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送了我一本龍應台的作品，他說這是值得推薦的一本散文，本想在過年期間閱讀完，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心情靜心端倪，直到最近心思紊亂不定，反而有了閱讀的一種趨使力，我翻看了代序的前三頁就深深感動了。這樣的文筆平時卻雋永，溫婉而真摯，讓我深陷文字的世界，很廣大又無限力量的一種美感，一篇好的散文是非常值得令人沉思與玩味的。

生離死別與所謂各種情感都是牽動一個人最強大的力量，不用任何形式就能緊繫人一生的點點滴滴，也許在這期間，我們學會感動與放下，然後勇敢的接受及面對。

那一年，我對父親與母親說不用送我去車站了，我會自己搭車，什麼時候我已經獨立到不需要事事麻煩拖累他們，但是他們用一貫豪氣、溫暖又難掩熱忱的語氣，堅持要開車帶我前去車站，所以我讓他們接送一次又一次，那彷彿是長年不在他們身旁陪伴的一點點堅持，沒有辦法時時牽掛的我們，用這樣小小的儀式去向天宣示那濃得化不開血緣，暗自的守著一種用言詞無法形容的呵護與情感。

成長。

「媽！我的高中畢業紀念冊，就是放在我房間書架上那褐黃色外皮很厚的那一本呀？怎麼找不到了啊？」剛從外地返家的我，急著要跟高中同學聯繫同學會的事，一時心急驚呼著母親。

    「好像是妳三姐整理過房間，妳要不要問問她啊？」媽媽從樓下扯開著喉嚨大聲對我解釋。

    每當要找東西找不到時就顯得心情特別焦躁，突然眼角餘光瞄到在那層層疊疊泛黃的雜亂紙張下，露出一角疑似是我要找的那本畢業紀念冊。

   「啊！我找到了！媽！我找到了啦！」欣喜不已地拍散掉那外殼已沉積多年的灰塵，我禁不住地嚷嚷。當急忙翻開那年絢爛又不可多得的高中回憶頁面時，看著那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大頭畢業照，我也陷入一陣陣如晨曦陽光般的記憶軌道。

    依稀在腦海裡，無數個畫面深深淺淺浮現。在縈繞著滿園桂花香味的廣大校園裡，穿著同樣紅色短袖體育上衣及黑色運動長褲的我們，嘻嘻哈哈談笑著，趁體育課堂上偷閒聚集坐在炙熱陽光照射不到的榕樹陰蔭下，妳一語、我一語、她一語熱鬧不休地高談闊論說著我們的未來，妳說妳的夢想是作一位傑出的插畫家，她說她想要成為一位有愛心的幼稚園老師，我說我盼望自己能成為一位優秀的文學創作家。

    那時我們帶有稚氣的臉龐上，有著不曾被現實生活打敗的純真爛漫；感情總是十分要好的我們，曾經最愛做的就是在天氣熱到受不了的上課空餘，吆喝著一群人偷偷定購附近那間便宜又好吃的雪花冰，叫早已習慣我們無厘頭作風的老闆送冰到學校外牆。此時會有人負責收錢，有人負責去偷偷運進那美味不已的冰品，更有人負責把風，以防親愛的班導或教官出奇不意的靠近；那曾經熟悉的雪花冰綿密甘甜的融化在嘴底，憶起那滋味猶在舌尖。還有那一場場令人難忘的班級競賽，像那時第二次月考完，大夥趁著下課時間一筆一畫拚命趕工，而嘴上依舊不忘聊著彼此心事的班際壁報比賽，即便手上忙碌不已，不時還是有人說著逗趣的話語，引得大家忍俊不住噗哧大笑！還有，班上那老是唱歌走音的女孩，沒有黃鶯出谷的曼妙歌喉，即便因為她總讓我們合唱比賽不時增添許多刺激緊張的氣氛，甚至破功，卻沒人願意割捨她，因為我們總認為我們這一班是一體的。

    太多太多回憶寶石，珍藏在潛藏多年的記憶盒中，如海浪潮湧，竟鮮明的讓我以為剛發生不久，那時總以為會永遠充滿朝氣的我們，都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季季桂花香味的年少，記憶無論多麼可貴美麗，似乎都只待畢業同學會的話題中去品味發酵，現在的我們只有在偶爾聚會時，笑著允諾彼此，要不忘初衷地一同向著未來走。夢想，當時看起來遙不可及，現在的我們，卻都踩在早不同以往憧憬夢想的現實生活上，以往的夢想只能回味，甚至漸漸褪去。

    高中的記憶盒還來不及闔上，母親的聲音將神遊的我喚回凌亂的房間內。

   「四姑娘，妳找到啦！那妳今天中午不留在家裡吃飯嗎？我有買妳最愛吃的魚耶！不然晚餐再煎給妳吃，好不好？」媽咪從房門外探進半個腦袋，開口喊著我特屬的親暱小名，劈哩趴啦的連問我好幾句，母親的臉上露出特有的溫暖笑意，似乎迫不及待要我回她一聲。

    好的！媽！當然好的！想起多年前那次在工作搭車返家後，享用到母親為我精心烹調的晚餐時，隨口說出的一句：「媽，魚好好吃喔！我工作忙到晚餐都隨便吃，好久沒吃到魚了！」就這樣簡單的幾句話，母親在這幾年卻牢記在她心底，每次我難得偷閒搭車返家，餐桌上總少不了一盤美味可口，煎得香酥又看來垂涎欲滴的金線魚或鱈魚等。究竟是什麼力量讓她堅持我返家一定要有魚可以吃，那是比磐石堅定、比愛情雋永、比天上的星辰更閃耀的一種動人，那是我母親對我的關愛。

    聽進母親洋溢著渴盼的問話，突然瞥見她鬢角上露出了好幾縷已經泛白的髮絲，此時我忍不住將臉一轉，暗抑著無數情緒，開口回應著母親。

    「喔！好呀！我開完同學會就回家吃飯，晚餐我會在家裡吃喔！」頭低低的我，心情也在不小心看見的白髮中蔓延著一種低落，強忍住那不小心勾觸的心情，我這般回答母親，母親也心滿意足的離開門口，逕自的去整理家務了。

     怎麼母親的白髮又冒出頭了呢？長年在外地工作的我，上個月趁假期返家的那一次，才發現從不曾染髮的母親正在房裡興致勃勃也跟著妹妹一同染起頭髮，只因為她想要遮蓋住一根又一根明顯不停冒出來的白髮。記得童年時，母親總習慣呼喊我們這群小鬼頭幫她拔掉偶一冒出的白絲，我們拔完放在手中還細數著一根一塊錢，姐妹每人分一些才賺沒四、五元，那時不懂事的我們總直呼怎麼媽媽白髮這麼少？母親露出慈愛的笑意，沒有多說什麼；現在的她不再想要拔白髮，而是想著要如何讓大量增長的白髮再染成黑髮，問她染髮原因，母親一貫開朗笑笑地說這樣染黑看起來比較年輕呀！聽在我耳裡心頭一陣揪緊。

    歲月靜默悄悄流逝，平常在家中總是笑語迎人又精神奕奕的母親，也禁不住歲月的無情，顯現出年邁疲憊的神色，我突然不忍看見那正常衰老的表象，只想著怎麼樣才能把母親的青春歲月留住？無能為力將歲月停駐的我，只好陪著母親討論著哪種染髮劑比較好用，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駝鳥念頭顯現，那是無法每天陪伴在雙親身旁的我，一種說不出的惘然心情。今日再看見母親染髮後又大量增長的白髮，是無法輕易化解的情懷，像那白色淡淡如雪般讓我原本興奮要開同學會的熱情消退，也觸動心底那盤旋的愁思。

     時間真的改變什麼呢？為何註定我的成長就必須帶著我最親愛的雙親和長輩的腳步？是否人生每個階段都必須學習一種得到也失去的真諦？年輕時總覺得生命就彷彿一抹燦爛美麗的火花，動人耀眼到讓我傾盡一生也無法安閑，孰不知火花也是短暫易逝的，或許就在我漫不經意的某一瞬間，絢麗就已消失。

    當光陰漸漸地將原本童稚的軀體，無聲無息中變成有著女性特有地玲瓏有致、柔軟曲線時；當原本素淨無雜的臉龐，不知究竟在成長的哪個階段，開始抹上一瓶瓶保養品，去滋潤不再充滿彈性的面容，並為雙頰與嘴唇點上鮮紅動人的胭脂時；當童年話題從格林童話，以及浪漫的愛情故事，一瞬間變成升學考試、工作就業和未來夢想時；看著每日早晨醒來，鏡中那顯得些許陌生卻又再熟悉不已的容顏，我終於發現，天真的那位小女孩在鏡中已不見青澀。何時，我已經成為可以孕育嶄新生命的成熟女性？或許再過沒幾年，我也將是某位小女孩口中聲聲呼喊、被百般依賴的母親；也或許又再過幾年，鬢角上就將添雜幾縷斑白、眼角將刻上歲月無情的刀痕，體態也不復當年的日漸豐腴。驚覺出這樣的認知，讓人默默露出一抹難以體察的苦澀微笑，成長，只會越來越深刻，不曾淡去。

    或許在這訊息萬變的世界裡，只有時光是最無情與公平的，它不停嚴峻地督促一切向前，讓我們不停腳的成長，路途中偶爾跌跌撞撞的痛哭不已、有時又如獲得驚喜禮物般綻放動人笑靨，心靈的成長、生理的成長，以及各方面的成長，讓人連想喘口氣稍做停歇都無權決定與抗拒，所以這些年來，率直個性不知不覺磨成了圓融，俏皮的任性不知不覺融合溫柔的體諒，愛笑的眼角也不知不覺雕琢上紋路。

        然而，我並非不想成長，我知道成長是智慧的累積，是必經的過程，是真實的人生，只是我始終還無法釋懷看見衰老的影子，出現在曾是一手頂起我的天、我的世界的雙親身上，多麼害怕有一天，我會失去他們的慰藉！多想求求時間停下腳步，內心的理性與感性不停天人交戰，並非不想成長，而是不願啊！一種終究會被生死分離親愛家人的滿腔不甘願！

    是的！母親，我會回家吃您為我特地準備的魚料理，是的！我會回家，因為當那一刻，我吃進的是成長的甜、吃進了成長的鹹，也吃進了成長無窮無盡的萬般滋味，成長，竟是一個讓人迷惑的現在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