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     別】      鄭愁予

「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

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念此際你已回到濱河的家居，

想你在梳理長髮或是整理溼了的外衣，

而我風雨的歸途還正長；

山退得很遠，平蕪拓得更大，

哎，這世界，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

       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是一個再沉默不過的夜晚，除了啜泣低鳴的哀嚎，再也沒有其他聲響，魂蕩、迴蕩、心也飄蕩，於是寧靜成了最有力的控訴，控訴這樣一刻，是風！輕輕的、輕輕的吹進被淚灑遍未乾的黑夜。

「你說，你真傻，多像那放風箏的孩子

本不繫該它又放它

風箏去了，留一線斷了的錯誤：

書太厚了，本不該掀開扉頁的；

沙灘太長，本不該走出足印的；」

       這次我離開你，就像風箏斷了線，留下一線不該殘存的希望，卻依舊飛的遙遠，就像抬頭再也望不見飛往的終點，手中被線割痛的微滲的血絲滴答滴答，還低頭不解原來已經斷的是曾交握的狂熱，就飛哪！飛去那際遇的最初與告別的最終，飛過那大海也飛越那浪花，直到看不見、什麼都再也不會看見。

「雲出自幽谷，泉水滴自石隙，

一切都開始了，而海洋在何處 ﹖

『獨木橋』的初遇已成了往事了，

如今又已是廣闊的草原了，

我已失去扶持你專寵的權利；

紅與白揉藍於晚天，錯得多美麗，

而我不錯入金果的園林，

卻誤入維特的墓地……」

      這次我離開你，這次我離開了你，在遙遠的你已經睡了的此際，我離開了你，留給明日孤單的早晨，留給一頁沒有完結的故事，當風翻起那被淚暈染的扉頁，陽光蒸發模糊了的字，維特的煩惱依舊晾在結局那頁的不完美。

「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

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

留我們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

      這次我離開你，便不想再見你了，所有的故事都有個結局，我的就是失去了你，有什麼在輕敲心頭的不捨？有多少難掩神色的落寞？還有什麼無法述說的感受？有什麼還在、還在、還存在？誰也沒有辦法回答在山的那頭是什麼傳回跫音，是際遇後又悄悄不留片語的餘溫？還是歸人始終不歸的步履？問與不問，都已是「日安．憂鬱」。這次我離開了你，離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