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大選在即，原本搖擺不定的我，本來打算不投票了，近日卻因一件小事決定了立場。

我曾工作的公司 Sycamore Networks, 終於要結算資產、關門下牌。這個消息默默出現在光訊（Light Reading）及波士頓環球報 （Boston Globe），除了曾躬逢其盛身歷其衰的舊日員工之外，大概不會有人注意。我與該公司的僱傭關係雖於九年多前終止，但渡盡劫波後乍聞其逝，仍不由興起今昔之慨。

Sycamore 是一種參天巨樹，分枝極繁，網路公司以此為名，頗為適切，但諧音sick more則不幸一語成讖。該公司在1999年 IPO, 以1100萬美金的銷售額，飆到140億的市值，股值銷售比超過一千倍。五個月後再衝新高，該公司趁機套利，用IPO當天12倍的價錢出售股票，坐擁10億美元的現金。

我在2000年初加入，無緣躬逢那些據說讓人喜極而泣的場面（否則也不會寫這篇文章了；我的觀點當然帶著階級立場，但幾乎所有的政治觀點都表達階級立場，故而我不覺得需要為自己的出發點辯護）。回首前塵，我必須先說聲感謝，是Sycamore Networks 把我們全家從亞利桑那的沙漠帶到人文薈萃的波士頓地區；我由此進入光纖通訊的領域，有幸跟從許多天生好手學習本事，效法他們做事思考的方法，至今依然受用。但公司在2002-2003關閉了最有創意和雄心的光纖傳輸（transport）事業部門，遣散人才，退縮固守狹小的領域。許多人期待它善用來自股市的龐大資金，再造新局，畢竟公司的兩位創辦人頗有創新之譽，在Sycamore之前就曾幹了一大票。但十年來他們坐在鈔票堆上無為而治，謹小慎微，銀行的利息總是超過銷售的利潤。漸漸地，該公司在圈內人眼中成為懦弱膽怯的象徵，創辦人的形象也從充滿願景的先驅滑落到乘勢聚斂的騙子【1】和守財奴。

我的朋友說得好，這種公司早就死了，只是忘記躺下 (these companies had died for long; they just forgot to lie down). 所以，它們蓋棺，何須我費事加一根釘子？更何況那是一只空棺！但這個公司的興亡有助我看穿誇誇其談要“創造工作機會”的富商心腸，如共和黨的候選人及其富商集團。

共和黨的經濟學，叫做 Trickle-down economics （姑且譯為涓滴經濟學）。簡而言之，它認為給最高所得者減稅，讓他們賺得更多，他們就會將多餘的錢拿出來投資創業推動經濟成長；然後經濟成長的油脂有一天會慢慢滴下來流到低收入者嗷嗷待哺的嘴裡。（另一層意思是，給窮人錢無助於經濟成長，因都被窮人吃掉了）。涓滴經濟學並非全無道理，但其中最大的謬誤是以為人一旦有多餘的錢就會從事促進經濟成長的投資。事實上，大多數的有錢人都致力保守財富，或坐在錢堆上收取利息，或炒作房地產，或建築豪宅城堡；真正有投資企圖和眼光的人如鳳毛麟角。我並非要挖苦有錢人（何況他們也不會在乎我的挖苦），只是要指出“有錢並不等同於有投資企圖和眼光”這個事實。即便要推動涓滴經濟，我寧可從最富的一群多收點稅，作為給全國最聰明的大學生的創業基金。Microsoft, Yahoo, Google, Youtube, Facebook, 不都是大學生無中生有的嗎？創業第一需要好腦袋，指望聰明的大學生創業顯然要比指望聚斂成性的富人要有希望得多。美國之偉大，在於提供機會，促進階級流動。但共和黨富商集團，透過金融軍火石油等政商壟斷機器，卻要確保階級之固定停滯，以利他們統治。

共和黨的富商集團有個本事，被罵貪得無厭的時候，就塑造“工作創造者 - job creator”的形象。這是個謊言，因為創造財富與創造工作之間，無必然關係。華爾街和大公司朝思暮想的是財富和利潤，此乃其本業，我無意批評。但為了持續累積財富，必須擴大市場、增加生產力、降低成本。在市場萎縮的年代，降低成本是最有效的手段。金融海嘯發生後，NASDAQ 指數從2008年底迄今四年來漲了約一倍，美國企業卻一再裁員，便是明證。

共和黨的候選人引述自己經商致富的經驗，認為有辦法扭轉經濟。這是個謊言，因為精明的生意人不見得關心整體利益、或具備整體思維。事實上該候選人幾次不經意的“失言”，最能暴露其肉食殘忍心態。今天全世界經濟的慘淡光景，豈非所謂精明的生意人恣意操弄金融槓桿造成的？他們開盤聚賭，卻要升斗小民概括承擔後果。今天同一群賭徒又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難道我們還要給他們機會？

共和黨的富商集團拾人牙慧，問選民現在過得是否比四年前好？這是個謊言。四年前，經濟眼看就要崩盤，共和黨的始作俑者竟然有臉問這問題？民主黨政權因偏向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的確在促進經濟成長上表現較弱，大政府的走向也讓我不安。但四年來療傷止血，有其功績。好不容易穩住了腳步，難道又要給敗家子揮霍去？美國必須再穩住四年，非民主黨不可。

共和黨的政客，喜以生命的捍衛者自居的。這是個謊言。他們表面上大聲捍衛受精卵的生命權利，操作話題，卻貪婪無厭，對活著的窮乏困苦的人頗為忍心。我無意在此爭辯基本價值之異同，但我不願被虛偽的政客綁架。這些人性稀薄的政客，深知選民群落的結構，精於觸動個別群落的敏感神經，他們豈在乎基本價值？

身居加州，在民主黨的地盤，這番表態其實多此一舉。但四年一選，藉機澆澆塊壘，也算師出有名。而且我決定多關心在地政治，少理會台灣政治，立志從此連指桑罵槐影射島國的文章也不寫了；這篇就算是立志之作、勵志小品吧。

----------------------------------------------------

註【1】 1100萬美元的銷售額其實頗有玄機，靠的是所謂 vendor financing 的手段 - 就是融資給客戶，讓客戶買自己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