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這裏，我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小P是個滿愛鑽牛角尖的人，有時他鑽著鑽著，就不肯出來了。再次從口袋掏出手機看時間，十點五十五分，距離《賽鴿風雲》的放映只剩五分鐘。每天都比我提前半小時到的他，今天卻遲遲未見。數度撥他之前撥給我的手機號碼，應聲的都是告知沒有回應的電子女聲。不好的預感漸漸自漫散而濃聚，膝上的攝影機越來越沉重。展場人員將播映廳入口的玻璃門推開，排隊的長龍向前蠕動，直到尾端鑽進門裏，我才悻然進場。

「咦？今天不拍片了嗎？」

聞聲回頭，是一位戴黑色膠框眼鏡頭髮剪得很短的女生。因為頭髮真的剪得太短，還染著不自然的紅棕色，衣著裝扮又中性，不出聲很像個很西很娘的小弟弟。正在生阿ｋ悶氣的我，不太想搭理她。

「不拍。」

「喔，那為什麼還提攝影機來？」

（又不干妳的事。）我在心裏默唸。

可能她很會察顏觀色，也可能我很不會矯藏表情，只見她牽牽嘴角聳聳肩，就坐到隔我兩個座位的位子去。燈光驟暗，白幕現彩；無論輕微的歉意還是沉重的悶氣，此時都被影片裏引人入勝的鏡頭的給化解了。

之前嚴守與主辦單位的約定，影片播映時不得將攝影機鏡頭朝向映幕，所以拍片時我總是背對映幕蹲在走道，戰戰競競避免讓場務人員誤會我違約。如今主角沒來片子停拍，攝影機也收在專用提袋擱在腳邊，可以毫無顧忌地上座觀影，才首次將一部紀錄片完整看完。

「這部片…拍得有張力。」

散場後，短髮女生走過我身旁時喃喃地說。

「的確滿有張力的，嚴肅的探究中保有幽默感與戲劇性。」

我提高音量到聽起來不像自言自語的程度，向已經離我數步遠的短髮女子說。她停步，略見遲疑的轉過身來，然後臉上漸漸漾開調皮又甜美的笑靨，變成一個可愛的小妹妹。須臾，好像夜半醒來乍見曇花盛綻，又像穿出迷霧忽臨桃源幽境。我有一種想拿出攝影機將鏡頭對準她的衝動，但腦子裏隨即浮現《雪曼將軍之役》——該片導演以戰爭英雄的征途為題，欲拍攝一部歷史性紀錄片，卻因為一邊拍片一邊順路把妹而拍成一部喜劇片。

「待會再一起聊吧…我得去買《睜眼看，豎耳聽》和《索妮亞．半熟卵》的票。」

「不用買了，我送妳。」

「送我？」

「這兩張票原本是我拍片要用的，但主角今天沒來。」

「喔，可是就算給我用了我也不幫你拍片喔。」

 連接自然科學博物館與國立台灣美術館的綠園道，林蔭連綿，造景處處。冬日午后人車疏少，在冷而不寒的朔風吹拂下，汗溽不生，煙塵不聚。一位紮馬尾、戴銀鍊、穿黑色T恤牛仔褲並提著提袋的男子，與一位滿頭紅色短髮戴一副黑框眼鏡穿著黑襯衫休閒褲的女子，沿著綠園道邊走邊聊。

兩人醒目的外表令我側目，而我跟隨的目光絲毫未影響兩人。以他們彼此相隔的距離來看，他們並非相知或相戀的一對男女；但是從他們彼此交談的神采看來，他們能夠相知相戀應該是可以期待的事......

或許，我可以將他們的戀愛過程拍成一部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