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站在路旁點了根煙﹐午後的艷陽讓我瞇了眼睛。還有五分鐘﹐五分鐘以後﹐我就跨過這條線了。雖然在眾人前面脫光衣服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可是在網路上﹐畢竟還是傳得太廣了。

四十出頭了﹐自己還是精壯得像條牛﹐十八歲迫不及待離開在中西部的家﹐一個人來到城裡﹐什麼樣的工作都做過﹐可這事還沒做過﹐而我自己是一個連電腦都沒有的人﹐更不用說上網路了。

來到城裡﹐一開始當信差﹐風雨無阻﹐騎著腳踏車﹐在車陣中鑽來鑽去﹐得把握時間﹐把公司間的信件送達。這是以工作量來算工錢的﹐分秒必爭。最怕大樓囉裡囉嗦的警衛﹐只不過當個警衛﹐拿到一點權力就自以為了不起﹐對我們這些信差擺足姿態﹐時間一拖﹐一天就少賺二三十塊。

一次飛快騎車﹐該死的計程車門突然打開﹐讓我撞個正著﹐空翻過去﹐沒跌個半死。為了安全﹐買了一輛破車﹐送些遠距離的﹐錢多些。過橋費﹐公路收費﹐油錢﹐都算自己的﹐扣東扣西﹐沒剩幾塊錢吃飯。幹了三年﹐沒存半毛錢。

家裡答應供我讀大學那幾年的生活費﹐我申請到州的補助和學生貸款﹐讀了幾年大學。畢了業﹐一大堆讀書時欠下的債務要還﹐我的主修不是很好找工作﹐還好找到了一個店面當店員﹐不過老闆跟顧客說我是經理。這個店老闆﹐吝嗇得要死﹐連喝店裡的咖啡都要投銅板進去。每天負責開門﹐做帳﹐賣東西﹐管理存貨﹐老闆一天也只是來晃晃﹐錢也沒有比當信差多多少﹐只是不用風吹日晒。可惜這個穿戴整齊的工作沒做兩年店就收了﹐我再度失業。

那個時候其實工作算旺﹐偏偏我是那種古板的人﹐不會寫電腦程式。看人家賺錢﹐自己到處找不到工作。後來認識了尼克﹐他是學藝術的﹐註定發不了財。他是房子翻修的工頭﹐我跟他工作﹐當他的搭檔。我喜歡跟尼克工作﹐他是長春藤畢業的﹐非常聰明的知識分子﹐跟他一起翻修房子﹐我們可以聊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人文藝術。我們下了工﹐一起抽大麻﹐喝酒﹐日子倒也愉快。

過了兩千年﹐發生了恐怖事件﹐市場開始萎縮。大家都開始省吃儉用﹐翻修房子的工作漸漸變少﹐就算要做﹐尼克去估了價﹐除了豪華的房子﹐一般客人不要我們這種比較貴但是高檔精細的工作﹐他們寧願隨便做做﹐便宜就好。墨西哥人和東歐來的新移民﹐價錢一個比一個低﹐把我們的工作都搶掉了。這幾年﹐新總統上任﹐也沒有帶來更蓬勃的經濟﹐我一年接不到幾個工作。尼克的兒子長大了﹐現在只要有工作﹐尼克優先僱他自己的兒子﹐除非需要多的幫手﹐才會找我。

其實也是無所謂的﹐銀行裡的錢﹐付了房租﹐還是撐了好一陣子。一年多前﹐我在酒吧認識了雪莉﹐她是胖了一點﹐這也沒關係﹐我喜歡胖一點的女人。我年過四十﹐沒有多少積蓄﹐工作時有時無﹐她肯搬過來一起住﹐我們省下一個人的房租﹐加上她在餐廳當服務生的收入﹐我們還是過得去的。

雪莉懷孕了﹐我很高興自己要當爸爸﹐四十幾了﹐不容易呀。可是倒霉的事又發生在我們頭上﹐雪莉工作的餐廳付不起新漲的店租﹐把店收掉了﹐現在的店被韓國人開了修指甲洗腳的店。

這裡一間接一間的店﹐要嘛賣壽司和日本拉麵﹐要嘛就是修指甲店。到處都是亞洲來的學生﹐他們的頭髮剪得亂七八糟﹐男不像男﹐女不像女﹐他們花錢可真大方﹐把這裡的房租都炒高了﹐逼得我們的地下音樂表演場﹐酒吧﹐餐廳﹐理髮店都讓出來給他們﹐我們倒是連生存的地方都沒了。至少中餐給很多肉很多飯還可以吃個飽﹐那些壽司生冷的魚片包白米﹐什麼味道都沒有﹐這種填不飽肚子的玩意兒﹐有什麼好吃﹐偏偏就是有些人裝世界觀﹐去那種餐廳。幾句英文都不會說的韓國人﹐幫那些年輕女孩子修指甲﹐當個女孩子自己不會修自己的指甲嗎﹖什麼時候﹐連腳都要讓人幫妳洗了﹖

我的寶貝女兒上個月出生了﹐美得很﹐有我的藍灰色眼睛﹐抱在懷裡﹐在醫院我自己是哭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我們只買了幾件簡單的娃娃用品﹐我何嘗不想買些好的東西﹐可是我好一陣子沒工作了﹐雪莉懷孕也找不到工作。我跑去社會安全局﹐幫她們母女辦了醫療卡﹐謝天謝地﹐她們倆看醫生不用錢﹐還領到了奶票和糧食卷﹐這替我們減輕了很多負擔。

可是﹐房租欠了兩個月了。房東波蘭佬說我們再不交房租﹐他要請律師了。要是讓我的寶貝女兒流落街頭﹐我還算是個爸爸嗎﹖我一定得想法子應這個急。

那天在酒吧﹐不知是誰起了頭﹐笑鬧說我胯下的事。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秘密﹐在酒吧的廁所拉尿﹐我要藏也藏不住﹐反正就這麼傳開了。有個肥佬﹐問我要不要拍真槍實彈在他的網站播出﹖給別人兩千﹐給我三千。三千﹐我眼睛一亮﹐這不是小數目﹐付兩個月的房租有剩﹐還可以給娃娃買張床。我們去廁所﹐肥佬驗了貨﹐他說我可以﹐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我回家跟雪莉老實說了﹐她沒說什麼﹐我看到她在廚房哭了起來。我抱著她﹐我在她耳邊說我不能讓我們娃娃流落街頭﹐是不﹖她邊哭邊點頭。

煙抽完了﹐把煙頭彈到馬路上。不要猶豫了﹐還是上三樓的攝影棚吧。我是一個爸爸﹐娃娃是我的心肝﹐我什麼都可以為她做。只是我本來以為這三千是和女人做的﹐肥佬今天早上跟我再確認的時候﹐他說跟女人的現在不好賣﹐跟男人的比較有賺頭﹐所以他要我做的是跟男人的。

我沒把這話跟雪莉講﹐我回去要怎麼跟她解釋呢﹖算了﹐別想那麼多了﹐上樓吧﹗想太多到時表現不出來﹐賺不到那三千怎麼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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