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來自大連的真實的故事!
【一】
必須承認,當初下嫁給喬安國,就是貪圖了他的英俊和實用。
他家一共兄弟姐妹五個,其中一個小時候因為感冒燒成了盲啞人。我嫁給他時,我爸氣得住了院。
我家是正宗的書香門第,爸媽都是大學教授,弟弟妹妹的婚姻都是非富即貴。我雖沒能考上大學,但中專畢業後,進國企當了會計,老公喬安國不過就是一個普通工人,沒房沒錢,還有一個殘疾的弟弟需要全家養活。
可是,喬安國還是小喬的時候,182的個頭兒,五官帥氣逼人,身上的工作服永遠乾淨筆挺,工作服裡面的假領一直白得耀眼,我犯了花痴,一心追求他。
婚後,我和他一大家子擠住在一起,日子過得雞飛狗跳。直到兒子喬樂出生後,我爸媽實在不忍心,讓我搬回了娘家。
喬安國是家中長子,做得一手好飯,而且收拾家務堪稱專業。自從我們住回家裡後,弟弟妹妹回家的次數明顯變頻,不為別的,就為喬安國張羅的那一桌好飯好菜。
漸漸地,喬安國就成了我們家的超級保姆,大家心安理得地支使他做各種家務,那態度很明顯——你既然沒能耐賺錢,那就應該做好後勤工作。
這其中,包括我。
毫不誇張地說,兒子小喬從小到大,除了喂奶是我親力親為,其他一切事務幾乎都是由喬安國料理的。
他的任勞任怨讓我們過得和睦溫馨,但唯獨一件事讓我不快,那就是喬安國對他那個窮家的牽掛。
今天他媽病了,明天弟弟結婚,後天妹妹出嫁,大後天那個殘疾弟弟又出事了等等,總之,那個家就像一團亂線,纏在一起,理還亂,剪不斷。
剛搬離婆婆家那會兒,逢年過節我還回去一趟,可是,隨著一次次話不投機,我索性一年也難得回去一次,誰家有喜事,我基本不到場,只出錢,不出人。
日子久了,對於喬安國偷偷攢私房錢貼補家裡這件事,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嫁給喬安國,別人看著不般配,但我樂在其中,至少在這場婚姻里,我可以因為優越而任性。
【二】
更何況,喬安國是一個如此實用的老公。
爸媽年紀漸長之後,生病住院的次數多了起來。父母每次生病,弟弟妹妹都是只出錢,不出力,我又手腳笨,全是喬安國無怨無悔地陪護。
爸爸媽媽慢慢被喬安國感動,對他的態度也不再像從前那麼居高臨下,而是越來越依賴。
2016年爸爸病逝,他纏綿病榻4年,全程都是喬安國照顧。他提前辦了內退,我和弟妹三人樂得當甩手掌柜。爸爸臨終前,留給我一句話:「對小喬好點,咱家都欠他的。」
爸爸走後,媽媽的身體每況愈下,片刻離不開人,我累得腰酸背疼。妹妹自己開公司,以喊我去公司幫忙為由,讓喬安國接過了照顧媽媽的重任。
2017年11月媽媽離世時,立了遺囑,把她全部的財產和住的這套房子給了喬安國。
去世之前,媽媽含著眼淚,對我們姊妹仨說:「我和你爸其實很失敗,你們三個都頂不到小喬一個……」然後,握著喬安國的手,閉上了眼睛。
對此,弟弟妹妹包括我,非常不忿。就像妹妹說的,喬安國這種沒能耐的人,吃苦耐勞不是他的美德,而是他的謀生手段。
更何況,他靠著這一招,贏得了房產和爸媽將近30萬元的存款,也算是他這個窮小子的人生逆襲了。
當然,妹妹這樣說老喬,我還是要護著他的。好在,弟弟妹妹冷嘲熱諷幾句後,這件事就此翻篇。
他們在爸媽走後,依舊經常不請自來地登門,像使喚傭人一樣:「姐夫,我想吃鮁魚餃子啦」,「姐夫,饞你做的油豆燉排骨了。」
我把爸媽留下的30萬直接存在了我的名下,準備留給了兒子喬樂。我怕這些錢到了喬安國手裡,他背著我去幫襯過得並不富裕的弟弟妹妹們。
我爸媽去世後,喬安國沒了負擔,開始照顧他高壽的老媽,跟兄弟姐妹頻繁聚會。我偶爾參加一次,都會頭疼很多天。
他們從頭到尾討論著退休能拿多少錢,哪裡的芸豆便宜,這個季節要曬蘿蔔瓜子了……三句話,離不開吃喝拉撒,還聊得熱火朝天。
每一次回去,喬安國都會帶回各種吃的,輕描淡寫地對我說:「家裡人讓我給你帶的。」我嘴上不說,心裡卻打著算盤:這些年,我幫襯著他們的那些錢,夠買多少這些東西。
後來,公公婆婆也去世了。可是,喬安國一家的聚會依然一周一到兩次,無外乎就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家長里短。
【三】
然,人有旦夕禍福,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生活極其精細的我,在例行的年度體檢中,被最終確診為淋巴癌中期。
我當時就坐在了醫院的地上,趕緊給喬安國打電話。喬安國輕車熟路地幫我聯繫醫生,安排了住院,排上了手術日期——這幾年,他凈跟醫院打交道了。
一切就序後,我才想起給弟弟妹妹報告這個壞消息。結果,弟弟在美國出差,妹妹一家三口在海南旅遊。他們不約而同地給我往卡里打錢,豪氣地對我說:「姐,你不用擔心錢。」是啊,人在病中,錢就是最大的底氣。
然而,手術後,我再有底氣也慌成一團。喬安國忙裡忙外,端屎端尿,兒子小樂偶爾來搭把手,可是,他不說,我也看得出來——一臉茫然。更多時候,他只是拿著個手機在我旁邊坐著,吊瓶眼看見底,甚至要我來提醒他。
見兒子粗心,喬安國乾脆二十四小時陪護。結果,三天不到,他的高壓就熬到180。小樂對他爹說:「都什麼時候了,還捨命不舍財,請一個護工啊。要是你倆都倒了,我一個人怎麼可能照顧得過來。」 那語氣,多像曾經的我。關心是一部分,嫌麻煩才是真相。
這一次,喬安國也動了氣:「你媽那麽要面子的人,能忍受護工幫她翻身、接屎接尿啊,這是錢的事嘛!」 看著喬安國紫裡帶黃的臉色,我心一橫,讓護士長幫我請了護工,命令喬安國必須住院把血壓降下來。喬安國嘴上答應了,告訴我他回家去拿一些東西。
可是,他剛出門不到五分鐘,他家裡的那個微信群就炸鍋了。我雖在群里,但一年也講不上兩句話,凈圍觀他們兄弟姐妹天天早安晚安,曬各種家常菜、自拍圖,說著不知笑點在哪裡的笑話。
那天,他們紛紛@我,七嘴八舌:「大嫂,病了也不告訴我,真是不拿我家人」,「大嫂,想吃啥,我一會兒過去帶給你」,「大嫂,才知道你病了,今晚我陪護」……
還不等我一一回復,小姑子已經第一個衝進了病房,她單位就在離我醫院不到二百米的地方。進屋,一看見我,小姑子的眼睛就紅了:「大嫂,這麼大的事,你居然讓俺哥瞞著我們。要不是俺哥也病了,實在忙不過來了,他不說這事兒,我們還沒事人一樣在家裡傻吃傻喝呢。」我內心一熱。
這個快言快語的小姑子像一陣風,話沒說幾句就出去了,再回來時,手裡拿著新買的床單枕巾,一一幫我換上:「大嫂,我知道你愛乾淨。」然後,又把柜子里的飯盒筷子都拿出來,重新洗了一遍,嘴裡還抱怨著:「俺哥倒是個男人,干這活兒就是不行。」
小姑子從進屋就沒閒著,不一會兒,三個小叔子和二小姑子及他們各自的妻子、老公全來了。七嘴八舌地討論我應該吃什麼,討論晚上誰留下來陪護,聲討我拿他們當外人…… 他們家人就是有這種能力,所到之處,迅速變得菜市場,充滿著生活的煙火氣。
幾番討論過後,做公交調度的二小叔子迅速地制定了一個值班表,發在了家庭微信群里。除了聾啞的三弟外,其他兩個弟弟、弟妹和妹妹、妹夫都在陪護的值班表上,包括家裡誰買菜,誰做飯,幾點交接班,都安排得頭頭是道。
二小叔子在群里說:「像以前一樣,能請年假的請年假,請不下來假的,自行協調白班和夜班。」 二小叔子發完值班表,兄弟姐妹們紛紛回覆:「OK」、「不愧是當領導的,就是有組織能力」、「二哥,給你點贊」……
就這樣,喬安國的兄弟姐妹們行動起來了,每天銜接有序地來醫院陪護,每次帶來的飯菜都精心搭配,知道我愛乾淨,床單枕套一天一換,怕我悲觀,他們不是教我看抖音,就是給我念網上的小段子……
同房的病友羨慕地說:「現在居然還有這麼團結的大家子。」而我的內心既溫暖又慚愧。
這是我自結婚以來,第一次與他們如此近距離地相處,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們互相之間愛得那麽火熱。
喬安國只是急性高血壓,可是,住院一天後,醫生給開了安眠藥,飽睡了一夜後,血壓平穩下來。可是,每次他血壓值一出來,陪護的弟弟妹妹立馬把消息發在群里,大家一片歡呼。
人在病中,心思細膩敏感,我秒懂了喬安國對那個窮家的熱忱與全身心的付出,那樣的愛與被愛,是人與人之間,多麼迷人的部分。
說到底,決定我們一生悲喜的,不過是身邊為數不多的這幾個人。喬安國一家人,是親情里的明白人。
【四】
小姑子一提及哥哥生病了,眼淚就像自來水一樣,告訴我自己上學時,大哥怕她因為家裡窮而自卑,總是給她錢,有一次去看她,把兜里的錢全給了她,然後,自己一路從鄭州乘車回到大連。
三小叔子娶弟妹時,沒有錢買房,弟妹父母堅決不同意。喬安國就帶著弟弟妹妹,把弟妹父母家的小院子給翻新,圍了柵欄,挖出一個養魚池,種上了花和葡萄,對人家父母說:「我們家雖然沒有錢,但我們家有人。弟妹嫁給我們家,你就相當於多了五個孩子。以後,我們幾個,您隨叫我們隨到。」
這份實誠,最終還是打動了弟妹的父母,而喬安國當初這麼說的,後來也是這麼兌現的。弟妹爸媽家的大事小情,他們五個悉數到場,生生把別人爸媽,變成了自己的父母。
而聽說我病了,弟妹的爸媽幾乎天天都來,大老遠地倒三遍公車,就為來看一眼。我幾次勸阻他們,大媽卻說:「人生病了,最愛想爸媽,他們都不在了,我們就天天替他們來看看你。」
這樣的人和事,陪著我打發住院時光,讓我每每疼痛、灰心、絕望,都會從心底生出活下去的希望。
我甚至後悔,這些年來,我像個局外人一樣,把自己孤立於他們的世界之外,孤傲不屑。可是,我又錯過了多少瑣碎中的真情時光?
而我自己的弟弟妹妹呢?弟弟自給了錢之後,都沒再過問我術後的情況。仿佛我得的不是癌症,而是感冒。
海南旅遊的妹妹為我在網上訂了鮮花,每天早晨八點準時送到病房。旅遊回來,來醫院看了我一次,見喬安國的弟弟妹妹們排班那麼嚴謹,無比放心地對我說:「姐,他們家人就是時間不值錢。那我就該上班上班,總得有人賺錢吧。你缺錢就吱聲。」
從來到走,她一直戴著厚厚的口罩,手上還套著手套,始終跟我保持著半米的距離,裝備得像是來探望一個SARS患者。望著妹妹優雅的背影,我心裡涼涼的。
術後第六天,我的後背突然鼓起一個拳頭大小的包,疼到窒息,我覺得自己可能去日不多了。而主治醫生正在北京出差,聽說我的情況後,醫生連夜往回趕。醫生凌晨六點到大連,我七點被推進手術室。喬安國的弟弟妹妹齊刷刷地站在手術室門口,兩個小姑子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我突然羨慕她們那個貧窮而有愛的家庭,被哥哥愛過、照顧過,他們活得赤誠熱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對別人的疾苦,可以迅速地感同身受。
馬上要進手術室時,喬安國握著我的手,對我說:「別怕,我和弟弟妹妹都在外面陪你。等你出來了,給你包你最愛吃的三鮮餛飩。」
如若從前,我會嘲諷他就知道吃,我會反問他有沒有醫療常識,可是,此時此刻,我那麼依賴他,我終於明白,他像寵愛孩子一樣寵愛著我,一頓好吃的,是他五十幾歲的人生里,一直在用的撫慰家人的方式——這,是一個大哥的習慣,也是他的絕招。
劫後餘生,我後背鼓起的包原來是因為動脈破裂,如果再晚半個小時,我可能就沒了性命。出了手術室的我,剛剛甦醒,看著他們抱作一團,哭成淚人,我問自己:我何德何能,值得被他們這麼發自肺腑地關懷。
轉危為安後,弟弟妹妹輪番照顧我,他們交接班時,像查房的大夫一般,事無俱細地交代注意事項。 我生長了多年的自私高冷,就這樣被他們春風化雨融掉了。
【五】
一個半月後,我出院了。可是,二叔子又排班了,把我後來放化療的時間和他們陪護的名單發在群里。
每天,弟弟妹妹一定會@我,問我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出院的我,跟喬安國每個周末都去菜場買一堆菜,然後,召喚弟弟妹妹們,包括我的弟弟妹妹,一起回家吃飯。
喬安國的弟弟妹妹們進屋,換完衣服就進廚房,誰都不閒著,張羅一桌飯菜就跟搭個積木一樣地默契神速。
看著他們在煎炒烹炸里聊天,為又漲了幾十元的工資喝到半醉,我不再厭棄,而是樂在其中。除了生死,其餘都是小事,人生,不就是要在這些小事上大動干戈,過出熱烈的滋味嘛。
我在大病一場之後,「性情大變」,開始關心糧食蔬菜,開始「插手」弟弟妹妹的生活,希望用喬安國式的濃濃親情,焐熱我那高知高冷的弟弟妹妹,讓他們此後餘生,相依相伴。
人生海海,能決定你這輩子悲喜的,不過身邊七八個人。我一度嫌棄老公的小市民親戚,但緊要關頭,還是這些親人赤誠熱烈地守護,給了我生生不息的支持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