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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都在用的灌直播人數服務- Instagram在線衝直播人數 Facebook買觀看人數
2022/11/03 23:25:24瀏覽35|回應0|推薦0

從新聞廣播到體育競賽,從商業銷售到非營利組織,到各領域名人 - 每個人都在線上播放直播視頻。抖音跟臉書直播是此類方式曝光的的首選方法,因為它們讓品牌商可以直接跟粉絲溝通。

而在經營品牌的初期,必須要建構屬於自己的基本觀眾,因為這麼多直播主心中知道,少了穩定的基礎觀眾群體,這個直播將不吸引人駐足觀看。

我們給你購買Facebook直播人數的重點提示:

幫自己的直播買粉絲觀看人數是許多成功直播頻道初期的策略,頁面上跳動的觀看數據,可以讓直播主炒熱氣氛,當你在講解產品時,對於初期踏入直播領域的商家,這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行銷策略;而直播老手更能透過這樣的操作,強化網友的信任度。

你要知道直播沒人氣可能會使當次直播草率收場,提升直播線上人數令直播主持人充滿熱情,無論是自然流量或購買人數,都比較有繼續成長的可能性!

在您的手機上打開Facebook App幾個步驟您的直播就開啟了,高人氣粉絲專頁有足夠粉絲上限觀看,新加入的直播主很能沒有粉絲群觀看直播影片,我們不建議超高人氣的直播主購買直播人數,因為你們的線上人數已經夠多,受眾夠精準,但對於開始經營的直播臺,沒人氣等於難以成長,能在每次直播衝高直播人數,吸引觀眾觀看影片有更多可能性。

下單前需知:若有任何問題,請先詢問LINE客服

刷直播人數的3大特色

#1 可包月,可即時提供直播流量的自助平臺
專屬系統供應每月大量直播臺大量直播人數支援,想用就用!24小時系統支援,享受整個月天天開直播天天有人數的好服務。

我們給您灌的直播人數成本低且固定,讓您剩下的預算可以做更多活動、宣傳、促銷,進行針對消費者的各類行銷活動,為長久的忠實粉絲奠定堅實基礎。。

#2 直播人氣奠定人氣
上網看直播,一個直播有5000人,另一個直播只有5人,您會選擇看哪個直播?當你啟動系統後,開臺後人數就會逐步提高,人數達到數量後開始穩定停留,人數不爆衝、不會急速掉落,這樣的穩定人氣幫直播主持人無後顧之憂進行直播。

#3 購買直播人數有風險嗎?
但您不必擔心直播臺有被關閉帳號等的風險,因為這單純是導入流量,不對臉書或是抖音帳號本身造成傷害。若遇到Facebook或是臉書更動它們直播系統程式,可能發生短暫時間直播人數服務無法正常運作,我們都會協助更新演算法,不讓您的權益受損。

多次使用:即時付款,直播人數自動逐步上線,不會有延誤,您愛什麼時候直播都可以。

穩定提升:進一步改進的人數上升速度,正常狀態下人數不爆衝、不急速掉落。

超快啟動:當下買當下用,及時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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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抖音在線觀看人數,提供直播人數購買灌水網路行銷服務

 

開直播提高人氣的方法:  買Facebook直播人數

1、要想更多的粉絲進入直播間觀看直播,首先要設計好直播間的封面和標題。

用戶選擇進入直播間,第一眼就是要看封面和標題,是不是能夠吸引他。大家在設置封面和標題時可,以使用主播個人寫真、道具,也可以是主播和直播間產品合影,利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等,充分利用使用者的好奇心理。

2、平時要儘量參與官方活動,增加曝光率。 TikTok灌觀看人數

保證帳號視頻或者直播的頻率次數,增加活躍度,讓用戶知道你一直都在。也可以借助官方推助流量補補和海淘流量增加直播線上人數。

直播前,在朋友圈或者qq群進行宣傳,讓朋友觀看直播,幫自己增加人氣。 買YouTube在線直播人數包月

3、用戶進入直播間後,要想辦法留住他們。 Instagram直播人數灌水

直播內容尤為重要。現在早已經過了靠顏值和尬聊的直播內容就可以吸引觀眾的時期,主播們要儘量有針對性地去設計一些優質的直播內容。

平時要多看那些成功的播主直播,吸取經驗,多積累可利用的直播話題,慢慢的,使用者就會主動參與進來,直播人氣自然會得到提升。

4、巧用引流工具。 灌抖音在線直播人數

引流工具就是我們常說的補單,很多人對補單不以為意,認為為了面子去增加不存在的直播人數沒必要,實際上如今補單平臺那麼多,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在心理學裡面有一個效應叫羊群效應。很多人進直播間,目的都是圍觀紮堆。 Instagram衝直播人數

所以當你的直播間人數增多時,很容易引起跟風效應,吸引更多的人來直播間觀看。這裡我建議大家可以先使用一下免費的工具。

5、多站在粉絲角度思考。 蝦皮Shopee在線買直播人數

與粉絲相處不能限於自己的看法,多數時間站在粉絲的角度去思考。

不少的主播嘴上說著把粉絲當作“家人”看待,能做到的少之又少,一開播就要禮物,聊天不回,點歌不唱,這樣做終究是曇花一現,都不是長遠的做法。買抖音觀看人數

我從來不信這世間會無路可走  文/伊心  昨天和H聊天,她開心地說,我們住進新房子啦。特意拍照給我看,書房的照片墻里有我們大學宿舍的合照,窗臺上一排綠植在明媚陽光下仍然青翠好看。  大學時,H的床鋪在我的對面。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說,我一定要在畢業后兩年之內讓我爸媽住上新房子。我一直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因為那時候哈爾濱的房價就已經很高了,剛入職普通本科畢業生的工資對于首付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吧。  沒想到兩年后,她竟真的完成了自己的承諾。  H的父親在她初中時得了腦梗塞癱瘓在床,花了很多錢治療,她母親沒有工作,原本便是低保戶的家境更加雪上加霜。父親剛生病時,她有一個星期沒去上學,回去之后發現班主任召集全班同學給她捐了款。正好隔天開家長會,H上臺發言,說了很多個謝謝,然后把那些錢全都退了回去,我不知道當時年僅15歲的她說了些什么話,只知她說完之后臺下很多大人落了淚。  H說,從那之后她沒再花過父母的錢。她從重點中學轉學到了普通中學,因為那所學校不僅不收她學費還給了挺高的獎學金。上大學她申請了助學貸款,并且無時無刻不在打工。從每小時30元的家教到自己做各種各樣的小生意。  當然了,做這些也沒耽誤她當學生會副主席,是全院600多個學生人人欽佩的“厲害的人”。她簡直做任何事都任勞任怨,畢業前夕院里辦畢業晚會,她熬了好幾個通宵剪接視頻,一點一點地做字幕,視頻播放時那么多人感動流淚,她也坐在臺下安靜地看,但知道她辛勞的卻沒幾個人,她也不會說。  我和她住在一起這么久,眼看著她過得如此拼命和辛苦,卻沒聽過她一句怨言。她只是偶爾會說,其實我也羨慕你們能無憂無慮地長大啊,但是沒辦法,我有責任。所以她大學四年,不僅沒向父母要過一分錢生活費,還每年過年交給他們幾千塊。工作之后在房地產公司上班,每逢開盤便加班累到團團轉。為了早點攢夠錢買房子,她跟我描述的生活是“一分錢掰成三半花”。如今她的工資應該已經挺高了,但仍然穿最樸素最便宜的衣服,仍然攢錢給爸媽買最好的東西。  一次,我們小聚,我講起我最喜歡的電影《百萬美元寶貝》里的一段。熱愛拳擊的女主角拿到了艱苦比賽的高額獎金,沒有給自己買任何禮物,而是給媽媽買了新房子。沒想到站在開闊明亮的新客廳里,她媽媽環視四周,氣急敗壞地說,你知不知道有了房子我就拿不到政府的低保補助了!她拿著鑰匙的手顫抖了幾下,原本期待欣喜的表情從黯淡褪變成絕望。  我跟H說,我看這一段的時候總是想起你,當然了,后半段不符合。H大笑,后半段也符合,有了新房子我們家現在也拿不到低保補助了,除非我從戶口本上獨立出去,因為房產證是我的名字啊哈哈。  她一定不知道,在我蒼白貧瘠的生活背后,因為她,因為她爽朗的笑聲和弱小但蘊藏著巨大能量的背影,我竟憑空多了不知多少勇氣。  在《我比誰都相信努力奮斗的意義》那篇日記中,我寫了自己的另一個大學舍友,和H一樣又堅強又磊落。實際上,我還有好幾個舍友,一個是家產過億但低調謙遜、又美麗又溫柔、大掃除時搶著刷廁所的富二代姑娘,一個是春夏秋冬四季都每天五點半起床或鍛煉或學習、在院隊連續三年獲得校女籃冠軍的勤奮小姐,還有一個是自學日語一年通過了二級、在上海過得金光閃閃的燦爛女孩。而在我如今的研究生女同學里,有人是一站到底某一期的站神,有人拿到了第一年年薪便20萬的offer有人開了自己的公司,有人25歲便博士畢業。  沒有名校光環,沒有傾城容貌,也沒有只手遮天的父親。唯一的那個富二代姑娘也從不任性炫耀,為了出國拼命咬牙復習GRE和TOEFL丟失愛情時眼淚一顆一顆砸在他的短信上,同樣的苦痛難堪。她們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踽踽獨行,一步一步前往那個最想去的終點。在如此蕓蕓眾生中,她們都是那么普通的人,但卻用盡全力活出了最好的自己。  我在她們身邊度過了成年之后最重要的時光。看著她們實習時起早貪黑、在寒冬大雪的公交車站下瑟瑟發抖;看著她們寫論文時殫精竭慮、在浩如煙海的文獻中一步一步攀爬;看著她們工作后兢兢業業,在偌大的城市里找到微弱但溫暖的光芒。  我不喜歡那次聚餐,幾個同事評論某行女客戶經理“付出了很多”終于成為了支行副行長。一派煙霧繚繞中,他們讀書時的意氣風發一點點消失殆盡,目光炯炯也被難以掩飾的啤酒肚代替。他們訕笑著,交換著懷疑和嘲弄的眼神說,不知“多”到什么程度。而只有我悲哀地在心底發出感嘆,不管傳言是真是假,為何男生破格晉升掌聲一片,而女生便要承受流言蜚語和質疑指責。  相比起來,我更欣賞身邊的這些女孩們對校園對職場對生活的態度。她們在“剩女”被津津樂道的世界里堅持著寧缺毋濫的法則,畢業經年仍然保持著清澈的眼眸;她們在女博士被稱為“第三性”的時代里守護著做學問的純良,對枯燥無味沒有盡頭的學術生活保持著最初的熱情。她們似乎天生具備一種獨特的韌性,在荊棘遍地的大環境里既不呼天搶地也不固步自封,積極適應著種種殘酷的法則,然后在孤獨又狹窄的夾縫里倔強地成長著,直至幼弱的蓓蕾終于綻放出幽芳的香氣。  我也不喜歡一個老氣橫秋的同學每每帶著怨氣絮叨:“這個世界壞掉了……”相比起來,我更喜歡陳文茜鄭重其事的坦言:“在我成長的歲月中,日子不是一天比一天匱乏,反倒是一天比一天有希望,這是我們那一代人的幸福。”她并非盲目蔽塞,她只是看到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憂患與安逸,悲劇與歡樂,永遠并存。”  前幾天看書,財經作者吳曉波面對一名大學生對于大學教育的失望與不滿,他說:“辦法其實只有兩個,一是逃離,堅決地逃離;二是抗爭,妥協地抗爭。”他講了自己在復旦大學讀新聞系時,將數千篇新聞稿件肢解分析,一點點學習新聞寫作的方法。因為老師說知識每一秒鐘都在日新月異,所以他將自己關進圖書館,然后一排一排地讀書。從一樓讀到二樓,再從二樓讀到三樓,最后讀到珍本庫。如今他說:“當我走上社會成為一名職業記者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抱怨我所受的大學教育。到今天,我同樣不抱怨我所在的喧囂時代。我知道我逃無可逃,只能跟自己死磕。”  而我也愿意相信,無論酷暑隆冬,無論受難與否,日日都是好日。在我們至短至暫的生命里,希望并非聊勝于無的東西。它是所有生活的庸饒日常。改用廖一梅在《戀愛的犀牛》中的一段話。它是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帶著陽光味道的襯衫。它支撐著我們日復一日的夢想。讓如此平凡甚至平庸的我們,升到樸素生活的上空,飛向一種更輝煌和壯麗的人生。  既然逃無可逃,就一起死磕到底。  我想,總會有一條路能帶我們走向最想去的地方吧。 世間這些最珍貴的奢侈品,你擁有幾樣? 世間無人知道的兩個字 世間十恩,恩恩都要銘記分頁:123

沈從文:燈  因為有一個穿青衣服的女人,常到住處來,見到桌上的一個舊式煤油燈,擦得非常清潔,想知道這燈被主人重視的理由,屋主人就告給這青衣女人關于這個燈的故事。  兩年前我就住到這里,在××教了一點書,仍然是這樣兩間小房子,前面辦事后面睡覺,一個人住下來。那時正是五月間,不知為什么,住處的燈總非常容易失職。一到了晚間,或者剛剛把飯碗筷子擺上桌子,認清楚了菜蔬,燈忽然一熄,晚飯就吃不成了。有時是飯后正預備開始做一點事或看看書的時節,有時是有客人拿了什么問題同我來討論的時節,就像有意搗亂那種神氣,燈會忽然熄滅了。  這事情發生幾幾乎有半個月。有人責問過電燈公司,公司方面的答復,放到當地報紙上登載出來,情形仿佛完全由于天氣,并不是公司的過失。所以小換錢鋪子的洋燭,每包便忽然比上月貴了五個銅子。洋燭漲價這件事,是從照料我飲食的廚子方面知道的。這當家人對于上海商人故意居奇的行為,每到晚上為我把飯菜拿來,唯恐電燈熄滅,在預先就點上一枝燭的情形下,總要同我說一次。  我的廚子是個非常忠誠的中年人。年紀很青的時節,就隨同我的父親到過西北東北,去過蒙古,上過四川。他一個人又走過云南廣西,在家鄉,又看守過我祖父的墳墓,很有些年月。上年隨了北伐軍隊過山東,在濟南眼見日本軍隊對于平民所施的暴行,那時他在七十一團一個連上作司務長,一個晚上被機關槍的威脅,胡胡涂涂走出了團部,把一切東西全損失了。人既空手回到南京,聽熟人說我在這里住,就寫了信來,說是愿意來侍候我。我回信告給他來玩玩很好,要找事做恐怕不行,我生活也非常簡單。來玩玩,住些日子,想要回鄉時,我或者能夠設點法,買個車票。只是莫希望太大。  到后人當真就來了。初次見到,一身灰色中山布軍服,衣服又小又舊,好象還是三年前國民革命軍初過湖南時節縫就的。  一個巍然峨然的身體,就拘束到這軍服中間,另外隨身的就只一個小小包袱,一個熱水瓶,一把牙刷,一雙黃楊木筷子。  熱水瓶象千里鏡那么佩到身邊,牙刷是放在衣袋里,筷子仿照軍營中老規矩插在包袱外面,所以我能夠一望而知。這真是我日夜做夢的伙計!這個人,一切都使我滿意,一切外表以及隱藏在這樣外表下的一顆單純優良的心,我不必和他說話也就全部都清楚了。  既來到了我這里,我們要談的話可多了。從我祖父談起,一直到我父親同他說過的還未出世的孫子,他都想在一個時節里和我說到。他對于我家里的事永遠不至于說厭,對于他自己的經歷又永遠不會說完。實在太動人了。請想想,一個差不多用腳走過半個中國的五十歲的人,看過庚子的變亂,看過辛亥革命,參加過革命北伐許多重要戰爭,跋涉過多少山水,吃過多少不同的飯,睡過多少異樣的床,簡直是一部永遠翻看不完的名著!我的嗜好即刻就很深很深的染上了。只要一有空閑,我即刻就問他這樣那樣,只要問到,我得到的都是些十分動人的回答。  因為平常時節我的飲食是委托了房東娘姨包辦的,十六塊錢一個月,每天兩頓,菜蔬總是任憑這江北婦人意思安排。  這婦人看透了我的性格,知道我對于飲食不大苛刻,今天一碟大蠶豆,明天一碟小青蚶,到后天又是一碟蠶豆。總而言之,蠶豆同青蚶是少不了的好菜。另外則吃肉時無論如何總不至于忘記加一點兒糖,吃魚多不用油煎,只放到飯上蒸蒸,就拿來加點醬油擺到桌子上。本來象做客的他,吃過兩天空飯,到第三天實在看不慣,問我要了點錢。從我手上拿了十塊錢后,先是不告我這錢的用處。到下午,把一切吃飯用的東西通統買來了。這事在先我一點不知道,一直到應當吃晚飯時節,這老兵,仍然是老兵打扮,恭恭敬敬的把所有由自己兩手做成的飯菜,放到我那做事桌上來,笑瞇瞇的說這是自己試做的,而且聲明以后也將這樣做下去。從那人的風味上,從那菜飯的風味上,都使我對于軍營生活生出一種眷念,就一面吃飯一面同他談部隊上事情。把飯吃過后,這司務長收拾了碗筷,回到灶房去。過不多久,我正坐在桌邊憑借一支燭光看改從學校方面攜回的卷子,忽然門一開,這老兵閃進來了,像本來原知道這不是軍營,但因為電燈熄滅,房中代替的是燭光,坐在桌邊的我,還不缺少一個連長的風度。這人恢復了童心,對我取了軍中上士的規矩,喊了一聲“報告”,站在門邊不動。“什么事情?”聽我問他了,才走近我身邊來,呈上一個單子,寫了一篇日用賬。原來這人是同我來算火食賬的!我當時幾幾乎要生氣罵他,可是望到這人的臉,想起司務長的職務,卻只有笑了。“怎么這樣同我麻煩?”“我要弄明白好一點。我要你知道,自己做,我們兩個人每月都用不到十六塊錢。別人每天把你蚌殼吃,每天是過夜的飯,你還送十六塊!”“這樣你不是太累了嗎?”“累!煮飯做菜難道是下河抬石頭?你真是少爺!”望到這好人的臉,我無話可說了。我不答應是不行的。所以到后做飯做菜就派歸這個老兵。  這老兵,到這都會上來,因為衣服太不相稱,我預備為他縫一點衣,問他歡喜要什么樣子,他總不做聲。有一次,知道我得了一筆稿費,才問我要了二十塊錢。到晚上,不知從什么地方買了兩套呢布中山服,一雙舊皮靴,還有刺馬輪,把我看時非常滿意。我說:“你到這地方何必穿這個?你不是現役軍官,也正象我一樣,穿長還方便些。”“我永遠是軍人。”  我有一個軍官廚子,這句話的來源是這樣發生的。  電燈的熄滅,在先還只少許時間,一會兒就恢復了光明;到后來越加不成樣子,所以每次吃飯都少不了一枝燭。于是這老兵,不知從什么地方又買來了一個舊燈,擦得罩子非常清潔,把燈頭剪成圓形,放到我桌子上來了。我明白了他的脾氣,也不大好意思說上海用燈是愚蠢事情。電燈既然不大稱職,有這個燈也真給了我不少方便。因為不愿意受那電燈時明時滅的作弄,索性把這燈放在桌上,到了夜里,望到那清瑩透明的燈罩,以及從那里放散的薄明微黃的燈光,面前又站得是那古典風度的軍人,總使我常常記起那些駐有一營人馬的古廟,同小鄉村的旅店,發生許多幻想。我是曾和那些東西太相熟,因為都市生活的纏縛,又太和那些世界離遠了。我到了這些時候,不能不對于目下的生活,感到一點煩躁。這是什么生活呢?一天爬上講臺去,那么莊嚴,那么不兒戲,也同時是那么虛偽,站在那小四方講臺上,談這個那個,說一些廢話謊話,這本書上如此說,那本書上又如此說,說了一陣,自己仿佛受了催眠,漸漸覺得已把問題引到嚴重方面去,待聽到下面什么聲音一響,才憬然有所覺悟,再注意一下學生,才明白原來有幾個快要在本學期終了就戴方帽兒的某君,已經伏在桌上打盹,這一來,頭緒完全為這現象把它紛亂了。到了教員休息室里,一些有教養的紳士們,一得到機會,就是一句聰明詢問:“天氣好,又有小說材料!”在他們自己,或者還非常得意,以為這是一種保持教授身分的雅謔,但是聽到這些話,望望那些扁平的臉嘴,覺得同這些吃肉睡覺打哈哈的人物不能有所爭持,只得認了輸,一句話不說,走到外面長廊下去曬太陽。到了外面,又是一些學生,取包圍聲勢走攏來,談天氣,談這個那個。似乎我因為教了點文學課,就必得負一種義務,隨時來報告作家們的軼事,文壇消息。他們似乎就聽點這些空話,就算了解文學了。從學校返回家里,坐到滿是稿件和新書新雜志的桌前,很努力的把桌面勻出一點空間,放下從學校帶回的一束文章,一行一行的來過目。第一篇,五個“心靈兒為愛所碎”,第二篇有了七個,第三篇是革命的了,有淚有血,仍然不缺少“愛”。把一堆文章看過一小部分,看看天氣有夜下來的樣子。弄堂對過王寡婦家中三個年青女兒,到時候照例把話匣子一開,意大利情歌一唱,我忽然感到小小冤屈,什么事也不能做了。覺得自己究竟還是從農村培養長大的人,現在所處的世界,仍然不是自己所習慣的世界。都會生活的厭倦,生存的厭倦,愿意同這世界一切好處離開,愿意再去做十四吊錢的屠稅收捐員,坐到團防局,聽為雨水匯成小潭的院中青蛙叫嚷,用奪金標筆寫索靖《出師頌》同鐘繇《宣示表》了。但是當我對到這煤油燈,當我在煤油燈不安定的光度下,望到那安詳的和平的老兵的臉,望到那古典的家鄉風味的略顯彎曲的上身,我忘記了白日的辛苦,忘記了當前的混亂,轉成為對于這個人的種種發生極大興味了。  “怎么樣?是不是懂得軍歌呢?”我這樣問他,同他開一點小小玩笑。  他就說:“怎么軍人不懂軍歌?我不懂洋歌。”  “不懂也很好。山歌懂不懂?”  “那看什么山歌。”  “難道山歌有兩樣山歌嗎?‘天上起云云重云’,‘天上起云云起花’,①全是好山歌,我小時不明白。后來在游擊支隊司令楊處做小兵,生活太放肆了,每天吃我們說過的那種狗肉,唱我們現在說的這種山歌,真是小神仙。”  --------  ①是兩首鳳皇山歌的第一句。  “楊嘛,一群專門欺壓老百姓的土匪,什么小神仙!我們可不好意思唱那種山歌。一個正派革命軍人,這樣撒野,算是犯罪。”  “那我簡直是罪惡滔天了。可是我很掛念家鄉那些年青小伙子,新從父母身邊盤養大,不知這時節在這樣好天氣下,還會不會唱這種好聽的山歌?”  “什么督辦省長一來,好的都完了!好人同好風俗,都被一個不認識的運氣帶走了。就象這個燈,我上年同老爺到鄉下去住,就全是用這樣的燈。只有走路時還用粑粑燈。”  老兵在這些事情上,因為清油燈的消滅,有了使我們常常見到的鄉紳一般的感慨了。  我們這樣談著,憑了這誘人的空氣,誘人的聲音,我正迷醉到一個古舊的世界里,非常感動。可是這老兵,總是聽到外面樓廊房東主人的鐘響了九下,即或是大聲的叱他,要他坐到椅子上,把話繼續談下去也不行。一到了時候,很關心的看了看我的臥室,很有禮貌的行了個房中的軍人禮,用著極其動人的神氣,站在那椅子邊告了辭,就走下樓到亭子間睡去了。這是為什么?他怕耽擱我的事情,恐我睡得太遲,所以明明白白有許多話他很歡喜談,也必得留到第二天來繼續。談閑話總不過九點,竟是這個老兵的軍法,一點不能通融。所以每當到他走去后,我常覺得有一些新的寂寞在心上一角,做事總不大能夠安定。  因為當著我面前,這個老兵以他五十年嚇人豐富的生活經驗,消化入他的腦中,同我談及一切,平常時節,對于用農村社會來寫成的短篇小說,是我永遠不缺少興味的工作;但如今想要寫一個短篇的短篇,也象是不好下筆了。我有什么方法可以把這個人的純樸優美的靈魂,來安排到這紙上?望到這人的顏色,聽到這人的聲音,我感到我過去另外一時所寫作的人生的平凡。我實在懂得太少了。單是那眼睛,帶一點兒憂愁,同時或不缺少對于未來作一種極信托的樂觀,看人時總象有什么言語要從那無睫毛的微褐的眼眶內流出,望著他一句話不說,或者是我們正談到那些家鄉戰爭,那些把好人家房子一把火燒掉,牽了農人母牛奏凱回營的戰事,這老兵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再說話了。我猜想他是要說一些話的,但言語在這老兵頭腦中,好象不大夠用,一到這些事情上,他便啞口了。他只望著我。或者他也能夠明白我對于他的同意,所以后來他總是很溫柔的也很嫵媚的一笑,把頭點點,就轉移了一個方向,唱了一個四句頭的山歌。他哪里料得到我在這些情形下所感到的動搖!我望著這老兵每個動作,就覺得看到了中國那些多數陌生朋友。他們是那么純厚,同時又是那么正直。好象是把那最東方的古民族和平靈魂,為時代所帶走,安置到這毫不相稱的戰亂世界里來,那種憂郁,那種拘束,把生活妥協到新的天地中,所做的夢,卻永遠是另一個天地的光與色,對于他,我簡直要哭了。  有時,就因為這些感覺擾亂了我,我不免生了小小的氣,似乎帶了點埋怨神氣,要他出去玩玩,不必盡呆在我房中。他就象一尾魚那么悄悄的溜出去,一句話不說。看到那樣子,我又有點不安,就問他,“是不是想看戲?”恐怕他沒有錢了,就送了他兩塊錢,說明白這是可以拿去隨意花到大世界或者什么舞臺之類地方的。他仍然望了我一下,很不自然的做了一個笑樣子,把錢拿到手上,走下樓去了。我晚上做事,常到十二點才上床,先是聽到這老兵開了門出去,大約有十點多樣子,又轉來了。我以為若不是看過戲,一定也是喝了一點酒,或者照例在可以作賭博的事情上玩了一會,把錢用掉回來了,也就不去過問。誰知第二天,午飯就有了一缽清蒸母雞上了桌子。對于這雞的來源,我不敢詢問。我們就相互交換了一個微笑。在這當兒我又從那褐色眼睛里看到流動了那種說不分明的言語。我只能說“大叔,你應當喝一杯,你不是很能夠喝么?”“已經買得了。這里的酒是火酒,虧我找了好多鋪子,在虹口才找到了一家鄉親,得來那么一點點米酒。”  仿佛先是不好意思勸我喝,聽我說起酒,于是忙匆匆的走下樓去,把那個酒瓶拿來,用小杯子倒了半杯白酒,“你喝一點點,莫多吃。”本來不能喝酒不想喝酒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絕這件事了。把酒喝下,接過了杯子,他自己又倒了小半杯,向口中一灌,抿抿嘴,對我笑了一會兒,一句話不說,又拿著瓶子下樓去了。第二天還是雞,因為上海的雞只須要一塊錢一只。  學校的事這老兵士象是漠不關心的。他問我那些大學生將來做些什么事,是不是每人都去做縣長。他又問我學校每月應當送我多少錢,這薪水是不是象軍隊請餉一樣,一起了戰爭就受影響。他是另有用意的。他想知道學生是不是都去做縣長,因為要明白我有多少門生是將來的知事老爺。他問欠薪不欠薪,因為要明白我究竟錢夠不夠用。他最關心的是我的生活。這好人,越來越不守本分,對于我的生活,先還是事事贊同,到后來,好象找出了許多責任,不拘是我愿不愿意,只要有機會,總就要談到了。即或不象一些不懂事故的長輩那種偏見的批評,但對于那些問題,他的笑,他的無言語的輕輕嘆息,都代表了他的態度,使我感受不安。我當然不好生他的氣,我既不能把他踢下樓梯去,也不好意思罵他。他實在又并不加上多少意見,對于我的生活,他就只是反抗,就只是否認。對于我這樣年齡,還不打量找尋一個太太,他比任何人皆感覺到不平。在先我只裝做不懂他的意思,盡他去自言自語,每天只同他去討論軍中生活,以及各地各不相同的風俗習慣。到后他簡直有點麻煩人了。并且那麻煩,又永遠使人感到他是忠誠的。所以我只得告他,我是對于這件事實在毫無辦法,因為做紳士的方便,我得不到,做學生的方便,我也得不到,目下不能注意這些空事情。我還以為同他這樣明白一說,自然就凡事諒解,此后就再也不會受他的批評了。誰知因此一來更糟了。他仿佛把責任完全放在他自己身上去,從此對于和我來往的女人,都被他所注意了。每一個來我住處的女人,或者是朋友,或者是學生,在客人談話中間,不待我的呼喚,總忽然見到他買了一些水果,把一個盤子裝來,非常恭敬的送上,到后就站到門外樓梯口來聽我們談話。待我送客人下樓時,常常又見他故意裝成在梯邊找尋什么東西神情,目送客人出門。客人走去后,又裝成無意思的樣子,從我口中探尋這女人一切,且窺探我的意思。他并且不忘記對這客人的風度言語加以一種批評,常常引用他所知道的《麻衣相法》,論及什么女人多子,什么女人聰明賢惠,若不是看出我的厭煩,決不輕易把問題移開。他雖然這樣關心這件事情,暗示了我什么女人多福,什么女人多壽,但他總還以為他用的計策非常高明。他以為這些關心是永遠不會為我明白的。他并不是不懂得到他的地位。這些事在先我實在也是不曾注意到,不過稍稍長久一點,我可就看出這好管閑事的人,是如何把同我來往的女人加以分析了。對于這種行為,我既不能恨他,又不能向他解釋,又不能同他好好商量,只有少同他談到這些事情為好。  這老兵,在那單純的正直的腦中,還不知為我設了多少法,出了多少主意,盡了幫助我得到一個女人的多少設計義務!他那欲望隱藏到心上,以為我完全不了解,其實我什么都懂。他不單是盼望他可以有一個機會,把他那從市上買來的呢布軍服穿得整整齊齊,站到亞東飯店門前去為我結婚日子作“迎賓主事”,還非常愿意穿了軍服,把我的小孩子,打扮得象一個將軍的兒子,抱到公園中去玩!他在我身上,一定還做得最夸張的夢,夢到我帶了妻兒,光榮,金錢,回轉鄉下去,他騎了一匹馬最先進城。對于那些來迎接我的同鄉親戚朋友們,如何詢問他,他又如何飛馬的走去,一直跑到家里,稟告老太太,讓一個小縣城的人如何驚訝到這一次榮歸!他這些好夢,四十余年前放到我的父親身上,失敗了,到后又放到我的哥哥兄弟身上,又失敗了,如今是只有我可以安置他這可憐希望了。他那對于我們父兄如何從衰頹家聲中爬起,恢復原來壯觀的希望,在父親方面受了非常的打擊。父親是回家了,眼看到那老主人,從西北,從外蒙帶了因與馬賊作戰的腰痛,帶了沙漠的荒涼,帶了因頻年爭斗的衰老,回到家鄉去作他那沒沒無聞的上校軍醫正了。他又看到哥哥從東北,從那些軍隊生活中,得到奉天省人的粗豪,與黑龍江人的勇邁堅忍,從流浪中,得到了上海都市生活的囂雜興味,也轉到家鄉作畫師去了。還有我的弟弟,這老兵認為同志卻尚無機會見到的弟弟,從廣東學校畢業后,用起碼下級軍官的名分,隨軍打岳州,打武昌,打南昌,打龍潭,在革命斗爭血渦里轉來轉去,僥幸中的安全,引起了對生存深深的感喟,帶了喊呼,奔突,死亡,腐爛,一時代人類活動興奮高潮各種印象,也寂寞的回到家鄉,在那參軍閑散職分上過著休息的日子了。他如今只認為我這無用人,可以寄托他那最無私心最誠懇的希望。他以為我做的事比父兄們的都可以把它更夸張的排列到故鄉人眼下,給那些人一些歆羨,一些驚訝,一些永遠不會忘卻的豪華光榮。  我在這樣一個人面前,感到憂郁,也十分感到羞慚。因為那仿佛由自己腦中成立的海市蜃樓,而又在這奇幻景致中對于海市中人物的我的生活加以純然天真的信仰,我不好意思把這老兵的夢戳破,也好象缺少那戳破這夢的權力了。  可是我將怎么來同這老兵安安靜靜生活下去?我做的事太同我這老家人的夢離遠了。我簡直怕見他了。我只告他,現在做點文章教點書,社會上對我如何好;在他那方面,又總是常常看到體面的有身分朋友同我來往,還有那更體面的精致如酥如奶作成的年青女人到我住處來,他知道許多關于我表面的生活,這些情形就堅固了他的好夢。他極力在那里忍耐,保持著他做仆人的身分,但越節制到自己,也就越容易對于我的孤單感到同情。這另一個世界長大的人,雖然有了五十多歲,完全不知道我們的世界是與他的世界兩樣。他沒有料得到來我處的人,同我生活的距離是多遠。他沒有知道我寫一個短篇小說,得費去多少精力。他沒有知道我如何與女人疏隔,與生活幸福離開。他象許多人那樣,看到了我的外表,他稱贊我,也如一般人所加的贊美一樣。以為我聰明,待人很好,以為我不應當太不講究生活,疏忽了一身的康健。  這個人,他還同意我的氣概,以為這只是一個從軍籍中出身才有的好氣概!凡是這些他是在另一時用口用眼睛用行動都表示到了的。許多時候當在這個人面前時節,我覺得無一句話可說,若是必須要做些什么事,最相宜的,倒真是痛痛的打他一頓為好。  那時到我處來往次數最多的,是一個穿藍衣服的女孩子,好象一年四季這人都是穿藍顏色,也只有藍色同這女人相稱。  這是我一個最熟的人,每次來總有很多話說,一則因為這女子是一個××分子,一則是這人常常拿了宣傳文章來我處商量。因為這女人把我當成一個最可靠的朋友,我也無事不與她說到。我的老管家私下里注意了這女人許多日子,他看準了這個人一切同我相合。他一切同意。就因為一切同意,比一個做母親的還細膩,每次當到這客人來到時,他總故意逗留在我房中,意思很愿意我向女人提到他。介紹一下。他又常常采用了那種學來的官家派頭,在我面前問女人這樣那樣。  我不好對于他這種興味加以阻礙,自然同女人談到他的生活,談到他為人的正直,以及生活經驗的豐富等等事情。漸漸的,時間一長,女人對于他自然也發生一種友誼了。可是這樣一來,當他同我兩個人在一塊時,這老兵,這行伍中風霜冰雪死亡饑餓打就的結實的心,到我婚姻問題上,完全柔軟如蠟了。他覺得我若是不打量同那藍衣女人同住,簡直就是一種罪過。他把這些意見帶著了責備樣子,很莊嚴的來同我討論。  這老兵先是還不大好意思同女人談話,女人問到這樣那樣,象請他學故事那么把生活經驗告給她聽時,這老兵,總還用著略略拘束的神氣,又似乎有點害羞,非常矜持的來同女人談話。到后因為一熟習,竟同女人談到我的生活來了!他要女人勸我做一個人,勸我少做點事,勸我稍稍顧全一點穿衣吃飯的紳士風度,勸我……雖然這些話談及時,總是當我的面,卻又取了一種在他以為是最好的體裁來提及的。他說的只是我家里父親以前怎么樣講究排場,我弟兄又如何親愛,為鄉下人所敬重,母親又如何賢慧溫和。他實在正用了一種最苯的手段,暗示到女人應當明白做這人家的媳婦是如何相宜合算。提到這些時,因為那稍稍近于夸張處,這老兵慮及我的不高興,一面談說總是一面對我笑著,好象不許我開口。  把話說完,看看女人,仿佛看清楚了女人已經為他一番話所動搖,把責任已盡,這人就非常滿意,同我飛了一個眼風,奏凱似的橐橐走下樓預備點心水果去了。  他見我寫信回到鄉下去,總要問我,是不是告給了老太太有一個非常……的女人。他意思是非常“要好”非常“相稱”這一類形容詞。當發現我毛眉一皺,這老兵,就“肂、肂”的低低喊著,帶著“這是笑話,也是好意,不要見怪”的要求神氣,趕忙站遠了一點,占據到屋角一隅去,好象怕我會要生氣,當真動手攫了墨水瓶拋擲到他頭上去。  然而另外任何時節,他是不會忘記談到那藍衣女子的。  在這些事上我有什么辦法?我既然不能像我的弟弟那樣,處置多嘴的副兵用馬糞填口,又不能像我的父親,用廢話去支使他走路。我一見了這老兵就只有苦笑,聽他談到他自己生活同談到我的希望,都完全是這個樣子。這人并不是可以請求就能緘默的。就是口啞了,但那一舉一動,他總不忘記使你看出他是在用一副善良的心為你打算一切。他不缺少一個戲子的天才,他的技巧,使我見到只有感動。  有一天,那個穿藍衣的女人又來到我的住處,第一次我不在家,老兵同女人說了許多話。(從后來他的神氣上,我知道他在和女人談話時節,一定是用了一個對主人的恭敬而又親切的態度應答著的。)因為恐怕我不能即刻回家,就走了。  我回來時,老兵正同我討論到女人,女人又來了。那時因為還沒有吃晚飯,這老兵聽說要招待這個女客了,顯然十分高興,走下樓去。到吃飯時,菜蔬排列到桌上,卻有料想不到的豐盛。不知從什么地方學得了規矩,知道了女客不吃辣子,平素最歡喜用辣子的煎魚,也做成甜醋的味道排上桌子了。  把飯吃過,這老兵不待呼喚,又去把蘋果拿來,把茶杯倒滿了,從酒精爐子燒好的開水,一切布置妥貼了,趑趄了好一會才走出去。他到樓下喝酒去了。他覺得非常快樂。他的夢展開在他眼前,一個主人,一個主婦,在酒杯中,他一定還看到他的小主人,穿了陸軍制服,象在馬路上所常常見到的小洋人,走路挺直,小小的皮靴套在白嫩的腳上,在他前面忙走。他就用一個軍官的姿勢,很有身分很尊貴的在后面慢慢跟著。他因為我這個客人的來臨,把夢肆無忌憚的做下去了。可是,真可憐,來此的朋友,是告我她的愛人W君的情形,他們在下個月過北平去,他們將在北平結婚。無意中,這結婚兩字,又為那尖耳朵老戰馬斷章取義的聽去,他自以為一切事果不出其所料,他相信這預兆,也非常相信這未來的事情。到女人走去,我正伏到桌子旁邊,為這朋友的好消息感到喜悅,也感到一點應有的惆悵時節,喝了稍稍過量的酒的好人,一個紅紅的臉在我面前晃動了。  “大叔,今天你喝多了。你怎么忽然有這樣好菜?客人說從沒有吃過這樣菜。”本來要笑的他,聽到這個話,樣子更象貓兒了。他說,“今天我快樂。”  我說:“你應當快樂。”  他分辯,同我故意爭持,“怎么叫做應當?我不明白!我從來沒有今天快樂!我喝了半瓶白酒了!”  “明天又去買,多買一瓶存放身邊,你到這里別的不有,酒總是應當要讓你喝夠量。”  “這樣喝酒我從不曾有過。你說,我應當快樂,為什么應當!我常常是不快樂的!我想起老太爺,那種運氣,快樂不來了。我想起大少爺,那種體格,也不能快樂了。我想起三少爺,我聽人說到他一點兒,一個豹子,一個金錢豹,一個有脾氣有作為的人,我要跟到他去革命打仗,我要跟他去沖鋒,捏了槍,爬過障礙物,吼一聲殺,把刺刀剸到北老胸膛里去。我要向他請教,手榴彈七秒鐘的引線,應當如何拋去。  但同他們在一處的都爛了,都埋成一堆。我聽到人家說,四期黃埔軍官在龍潭作戰的,下級軍官都爛了,都埋成一堆。兩個月從那里過身,還有使人作嘔臭氣味。三少爺好運氣,仍然能夠騎馬到黃羅寨打他的野豬,一個英雄!我不快樂,因為想起了他不作師長。你呢,我也不快樂。你身體多壞。你為什么不——”  “早睡點好不好?我要做點事情,我心里不大高興。”  “你瞞我。你把我當外人。我耳朵是老馬耳朵,聽得懂得,我知道我要吃喜酒,你這些事都不愿意同我說,我明天回去了。”  “你究竟聽到什么?有什么事說我瞞你?”  “我懂我懂,我求你——你還不知道我這時的心里,搞成一團象什么樣子!”  說到這里,這老兵哭了。那么一個中年人,一個老軍人,一個……他真象一個小孩子哭了。但我知道這哭是為歡喜而流淚的。他以為我快要和剛走去不久的女人結婚。他知道我終久不能瞞他,也不愿意瞞他。他知道還有許多事我都不能缺少他。他知道這事情不拘大小,要他盡力的地方很多。他有了一個女主人,從此他的夢更堅固更實在的在那單純的心中展開,歡喜得非哭不可了。他這感情是我即刻就看清楚了的。他同時也告給我哭的理由了,一面忙匆匆的又象很害羞的用那有毛的大手掌拭他的眼淚,一面就問我是什么日子,是不是要到吳瞎子處去問問,也選擇一下日子,從一點俗。  一切事皆使我哭笑兩難。我不能打他罵他,他實在又不是完全吃醉了酒的人。他只頑固的相信我對于這事情不應當瞞他;還勸我打一個電報,把這件好事即刻通知七千里外的幾個家中人。他稱贊那女人,他告我白天就同女人談了一些話,很懂得這女人一定會是老太太所歡喜的好媳婦。  我不得不把一切真實,在一種極安靜的態度下為他說明。  他望到我,把口張大著,聽完我的解釋,信任了我的話。后來看到他那顏色慘沮的樣子,我不得不謊了他一下,又告他我另外有了一個女人,像貌性情都同這穿藍衣的女人差不多。  可是這老兵,只愿意相信我前面那一段說明,對于后一段,明白是我的謊話。我把話談到末了,他毫不做聲,那黃黃的小眼睛里,釀了滿滿的一泡眼淚,他又哭了。本來是非常強健的身體,到這時顯出萬分衰弱的神情了。  樓廊下的鐘已經響了十點。  “你睡去,明天我們再談好不好?”  聽到我的請求,這老兵,忽然又像覺悟了自己的冒失,裝成笑樣子,自責似的說自己喝多點酒,就象顛子,且賭咒以后一定要戒酒。又問我明天歡喜吃鯽魚不。我不做聲。他懂得我心里難過處。他望到桌上那一個建漆盤子里面的蘋果皮,拿了盤子,又取了魚的溜勢,溜了出去,悄悄的把門拉攏,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去了。聽到那衰弱的腳踏著樓梯的聲音,我覺得非常悲哀。這老年人給我的一切印象,都使我對于人生多一個反省的機會,且使我感覺到人類的關系,在某一情況下,所謂人情的認識,全是酸辛,全是難于措置的糾葛。這人走后,聽到響過十二點鐘,我還沒有睡覺,正思索到這些瑣碎人情,失去了心上的平衡。忽然聽到樓梯上有一種極輕的聲音,走到了門口,我猜得著這必定是他又來擾我了。他一定是因為我的不睡覺,所以來督促我上床了,就趕忙把桌前的燈扭小,就只聽到一個低低的嘆息起自門外。我不好意思拒絕這老兵好意了,我說,“你睡吧。我事情已經做完,就要睡了。”外面沒有聲音,待一會兒我去開門,他已經早下樓去了。  經過這一次喜劇的排場,老兵性格完全變更了。他當真不再買酒吃了,問他為什么緣故,就只說上海商人不規矩,市上全是攙火酒的假貨。他不再同我談女人,女客來到我處,好象也不大有興味加以注意了。他對我的工作,把往日的樂觀成分抽去,從我的工作上看出我的苦悶。我不做聲時,他不大敢同我說及生活上的希望了。他把自己的夢,安置到一個新的方向上來,卻仿佛更大方更夸誕了一點,做出很高興的樣子。但心上那希望,似乎越縮越小得可憐了。他不再責備我必須儲蓄點錢預備留給一個家庭支配,也不對于我的衣服缺少整潔加以非難了。  我們互相了解得多一點。我仍然是那么保持到一種同世界絕緣的寂寞生活,并不因為氣候時間有所不同。在老兵那一方面,由于從我這里,他得到了一些本來不必得到的認識,那些破滅的夢,永遠無法再用一個理由把它重新拚合成為全圓,老兵的寂寞,比我更可憐了。關于光明生活的估計,從前完全由他提出,我雖加以否認,也毫無辦法挫折他的勇氣。  但后來,反而需要我來為他說明那些夢的根據,如何可以做到,如何可以滿意,幫助他把夢繼續來維持了。  但是那藍衣女人,預備過北平結婚去了,到我住處來辭行。老兵聽到女人又要到此吃飯,卻只在平常飯菜上加了一樣素菜,而且把菜拿來時節那種樣子,真是使人不歡的樣子。  這情形只有我明白。不知為什么,我那時反而不缺少一點愉快,因為我看到這老兵,在他身上哀樂的認真。一些情感上的固執,絕對不放松,本來應當可憐他,也應當可憐自己;但本來就沒有對那女人作另外打算,因為老兵胡涂的夢,幾幾乎把我也引到煩惱里去,如今看到這難堪的臉嘴,我好象報了小小的仇,忘記自己應當同情他了。  從此藍衣女人在我的書房絕了蹤跡。而且更壞的是,兩個青年男女,到天津都被捕了。我沒有把這件事告過老兵,那老兵也從不曾問起過。我明白他不但有點恨那女人,而且也似乎有點恨我的。  本來答應同我在七月暑假時節,一塊兒轉回鄉下去,因為我已經有八年不曾看過我那地方的天空,踹過我那地方的泥土,他也有了六年沒有回去了。可是到僅僅只有十八天要放假的六月初,福建方面起了戰事,他要我送他點路費,說想到南京去玩玩。我看他脾氣越來越沉靜,不能使他快樂一點,并且每天到灶間去做菜做飯,又間或因為房東娘姨歡喜隨手拖取東西,常常同那娘姨吵鬧,我想就讓他到南京去玩幾天也好。可是這人一去就不回來了。我不愿意把他的故事結束到那戰事里去。他并不死,如許多人一樣,還是活著。還是做他的司務長,駐扎到一個古廟里,大清早就同連上的火夫上市鎮去買菜,到相熟的米鋪去談談天,再到河邊去買柴,看看攏岸的商船。一到了夜里,就在一個子彈箱上,靠一盞滿堂紅燈照著,同排長什長算火食賬,用草紙記下那數目,為一些小小數目上的錯誤賭發著各樣的咒,睡到硬板子的高腳床上去,用棉絮包裹了全身,做夢就夢到同點驗委員喝酒,或下鄉去捉匪,過鄉紳家吃蒸鵝。這人應當永遠這樣活到世界上,這人至少還能夠在中國活二十年。所以他再不來信問候我,我總以為他還是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就是我桌上有這樣一盞燈的理由了。我歡喜這盞燈,經常還使用它。當我寫到我所熟習的那個世界上一切時,當我愿意沉溺到那生活里面去時節,把電燈扭熄,燃好這盞燈,我的房子里一切便失去了原有的調子。我在燈光下總仿佛見到那老兵的紅臉,還有那一身軍服,一個古典的人,十八世紀的老管家——更使我不會忘記的,是從他小小眼睛里滾出的一切無聲音的言語,對我的希望和抗議。  故事說完時,穿青衣服的女人,低低的嘆了一聲氣,走到那桌子邊旁去,用纖柔的手去摩娑那盞小燈。女人稍稍吃驚了,怎么兩年來還有油?但主人是說過了的,因為在晚上,把燈燃好,就可在燈光下看到那個老行伍的聲音顏色。女人好奇似的說到晚上要來試試看,是不是也可以看得出那司務長。顯然的事,女人對于主人所說的那老兵,是完全中意了。  到了晚上,房間里,那舊洋燈果然放了薄薄光明。火頭微微的動搖,發出低微的滋滋聲音。用慣了五十枝燭光的人,在這燈光下是自然會感到一種不同情調的。主人同穿青衣來客,把身體擱在兩個小小圈椅里。主人又說起了那盞燈,且告女人,什么地方是那老兵所站的地方,老兵說話時是如何神氣,這燈罩子在老兵手下又擦得如何透明清澈,桌上那時是如何混亂,……末了,他指點那藍衣女人的坐處,恰恰正是這時她的坐處。  聽到這個話的穿青衣女人,笑了笑,又復輕輕的嘆著。過了好一會,忽然惋惜似的說:  “這人一定早死了!”  主人說,“是的,這人或許早死了,在我那些熟人心上,這人也死了的。但我猜想他還活在你的心上,他一定還那么可愛的活在你心上,是不是?”  “很可惜我見不著這個人。”  “他也應當很可惜不見你。”  “我愿意認識他,愿意同他談談話,愿意……”  “那有什么用處!不是因為見到,便反而會給許多人添麻煩么?”  女人覺得話說得稍過了頭,有些事情應當紅臉了。  于是兩人在燈光中沉默下來。  另外一個晚上,那穿青衣的女人,忽然換了一件藍色衣服來了。主人懂得這是為湊成那故事而來的,非常歡迎這種拜訪。兩人都象是這件事全為了使老兵快樂而做的,沒有言語,年青人在一種小小惶恐情形中抱著接了吻。到后女人才覺得房中太明亮了點,問那個燈,今晚為什么不放在桌上。主人笑了。  “是嫌電燈光線太強么?”  “是要司務長看另外一個穿藍衣服的人在你房里的情形。”  聽到這個俏皮的言語,主人想下樓去取燈,女人問他:  “放在樓下么?”  “是在樓下的。”  “為什么又放到樓下去?”  “那是因為前晚上燈泡壞了不好做事,借他們樓下房東娘姨的。我再去拿來就是了。”  “是娘姨的燈嗎!”  “不,我好象說過是一個老兵買的燈!”男子趕忙分辯,還說,“你知道這燈是老兵買的!”  “但那是你說的謊話!”  “若謊話比真實美麗……并且(www.lz13.cn),穿藍衣的人,如今不是有一個了么?”  女人承認,“穿藍衣的雖有一個,但他將來也一定不讓老兵快樂。”  “我完全同意你這個話。倘若真有這個老兵,實在不應當好了他。”  “真是一個壞人,原來說的全是空話!”  “可是有一個很關心他的聽差,而且僅僅只把這聽差的神氣樣子告給別人,就使人對于那主人感到興味,十分同情,這壞人實在是……”  女人忍不住笑了。他們于是約定下個禮拜到蘇州去,到南京去,男子還答應了女人,這旅行為的是探聽那個老司務長的下落。  1929年5月寫成于吳淞   沈從文作品_沈從文散文集 沈從文:我所生長的地方 沈從文:水車分頁:123

吳冠中:雙燕  中學時代,我愛好文學,當代作家中尤其崇拜魯迅,我想從事文學,追蹤他的人生道路。但不可能,因文學家要餓飯,為了來日生計,我只能走"正"道學工程。......  中學時代,我愛好文學,當代作家中尤其崇拜魯迅,我想從事文學,追蹤他的人生道路。但不可能,因文學家要餓飯,為了來日生計,我只能走"正"道學工程。愛,有多大的魅力!她甚至操縱生死。愛文學而失戀,后來這戀情悄悄轉入了美術。但文學,尤其是魯迅的作品,影響我的終生。魯迅筆下的人物,都是我最熟悉的故鄉人,但在今天的形勢下,我的藝術觀和造型追求已不可能在人物中體現。我想起魯迅的《故鄉》,他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見到的卻是蒼黃的天底下的蕭條的江南村落。我想我可以從故鄉的風光入手,于此我有較大的空間,感情的、思維的及形式的空間。我堅定了從江南故鄉的小橋步入自己未知的造型世界。60年代起我不斷往紹興跑,紹興和宜興非常類似,但比宜興更入畫,離魯迅更近。我第一次到紹興時,找不到招待所,被安置住在魯迅故居里,夜,寂無人聲,我想聽到魯迅的咳嗽!走遍了市區和郊區的大街小巷,又坐船去安橋頭、皇甫莊,爬上那演社戲的戲臺。白墻黛瓦、小橋流水、湖泊池塘,水鄉水鄉,白亮亮的水鄉。黑、白、灰是江南主調,也是我自己作品銀灰主調的基石,我藝術道路的起步。而蘇聯專家說,江南不適宜作油畫。銀灰調多呈現于陰天,我最愛江南的春陰,我畫面中基本排斥陽光與投影,若表現晴日的光亮,也像是朵云遮日那瞬間。我一輩子斷斷續續總在畫江南,在眾多江南題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的全部作品中,我認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雙燕》。  八十年代初我任教工藝美院期間,帶領學生到蘇州?直寫生實習,我的研究生鐘蜀珩同行,邊教邊學,協助我輔導。在蘇州留園,學生們在太湖石中聯系到人體的結構與運動,在不起眼的墻上爬山虎中提煉出感人的畫面,確是體現了我對造型觀察的啟示,并發展了我的思路,予我啟示。往往,前班同學的實踐收獲,豐富了我對后班同學的教學。鐘蜀珩先忙于輔導,抽空才自己作畫,有一次傍晚凈園時,人們沒有發現躲在僻處的她,她被鎖在了園中,最后當她轉了一個小時還找不到出路,爬到假山(www.lz13.cn)高處呼喊,才救出了自己。后來她對我說,當只有她一人在園里東尋西找時,才真正體會到了園林設計之美。我們在教學中,重于培養慧眼,輕于訓練技術,尤其反對灌輸技術,技為下,藝為上。眼睛是手的老師,"眼高手低"不應是貶詞,手技隨眼力之高低而千變萬化。在蘇州上完課,學生們返京去了,鐘蜀珩隨我去舟山群島寫生,沒有課務,我們自由作畫,瘋狂作畫,我不考慮鐘蜀珩能否跟上我近乎廢寢忘食的步伐,她卻跟上了。她著藍衣男裝,一身顏料斑斑,顯得邋遢,黑黑的臉被草帽半遮,路人大概不辨是男是女。一次我們一同在普陀海濱作畫,我照例不吃中飯。不知鐘蜀珩自己餓了還是為了保護我的健康,去附近買來幾個包子叫我吃,她說看朱先生(我妻)的面上吃了吧,否則只好拋入海里了,我吃了,但還是感到損失了要緊時刻。無論多大太陽,即便在西雙版納的烈日下寫生,我從不戴草帽,習慣了,鐘蜀珩見我額頭一道道白色皺紋頗有感觸,那是寫生中不時皺眉,太陽射不進皺紋的必然結果。我們離開舟山回寧波,到寧波火車站,離開車尚有富裕時間,我們便到附近觀察,我被浜河幾家民居吸引,激動了,匆匆畫速寫,鐘蜀珩看看將近開車時間,催我急急奔回車站,路人見我們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猛追,以為出了什么事故,我們踏進車廂,車也就慢慢起動了。這民居,就是《雙燕》的母體,諒來這母體存活不會太久了。  《雙燕》著力于平面分割,幾何形組合,橫向的長線及白塊與縱向的短黑塊之間形成強對照。蒙德里安(Mondrien)畫面的幾何組合追求簡約、單純之美,但其情意之透露過于含糊,甚至等于零。《雙燕》明確地表達了東方情思,即使雙燕飛去,鄉情依然。橫與直、黑與白的對比美在《雙燕》中獲得成功后,便成為長留我心頭的藝術眼目。如1988年的《秋瑾故居》(畫外話:忠魂何處,故居似黑漆棺材,生生燕語明如剪。)再至1996年,作《憶江南》,只剩了幾條橫線與幾個黑點(往事漸杳,雙燕飛了),都屬《雙燕》的嫡系。  ——文匯報 吳冠中作品_吳冠中散文集 吳冠中:父愛之舟 吳冠中:菩提樹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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