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夏淑華

「我偽裝成騙子，人們就說我是個騙子。
我充闊，人人以為我是個闊佬。
我故作冷淡，人人說我是個無情的傢伙。
然而，當我真的痛苦萬分，不由得呻吟時，

人人卻以為我在無病呻吟。」   ~太宰治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是太宰治的遺作《人間失格》的名言，也是電影《令人討厭的松子一生》女主角松子生命中最後的宣言。看她拖著肥邁身軀，顫抖地在牆上寫下這八個大字，當時這一幕在心中激起極大的震盪，那是多麼沉痛又絕望的嘆息啊！ 

太宰治的作品我從未仔細研讀，擱在書架上已久的《人間失格》對我來說比較像是一種氣氛，光是這四個字就有無比的魅力：墮落、敗德、無賴、縱慾、失去做人的資格…完全違背常人的價值觀。尤其那二句「膽小鬼，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再加上他長相俊俏、溺於酒色，又愛跟情婦殉情，被一個個女人寵溺的壞男人形象，很容易在心裡給他貼了標籤，如今回想《令人討厭的松子一生》這部電影，對於太宰治的人生觀似乎有了更清晰的輪廓。 

松子的一生就像是一連串「傻愛」故事的堆疊，她一次次受騙、被男人辜負，卻永不放棄追求幸福，她認為只要不是孤獨一人「就算是地獄，我也會去」，她急於想要攀附些甚麼，她多想在載沉載浮的茫茫大海中，找到心靈停泊的港灣，原來松子這樣的不安全感性格，源於兒時缺乏父母關愛，在不得寵的情形下，她盡力去爭取父親心中的位置，她也想讓父親肯定她，但很悲哀的，父親只有看到她的鬥雞眼鬼臉，才會對她笑…

無奈命運之神老是開她玩笑，松子一路走來遍體鱗傷，到最後週遭的人都嫌惡她，覺得她是個沒有意義的存在。如果說戀愛、結婚、生子是女人最通俗的劇本，難道勇於追求愛，拚死拚活為愛付出是無言的結局？甚麼是愛人的資格？甚麼是做人的標準？也許我們向來習慣給自己道德框架，戴上有色眼鏡武斷他人，以致缺乏包容心和同理心，就像太宰治對「做人」的體悟：「人生的意義，不在於從別人那裡得到什麼，而是自己究竟可以給別人什麼。」對照松子的一生，生而為人，不就是要深刻去感受這些細微的心情，才有做人的動力嗎？於是這也就不難理解太宰治的「自殺癖」，大作家過於纖細敏感的神經，讓所有人間事都往心裡去，他對靈魂有更高的期許，因此他活得比一般人痛苦，他無法承受生命的重，於是乎「碰到棉花都會受傷」了。 

松子這部電影，導演中島哲也將一個舊時代女性悲慘的傻愛故事，以歡樂繽紛的歌舞片手法呈現，電影中大量運用虛擬與拼貼手法，呈現出豪華豔麗的影像風格，用一種戲謔的「輕」，對應生命中的「重」，淡化了松子悲慘的一生，尤其片尾那首「彎著腰」童謠，配合有點夢幻到不像話卻又帶著淡淡心碎的畫面，我真的再也抑止不住流下兩行清淚。歌詞如下： 

「彎著腰」

彎著腰，伸長手，
抓住天上的星星；
彎著身，挺直背，
看看能不能碰到天空！

縮著身軀，跟風說話，
伸展身軀，跟太陽一起洗澡！

大家再見啦！
明日再見面！

彎著腰，伸長手，
肚子餓了就回家吧！
我們唱著歌，

回家吧！ 

太宰治這三個字，不是一種情調，不是一種頹廢氣息，他是一種對「生而為人」的自我觀照與反省。大作家，以前我真的誤會您了，生為讀者，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