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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思果的《霜葉乍紅時》
2023/03/26 06:09:24瀏覽485|回應0|推薦5

Excerpt:思果的《霜葉乍紅時》

續讀思果的《霜葉乍紅時》。

這一篇〈幾篇文章‧幾位作者〉談的是思果的寫作學習之路,內容坦誠而動人,雖然文章已經有點久遠,但我相信有志於寫作的讀友仍可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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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霜葉乍紅時
作者:思果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1982/05

本書係作者近年留港期間作品,多數討論人生、文學,往往就親身經歷,發揮一己思想、情感,偶引古今中外事例,苦辣酸甜,信筆所之,娓娓談說。也有一部分學術文字,創見獨具,涵蘊至深,發人深省。
本書作品風格醇厚,筆調沈潛優美,可供閱讀欣賞及研究。

作者簡介
思果(1918~2004),原名蔡濯堂,江蘇鎮江人,民國七年生。曾任「讀者文摘」中文版編輯,香港聖神修院中文教授,香港中文大學比較文學與翻譯中心訪問研究員等職。曾榮獲第十四屆中山文藝散文獎、行政院文建會第三屆翻譯獎。
著作有《翻譯研究》、《譯道新探》;散文集有《霜夜乍紅時》、《黎明的露水》、《看花集》、《林居筆話》、《沙田隨想》等各集;譯書十餘種。

Excerpt
〈幾篇文章‧幾位作者〉
——我的散文因緣

我到現在也弄不清,寫作是否要天才。我可以肯定地說,詩人是天生的,學不成功。那麼文章呢?有人說,只要下苦功學,練習,多寫,就能把文章寫好。我想這一點我們不用操心。我們怎麼能知道自己沒有天才呢?再說,那一個大作家是生來就會寫好文章的。還不都是下了功夫,苦讀、苦學、用心勤寫的?如果先認定自己沒有天分,絕不動筆,任何天才也沒有文章寫出來。
就如現代的拳擊,沒有一個冠軍是天生神力,不學不練,就能打倒天下拳手的。大多數年輕小伙子,拳頭硬,生得健壯,然後拜師,西方叫做教練,這種人大都是拳擊好手,年紀大了,不能自己去打,就來教人,其實是專家。
……

我們從小學到大學都有國文老師教我們作文。這些國文老師不少是文學家,但是並不都是文學家,不像拳擊教練或拳師那樣,是專家。我們也很少像拳師那樣下苦功學習作文。雖然有人投稿、編雜誌,但是並不十分認眞,許多作家寫多了,才慢慢認眞起來。
寫作幾乎是一條沒有門路的行業。我們最重要的老師,似乎只有書本。讀一點書,然後下筆寫。
為學習寫作而讀書和爲硏究學問而讀書,基本上不一樣。我在本文只能談我自己學習寫作讀書的經過。
最使我得益的是幾位作家,幾篇文章。我聽說梁任公熟讀半部史記。我的一位長輩得益的只是三兩篇古文。這件事我已經提過,我想每一位作家都有自己最喜歡的,影響他最大的作家;有幾篇最喜歡的文章,如果大家都肯講出來,也很有意思。
……

首先談影響我的作家。
抗戰期間,我住在江西吉安鄉下鳳凰墟,手頭只有一本「周作人代表作選」和半部「聊齋」。我不得不認爲,書少也是一大福分。因爲書少,就看了又看。幸而這本散文經得起一看再看,而那半部聊齋,也是百讀不厭的。到現在我也沒有看全了周作人的散文,但是那本代表作選可以說是看得熟透。很多文句至今能背。他一篇文章怎樣起頭,怎樣接下去,怎樣結尾,我全都摸透。後來自己寫文章,大多走樣的他的路子。我早期的文章,還有很多摹仿他的痕跡。後來看多了英國散文,也有採用英國散文家方法的。不過以前連句法都學他,他有時喜歡寫長句,文白夾雜,我往往不知不覺地跟他學。現在看了那些句子極不舒服。近二十年來,這些地方慢慢在擺脫他的影響,大約還有些殘餘吧。那種拗口長句實在不足為法。
他似乎很能把文言白話摻和起來(老年則文言的成分更多),凡是不像他那樣摻和的,我到如今都看不順眼。他又喜歡偶用紹興土語,非常生動,讀了如聞其聲。我現在也偶用鎭江土語,未嘗不是受他的影響。
後來他做了漢奸,我實在傷心欲絕。不過我讀他散文的時候,誰不說他寫得好?這譬如你跟一位戲子學戲,有一天他做強盜,給抓到警察局,關了起來,後來又判了徒刑。你跟他學戲也算錯嗎?郁達夫編良友圖書公司出的「中國新文學大系」,選他的作品最多,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就可以知道他當時多受尊重了。宋朝宗室,做了元朝臣子的趙子昂,後人都原諒他,仍舊學他寫的字。(當然也有人因為他做了貳臣,就不喜歡他的書法了。)
……

至於那半部「聊齋」我讀了並沒有學蒲松齡寫怪異故事,那只是我學寫文言的敎科書。我在小學就已經看了些明清筆記。譬如「隨園詩話」未必是好詩話,不過袁子才的文筆很流暢。不過眞正看得熟的卻是「聊齋」。許多句子差不多也會背誦。今天誰寫的文言文和「聊齋」的一比如果還嫩一點,我就看不順眼,知道他文言的功夫還差。這和聽了余叔岩的戲養成的口味一樣。蒲松齡的文章其實就是唐代起一般文人的筆記文章,不過說故事、諷刺的本領比前人的高明些罷了。他的思想平庸,不敢恭維。一般筆記大都如此,有時看了會動肝火。
一般人不喜歡透露自己學過誰,也是怕說出來不很體面。最好說自己得力於史記,或者是莊子、孟子,不然也要說八大家。若是說「聊齋」,就丢臉了。其實就是說得力於「三國演義」也沒有什麼不光鮮。狄更斯得力的不過是司摩立特(Tobias Smollett1721-71)的小說,這個人比狄更斯差得遠。
話雖如此,倘使當時我手頭有的是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或者顧炎武的「日知錄」,似乎更好些,不過論讀來津津有味,因此引誘我讀了又讀,「聊齋」的效用可能更高。
不怪王漁洋佩服蒲松齡,他的「仇池筆記」比「聊齋誌異」差遠了。連紀曉嵐那樣的大學問家寫的「閱微草堂筆記」也望塵莫及。蒲松齡實在稱得上是會寫文章的人了。
當然我並不只讀這兩位作家的書。我那時候凡是能接觸到的書都讀,不過這兩位作家的書,我不停一遍一遍地在讀,無形中結成了密友。
抗戰時期,我已經看一點英美的散文。我的選本是吳經熊博士的「近代英文散文集」。這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的確是極好的選本。勝利以後,又買了幾部牛津大學出版所出的散文選。這些是大開眼界的書。英國人寫散文眞有一手,另外有他們的想像力,學問,修辭,結構,思想。吳經熊那本散文集裏雖然有美國的作家,我喜歡的似乎只是英國的幾位。
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們寫文章的範圍,那種親切的小品,娓娓談身邊瑣事,或者由一件小事談到別的上面去,自然而然有趣,叫人百讀不厭。
英國散文家裏面,我喜歡很多位,最喜歡的卻是藍姆(Charles Lamb, 1775-1834)。不僅是因爲他的出身,工作的經歷和我極其相同,性格也似乎接近。十幾歲就做了小職員,一輩子當雇員,坐辦公室,喜歡讀書寫作。後也交了當時的文學界領袖人物。我也似乎也有這些情況。
……

比較容易讀,不像藍姆那樣引述古人的詩文的,是林德(Robert Lynd, 1879-1949)。他寫作的時代近得多。是新聞界作家,也是文學家,做過編輯,小品文寫得雋極了。可惜動筆太勤,好的作品不太多。不過好的可的確好。他的那篇「馬」(Horses),說幾句廢話都不討厭。
……

和他們同時的一位大散文家麥克斯·貝額本(Max Beerbohm, 1872-1956)本來是英國最了不起的諷刺畫家;可是文章寫得真好,半世紀前算得是頂兒尖兒。蕭伯納辭掉「週六評論」(Saturday Review)的劇評人,由他繼任,蕭對他有「無匹的麥克斯 The Incomparable Max)」之稱。英國文學家看重諧趣,就是現在說的幽默,他是這方面最有才氣的。
……

英國還有兩位天主教的大散文家貝洛(Hilaire Belloc, 1870-1953),切司特吞(G. K. Chesterton, 1874-1936),我都喜歡。貝洛有兩篇文章極其有趣。他的「與讀者一席話」(A Conversation with A Reader)是幽默作品中的佳作;我沒有把它翻譯出來,只仿作了一篇「與讀者會見記」,寫的全是虛構,不過把貝洛這篇文章介紹給中國讀者,讓他們快樂一下而已。英文散文有多好,從這篇文章可以略窺一二。他的另一篇「厭物必讀」(A Guide to Boring),當然也可以譯為「厭物指南」或「厭物南針」,說盡厭物討厭的地方。
……

還有一兩位我提一提就打住。十九世紀早期的亥斯立(William Hazlitt, 1778-1830)和杭特(Leigh Hunt, 1784-1859)。他們是藍姆的朋友;散文寫得高妙。只可惜生在藍姆同一個時代,光芒被藍姆遮掩了。
……

有一件事應該提一提。英文散文裏一大部分是批評文,我也讀了不少,十分喜歡,得益匪淺。藍姆就是一位偉大的批評家,別人幾乎都是。我自己不是批評家,偶寫批評時人的文章,有襲無貶,被人指責。英國很多好批評文不但議論精警,本身就是佳作,而且可以做寫作的南針。某作家經作者一評,優點弱點立刻顯現。一以篇作品也是如此。我受了這些批評家的影響而不寫批評文,實在說不過去。
還有一點,英美兩國小品文已經沒有人寫了。是人生各方面都寫完了麼?也許是大家要求刺激,馬上要得到快感,這種慢慢談心的快樂,沒有人要享受了。只有批評文還有人在寫,有人要讀,是以批評代讀書嗎?
……

我們讀外國的散文,學他們的主張、想像的方法、結構(就是起承轉合)是可以的,句法就要小心,有的可以學,如用括弧把挿進去的話和上下文隔開,不妨試用。兩個動詞下接一個賓語,如「他不滿意並打擊這一羣人」就不很安當。我們要多加考慮。
讀了外國的散文,最好不要存心去摹仿。而是不知不覺受它的影響。寫好以後再細細讀一讀,看看中國讀者是否吃得消。我以爲,中文總歸是中文,不能硬改成英文或法文。因此今天的青年作家更要多讀中文書籍,最好是舊一些的。
我想我所師法的周作人也吸收了別國的散文。其實五四以來,所有的作家幾乎多少都受外國作家的影響。大家試驗新作法,寫新散文,總是好現象。
……

我提的影響我的中國作家只有周作人、蒲松齡,而英國作家倒有很多,這是什麼原因呢?很簡單,以往中國的大作家不寫我寫的那一類文章。那是新文學運動的產物。英國散文家可資取法的多,很自然地,我們找他們的文章來看,跟他們學

習。
新散文是生物學上所謂異種交配的產品,應該有些不同。我希望別人有別人的異種交配,給中國文藝添新。

——
庚申秋於沙田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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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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