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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09 12:05:31瀏覽518|回應0|推薦3 | |
「王太太,這幾天怎麼沒帶小民來換藥?」 她眼眶一紅,欲言又止,悶聲不響了好幾秒鐘,終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小民不在了」。我先是一愣,繼而從座位上倏地站了起來。幾天前還在門診皺著眉頭,發出伊伊啊啊聲音的那個小男孩,已經陰陽兩隔了? 小民已經快五歲了,但外觀却贏弱瘦小如兩歲多的幼兒。大人講的話約略知道意思,却一句也不會說。臉上帶著奇特怪異的表情:滿臉皺紋如新生兒,又如深鏤風霜的老人的臉,那麼滄桑淒苦,不曾展露笑容,眉宇深鎖却又張著黃板牙。看過小民的人都會說:「這個小孩怪怪的。」對這個特殊的孩子,小民媽媽的結論是:生產時被醫生用真空吸引吸壞了。奇怪的是,小民儘管瘦弱,食慾卻大得驚人。 小民的父親是精壯的漢子,主觀極強,愛喝酒,但仍不失為一個負責任的一家之主,養育著五口之家。母親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對管教小孩有自己的主張,但怕激怒丈夫,為了家庭的和諧,永遠在丈夫的意見下掙扎浮沉。 小民的異常瘦小卻又食慾驚人,引來很多熱心過度鄉親的建議。這次的建議是這樣的:「南方有位囝仔仙,精於問神卜卦,某某人的小孩就是給他治好的。」那必然是口才絕佳又精於肢體語的乩童,小民的父親回來後,信心滿滿,就像迷航的人乍見燈塔那麼欣喜。治療的理論基礎是這樣的:小民在出生時被「壞東西」「煞」到,有不祥之物纏身,因此雖然食慾極佳,營養却全被它們吸收殆盡,所以老是長不大。治療的方法是由脚底兩側放血,髒血排除乾淨,病根自然痊癒。於是,乩童開始搓揉小民的隻腳並用尖銳之器物挑破皮膚,擠出血水,進行所謂放血的工作。 小民的母親基本上是反對放血治療,但是夫命難違。等她偷偷帶小民來看我時,小民的雙足紅腫熱痛,針挑過的地方有多處膿疱,體溫近四十度,心跳加快吸呼微喘。他的喉嚨乾淨,胸部呼吸聲清楚,小便尿沉渣白血球在正常範圍之內,於是初步推定發燒是源自於傷口的發炎。 作過退燒處理,接著用優碘藥水洗滌他化膿的傷口。我清楚的記得,藥水和傷口接觸的瞬間,他的臉部肌肉忽地收縮,把像老人的皺紋越皺越深,同時張著嘴,伊伊啊啊的發出一種類似動物的呻吟聲。那一刹那,我但願他能哭出聲來,盼望他能像一般小孩呼喊:「媽媽!痛痛!」 第二天來換藥時,我不知道這對夫婦達成什麼協議,祇見母子身上多處斑斑淤血,那種溝通必然是暴力式的。她用一種自暴自棄的口氣道:「醫生,我先生說,不可以打針,不可以吃藥,因為那邊的囝仔仙說没關係,過幾天就好。」她講最後那幾句話的口吻,是咬牙切齒的。 「你打電話給他,告訴他醫生說針可以不打,但藥一定要吃。」我有一種被激怒的感覺。 再換了一次藥,傷口收歛乾燥了許多,藥水洗滌傷口的時候,皺紋没那麼深,我一再叮嚀,要再繼續換藥治療,然而他們母子卻沒再來。 再次看到小民的媽媽,却由她口中得知小民的死訊。原來,小民的父親還是對民俗醫學有較大的信心,轉往乩童處接受草藥治療,眼見傷口越來越糟,小民似乎越來越不舒服,而心中的疑慮卻在乩童的拍胸脯保證裡,找到信心和依靠。小民的母親曾要帶他給西醫治療,被喝止了。 服了多帖草藥之後,小民的腹部開始腫脹,有天夜裡,小民又伊伊啊啊的輾轉反側,聲音小到吵不醒一旁酣睡的父親,母親倒是醒過來了,因為時值深夜,心想等白天再說吧。 我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早晨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孩子在臥榻旁死去多時。應該是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悸怖,再加上懊惱與自責吧!當時,小民眉宇是否依然深鎖呢?他的嘴唇應該還是微張的吧!?在他幾年短短的生命,未曾說過一句話。對我而言,也許僅如涼風拂過我的臉龐,涼意退去之後,我的感慨我的唏噓也必然漸漸隱去吧! 小民的死,可敬的鄉親下結論了: 「好可惜,是個男的。」(意思是說,如果是女的,比較没關係。) 「没關係,反正是不太正常的小孩」(意思是說,有缺陷的小孩,命較不值錢。)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們都是為他好。」(結果,小孩死了。) 就是這些深植人心却又似是而非的觀念害死了小民,還要多久,我們的社會才會有普遍的健康合理的醫療?小民的父親篤信乩童,是教育水準的問題?是乩童個人的魅力?還是西醫太讓他失望? 窩在門診的遙椅裡,望著小民媽媽的離去,室外霓虹燈輝煌閃爍,我的心中却有種無力感升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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