崗文學獎散文組推薦獎。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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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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