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堵「走山」__憶亡女 (2010)
當天八堵北二高"走山"時,我看到一人妻,現場呼喊你們快啊,快挖啊,這裡挖...那裡…,邊喊邊跳腳,豈只熱鍋上的螞蟻焦灼可形容萬一的?
儘管黃土山坡上幾十個機器巨人不斷的"我也急"的頭上下點不停,點一下咬一口黃沙土,把黃沙土放下再咬一口,這是”愚公移山”式的慢啊在苦主眼中‧
山土還是不覺得減少下來啊,那一分一秒,對苦主來說都是一個月一年那麼久那麼慢,那是生命的搏命節拍,只要迅速不管曲調入不入耳‧ 最好像神仙一樣揮揮手,整堆橫臥的山坡土一下飛天而去,她奔前擁抱死裡逃生的先生,妻子‧雖然是潛意識的幻想曲,即使悲曲,聽聽也安心啊‧
我這幾天很失落感,因為我有切身痛過‧很怕活妻活夫面對支離破碎的親人,被"攪肉機"攪碎的愛妻愛夫屍體,那是攪他們的肉,碎他們的心啊‧我怕見生者哭泣,怕見斷腸人癱軟昏厥在地‧
我的一歲多的大女兒,被醫生宣佈死亡時,貞妻沒哭沒叫,她安靜的嚇死我‧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貞喃喃自語:"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我必須做防暴風雨的工作,那是很無情的工作,為救貞妻,我成為無情無血無淚的父親‧我把還不太冰冷的小屍體抱起來,裹著被單匆促的衝向燒開水的廚房間,放在堆積如山的炭堆上,匆忙的交代醫院歐巴桑,叫"土公"(專門挑嬰屍去丟棄的人)丟棄,只要不讓貞看到就好‧
我擁護貞回家,再把女兒的衣衫,玩具,相片,...通通丟棄,只要貞不看到就好‧ 我每一天早晨帶貞到植物園打羽毛球,不是喜歡打球,只是不讓貞沉思不語,那是很可怕的無言啊‧半年裡,我晚出早歸,為多一點時間幫貞忘掉過去,很悽慘的一段過去,不能回味的斷腸"走山"啊‧
無情無血無淚的父親__我冷靜下來,另一種"走山"覆蓋下來:我想起女兒,我偷偷流那請女兒原諒我這無情無血,但已經會為妳流淚的父親‧淚不能給貞看到,幾次都是含淚裝笑臉與貞談什麼不知道,只要有話,有沒有意義不重要,只要讓貞沒時間記起來就好‧
我偷偷去中華路省立兒童醫院找歐巴桑,我的女兒埋在那裡?歐巴桑冷靜的一句"土公"挑去丟棄了,土公丟掉很多嬰屍,不會記得誰是誰的兒女‧我又被刺一刀,很慟的刀刃拔不出我的心靈‧
無情的父親深夜寫信給女兒"悼亡女",淚濕稿紙,斑斑點點‧只為懇求女兒原諒我,我已失去妳,妳的父親不能再失去妳母親知道嗎?你母親快瘋了啊,無情的父親挽回母親的健康,卻才想找妳卻不知道妳魂歸何處?妳無情無淚的父親悔恨焦心,對不起啊我可愛的女兒,原諒父親吧,那是很無奈的抉擇啊‧
民國48年,我把"信"給穆中南教授辦的文藝寫作函授班老師‧老師回信勸妳父親節哀,把"信"轉投自立晚報副刊,主編快信安慰爸爸:"能寫出這樣有淚有血的文章,非亡女之父不可能..."‧多麼諷刺的父親啊,事隔那麼久才懂得以淚洗臉寫"信"給妳‧妳現在已經52歲了,妳在那裡啊我寶貝女兒,妳原諒父親了嗎?無情的父親需要妳原諒啊女兒,妳知道嗎?
"走山"的覆蓋,絕對沒有死裡逃生的希望,我替人妻人夫哀嘆不已,也對不起人妻人夫,我沒有抱著他們會活埋餘生的一點希望與祝福‧"走山"不是地震,沒有空隙供空氣,沒有黃金時間,黃土蓋下即已"走人"囉‧
我多麼期待救難人員喊出"找到活的人"啦,我多麼想聽還有一個會動的人聲音,我知道等不到的,我能做的只是為苦主分流淚水,因為我知道失去親人的碎裂心肝之慟啊‧ 人很幸運又很悲慘,有人三秒鐘之短,死裡逃生,有人因延誤時間躲過一劫‧天威難測啊,生死由天不由命啊‧ 怎麼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悲哀?我為生者悲痛...........
永遠無法消減的痛苦。
永遠無法痊癒的傷口。
vivi 之東張西望 (iamfinethanks111) 是啊 92翁還不時想起來,天災人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