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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0 16:16:42瀏覽56|回應0|推薦0 | |
夜半驚醒,百般輾轉,終難再眠。披衣下床,斜倚窗,扶簾遠望。一彎瘦月,幾點星火,黯淡了渠河的夜色。有隱約的車輪聲,隆隆地由遠而近,再由近至遠,流光暗隨而去,獨剩惆悵的我,憑那些零亂的記憶,凋零成暗夜的花。 記憶總從故園開始,近夜尤其強烈。靜寂鄉下的小村,有著終年水聲淙淙的溪流,古舊的青石拱橋,橫臥著小村桃紅李白的歲月,修竹幽森,掩映著白墻青瓦的小院,歪脖的桃樹枝兒,隨意地搭上茅屋的一角,一條青石的小徑,從兩排桃李林里,斜斜地伸出來。小腳的外婆,台北日本料理躬身在青青的菜園里,手里還攥著半把露水未干的青菜。這一幅故鄉的山水寫意,永遠懸掛在我記憶的墻頭。 桃李紛飛的時候,叨著水煙袋的外祖父,站在歪脖的桃樹下,一忽兒若有所思,也許還沉侵在昨日的那盤殘棋里;一忽兒搖頭晃腦,高聲誦背著:“……大學之道,在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背至激動處,便把頭高高仰起,反剪雙手,在小徑上來來回回踱來踱去。李花紛飛在他瘦削的肩頭,一朵兒一朵兒,蕩漾起一幅水墨的春意。 晚霞緋紅了夏日,金黃渲染著秋天,寂寥里冬日無聲,在鄉村的季節里,童年的腳印步步前行。三兩聲竹笛,悠揚了寧靜的鄉村;裊裊炊煙,溫曖了農人的小院;東家西鄰,雞鳴狗叫,在幽幽的山澗回響;張三李四,瓜田李下,粗俗俚語和稻谷一起生長;秋陽一地傾瀉,村東頭,外祖父在桃樹下吟誦,外婆在桉樹下張望,小花狗睡在金黃的稻草窩里,小牛犢抬眼默望遠方,我和九姨,背著背簍,赤腳走在紅蓼花開的田坎上;我曾經以為的生活,是這樣,永遠,小抓漏花狗睡在金黃的稻草窩里,紅蓼花開在田坎上,我和九姨赤腳地走,外婆在村東頭張望…… 有一天,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進了村,帶走了九姨,二外婆家的九姨,還不滿十六歲,坐在自行車后架上,在村人羨慕的目光里,眼淚花花兒,灑在了村東頭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去了更南更南的南方,據說遍地生長金幣,就象槐花兒盛開。夜里,我倦曲在外婆溫曖的懷里,青蛙蛐蛐亂叫,夢還未醒,就被父親逮回了家,父親母親的家,然后被捉到了學堂,開始痛苦而漫長的識字生涯。從此夢魂依稀,故園遠離。 后來,后來,老家的消息,來源于母親斷斷續續的念叨,二十歲的狗娃隨九姨走了,十八歲的細丫也走了,開始他們淘金的夢,后來他們回了家,帶走了鄰居、親戚,再后來,帶走的人回了家,他們也帶走了鄰居、親戚,后來的后來,小村人開始一場背井離鄉的流浪,他們的汗珠,他們的淚水,灑落在南方,不長莊稼的水泥地里。鄉民的腰包漸漸豐滿,貧脊了的,是小村的土地。那些伴著汗珠的鈔票,年末歲尾從南方飛回。新式的雕堡樣白色小洋樓,拆分了熱鬧的舊式四合院,此起彼伏在路邊澗旁。青瓦翹角的屋頂、吊腳小木樓、花格子小窗,漸漸消失,在夕陽斜斜的余暉鍛造門里。畫了花鳥魚蟲的箱籠、雕龍刻鳳的架子床、印藍花花兒的麻紗蚊帳,在爬滿蛛網的屋角,慢慢腐朽成灰。小村安臥在凄涼、破敗、靜寂的黃昏里,只有老人、孩子、小花狗兒,安靜而無奈地守著小村,守著越發荒蕪蒼涼的時光。 多少年后,九姨“衣錦還鄉”,一襲貂皮大衣、波浪的卷發、精巧嫵媚的臉、滿身珠光寶氣咄咄逼人。 我的熱情在舌尖打著旋兒,生生咽下去,故鄉的天空依舊深藍,一輪金黃的圓月高掛,只是少年閏土已遠,故鄉也老去,三月的桃花也老去。外祖父的旱煙桿葬在桃花冢里,小腳的外婆走進屋后的山坡,守衛著昔日青青的菜園,不舍離去,忠誠的小花狗兒,曾經整日在桃李林里溜達,如今她也長眠在這里。 麥田荒蕪,小村赤裸著胸膛。齊腰的荒草,掩沒了,外婆屋后的桃花小徑。童年的味道,蒿草青青,早已隨風搖落。故鄉已隨小青石橋衰老,那些桃紅李白的歲月,已逐了這淙淙流水的記憶。故園滄桑,已無法承受我茂盛的思念,我只能倦縮在水泥的森林里,慢慢老去。 只是冬天這樣安靜,那些深埋的種子總是無端發芽,我只能象候鳥,開始一場漫長的思念,土地依舊熟悉,風景已然陌生,所有的愿望深埋黃土,故園并不遙遠,我卻再也無法抵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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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