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由許許多多的「第一次」串聯起來。

我遺忘了太多，但也有幾件事卻如雋刻在心上，隨時輕輕一拂塵灰，那些第一次就躍然而出，清晰猶如昨日之事。

*第一次面對生離

第一次上幼稚園，我記得媽媽帶我去參加入學考試。當時進幼稚園還要考試的，其實就是很簡單的看圖解說之類的測試，老師坐在桌後翻開圖畫書，指著圖中物問我這是甚麼那是甚麼？我都知道，但不知為何嘴巴閉得死緊，一題也不回答。媽媽急了也火了，一邊在我背後狠狠戳我，一邊跟老師解釋，「她都知道的，這孩子今天不知怎麼了？」一直到最後一題，我才開了金口，我記得我回答的是「火車」。園長跟爸媽原本熟識，當然還是讓我通過入學測驗了。

上幼稚園第一天，爸爸騎著腳踏車送我去報到，我央求爸爸要在教室外面陪我到放學，他也答應了。後來我偷偷跑到教室外查看，發現爸爸的腳踏車不在了，立刻放聲大哭，並且自己一個人衝出幼稚園，邊哭邊跑回家。這是活生生的離別和遺棄。

我始終沒喜歡過那間幼稚園，尤其是每到要喝那杯難喝的脫脂牛奶時，我就捏著鼻子喝，坐我旁邊的兩個男生，還常把他們也不想喝的牛奶倒進我好不容易喝完的空杯裡，惹得我又大哭了。現在回想起來這就是一種霸凌吧？幼稚園的日子總是在淚眼中度過，我恨死那兩個男生了！這件事害我一輩子都不愛喝牛奶。

據媽媽說我小時候真愛哭，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有時候中途大人會給我一顆糖或一片餅，哄我停止哭泣，沒想到我吃完了糖或餅，又繼續坐回原處再哭，哭聲和眼淚都沒有稍減。媽媽後來說給我聽時都還咬牙切齒地罵一句：「妳呀！真是氣死人了。」

*第一次面對死別

也還是在幼稚園，爸爸死了。

爸爸為什麼死了，我不知道。我看見有人在床上為他更衣，第一次看見全身赤裸的爸爸，驚嚇多過悲傷。

媽媽在哭，一堆大人圍著她安撫她。

日式宿舍，一個悶熱的夏天，我乖乖地坐在榻榻米上，有個女人坐在我身旁，拿把圃扇為我搧扇子，風微微的帶著熱氣。屋裡的人很多，大家似乎都很慌亂，我記得那屋裡的氣氛，還有搧扇子的手勢和微熱的風。 

一直到現在，夏天悶熱時搧扇子的手勢和微風，都會立刻將我帶回到那天的氛圍中。有時候我會懷疑那是一場夢境嗎？那就像黑白電影中的場景，永遠保存在我的記憶體中。

至於媽口中愛哭的我，在面對生命中第一次重大死別時，有沒有如往常一樣地哭？我真的不復記憶了......。

(曉澄，我交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