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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23 23:58:15瀏覽306|回應0|推薦8 | |
我的老家在雲林縣元長鄉某個小村莊裡;也許對久居於都市的人們,「村」這個字眼感覺上古老又陌生,以致於當初提著書本到較繁華的城市裡就讀專科,輪到我上台自我介紹報出戶籍地址時,引來講台下一陣竊笑。 有時回到老家,看著祖母靜靜地坐在那裡,我常在想「她在想些什麼?」 在淚腺乾涸交雜著青光眼、白內障三病齊發的態勢之下,經過醫生專業的評估之後,所有人包含她自己也放棄了開刀的念頭。在幾乎全盲的眼裡,透過光線傳達到視覺神經的影像,從一開始的模糊到現在不管是什麼,對她而言也只是一團陰影。 縱使是淚腺乾涸了,在她的眼角卻依舊常常閃著淚光。也許,現在她唯一可作的事情便是坐在一張舒適的躺椅上緬懷著過去;想著曾經如何含莘茹苦的帶大四個兒女,或是當年陪著老伴白手起家的艱辛過程。 每一次節慶,那些在外地工作的兒女總會帶著開枝散葉的第三代,有如倦鳥歸巢般回到這個「起家」的村莊裡。這個時候,祖父便有機會對著滿堂兒孫訓示著「創業維艱、守成不易」的道理。她總在一旁靜靜聽著、聽著,待眼角上的淚光逐漸凝結成為淚珠後滑落臉頰閃著。 偶而,我帶著女朋友回到家鄉時,祖母總不免拉起我們倆人的手臂,打量似的輕撫著,每一次總是這樣問著。 「你啊!是不是又胖了?」她用中指及拇指環扣著我的手腕。 「小玉是不是瘦了?要多吃點、要多吃點!」她用同樣的手勢衡量著。 「到這把年紀了,再沒有什麼願望了!只希望老天爺憐憫我,讓我再可以看的清楚一些。」每一次,她總是這樣不解似的嘆息著作為結語。 確然,她一生也未曾作過什麼不可原諒的壞事!勤儉持家、養兒育女,一切也只為了生活以及延續香火而努力工作著,也許正因為而這樣積勞成疾吧! 祖父和祖母結髮幾近一甲子,在她的心中祖父是個頑固至極的大男人。假如我沒記錯的話,祖父該是民國22年生;至今也該是過了耳順,邁入知天命的年紀了吧!只是歲月的流逝對祖父來說,只帶走了他一頭黑髮與青春的容貌,也僅在臉上及眼角留下幾道深淺不一的皺紋。 由於祖母眼睛的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實在無法拿得起鍋剷起灶;幾次我的母親刻意多炊煮了二位老人家的飯菜,祖父卻一筷子也不挾,硬是拿著麵線攪拌麻油便囫圇度了一餐。 有時母親會對著我抱怨,但我知道祖父他倒也不是生氣或是嫌口味不對,說到底就是那硬漢性格作祟!有時祖母嘮叨得多了還得讓他怒斥一頓。
他總是這樣大喝說「分家了,沒有吃到二兒子的米,怎麼能只吃大兒子的菜!」這樣固執又如烈火般的脾氣卻是任誰也說不通。 祖父不認老服輸的性格,在幾次嚇壞全家人的事件表露無遺。其中最近一次是患有輕微糖尿病的他感冒發燒著,硬是自己騎著機車要去找村裡的密醫看診,由於虛弱的手臂抓不穩把手,硬生倒在馬路中央。還好,鄉間道路幾小時也沒一台車經過,就算經過也是速度不快。也幸好及時被發現,這才救了他一條老命。 還有那一次他開著小貨車出門作生意,出了車禍翻覆在田裡,硬是曬了幾個小時的太陽,如果不是靠著意志力,這樣年紀的人早就昏眩去了。 其實家中每個人都勸他幾百次有了,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他汲汲營營所為何事。想不通的是「兒子都養大了還想留下些什麼給孫子的心態」 祖父總是聽著電台說「經濟不好、工作難找又賺不了錢!」每次我們幾個孫子回老家,總得要塞個一、二仟塊在我們手中,說是怕我們在外面沒錢吃飯餓了肚子。 這樣擔完了兒子那一代的責任,還得操孫子那一代的心。 我想祖父也算是鐵漢柔情,嘴裡不說,但是不知聽了誰說魚肝油對眼睛有助益,他便買了一大堆放在家裡盯囑著祖母要吃,聽說雞精喝了身體會好些,也買了幾盒硬是要她喝。 「脾氣是暴躁了點,不過也沒讓我後悔過十八歲就嫁給他」這句話肯定是不會出現在二老的對話中,但是祖母心裡該是這樣想著。
有時候我試圖去編織每天靜默地坐在客廳的祖母在想些什麼。 當她覺得寂寞時總會想到「12鄰的三嬸過世之前,倒在廁所裡也沒人知道。」還好機車行的「老頭家」想到一整天沒看到她,才開門進去找。由於不識字,連封遺書也沒留;道別的話也沒說一句就這樣走了。當時還是自己的大兒子將三嬸冰冷的遺體,踏著屎尿從廁所裡抱了出來;那幾天她著實作了幾個惡夢。 我想,她不會知道什麼叫作城鄉差距及人口外流、獨居老人的問題,當然她也不會用這樣的名詞去解釋這些現象。 我的奶奶,大家都叫她「豆腐嬸」,因為早年祖父靠著賣豆腐起家;那個時代的女人是沒有名字的;她的驕傲也通常來自於另一半的成就及三姑六婆對兒女的評價。
牆上的鐘「叮叮..」響了11下,她想「該是把昨晚剩下的菜湯放到電鍋裡溫熱了。」 每一餐,她都等著他動了筷子才跟著一起吃;每一天,她都坐在那張舒適的椅子上,等著兒子或是孫子讓她牽著手輕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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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