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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20 第10001期 《講義》
尋找卡夫卡的布拉格
· 文、攝影/張伯權
我是起點,還是終點?──卡夫卡
所以想去布拉格,並非全然因為那裏,有一片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暖顏色的紅瓦屋頂?──主要,因為我認識的一位在我生命裏具有特別意義的人,一生短短四十年的歲月,曾經住在那裏。他,每天帶著自己的影子,在那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還有無數的天井中庭裏,靜靜彳亍穿梭,踽踽獨行。
這個歷經一千多年歷史的城市,感覺恍若一座永遠走不出去的迷宮。彷彿每一個轉彎,每一個角落,都有一個古老的「夢」,藏在那裏,等在那裏。他將這些那些,別人都不敢夢的夢,一一寫進了他的小說,有時則凝鍊成短短的格言與寓言,在每一張紙片的字裏行間,不停地扭曲蠕動,似乎想要掙脫著什麼。又有時候,卻像他筆下隨手塗繪出來的黑白小人物一般,或是垂頭抵胸,或是張開雙臂,懸宕半空中,靜止不動,好似全然接受了一切,又似乎不知從何反抗。說是虛幻,卻又是那麼地真實;說是真實,卻又是如此虛幻。
......
二十五歲那一年,我翻譯並出版了《卡夫卡的寓言與格言》,隔年再出版他寫給他父親的一封長信《噢,父親》。經過了八年,卡夫卡百年誕辰,我再迻譯Gustav Janouch追憶卡夫卡的《卡夫卡的故事》。回憶當年電腦尚未出世的時代,無數深深的夜晚,暈燈之下,一個字一個字填寫在方格紙上的嘔心「翻譯」,於我而言,卻是閱讀卡夫卡最深刻的方式。
《卡夫卡的故事》中有一則短小,但發人深省的故事:
心是一間有兩個臥室的房子,一個臥室住著悲苦,另一個住著快樂。人不可以笑得太大聲,以免吵醒了隔壁的悲苦。
「那麼快樂呢?難道他不會被悲苦吵醒嗎?」
「不,快樂的耳朵不靈光,從來聽不見鄰室的悲苦。」
卡夫卡教導我,不落言詮。他告訴我他的痛苦、絕望、懦弱,害怕與孤獨,也告訴了我他的希望與快樂。也許他為人類的失敗創造了空前的意象,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個人內在的那一股恆不可滅的精神力量?──?但,直到有一天,當精神不再做為一根支柱時,我想人才得以真正的自由。他有一則寓言這麼說道:「手攫牢石頭,能攫多牢就多牢。但堅穩地攫牢,為的只是可以將石頭擲得更遠些。石頭落在哪裏,路也就伸到哪裏。」我知道,我必須自己走完全程,怎麼也逃不掉。
我一直相信,我們每個人所擁有的不僅是一具軀體,而是一連串成長的過程。「成長」以各種方式,讓我們經歷了各種的苦痛與歡樂,但我們要學習忍耐和自制,同時更不可忘了要有同情與惻隱之心。卡夫卡在一九一四年一月四日的日記上,這麼寫著:「這個洞穴對我們而言太湫窄了,我們若不如此相互靠近,恐懼便會爬上我們的心坎。」人的成長,依賴反省,而反省必須與人接觸;因為與人交往,有了互動,才會促使我們做真正的自我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