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公司在新竹科學園區,老家在台中,前些日子他父親往生,我跟著訃聞上的地址與他一位住在東海宿舍的小學同學結伴去參加這位父親的告別式。按址尋訪到舉行的地點,沿著擺滿各種白色花朵的長長步道往裡走,方知就是他的老家,靈堂即搭在四合院裡。從西屯到北屯,有一些距離,我們怕找路遲到提前出發,反而早到了,竟趕上家祭。院中有兩棵松樹,勁秀多姿;門後新瓦,頗見古意。坐定後留意到祭台後門楣上由右至左正是「裕敬堂」三個大字,左右兩聯自然是家訓了。上聯第一個字是「裕」,裕什麼匆忙中沒能記住,下聯好記,就記住了:敬先教子修身而後齊家。正中的相片子女選用的是老年的伯父,隨意穿著舒適的襯衫長褲,因為沒有裝鏡框,老先生彷彿站在一片白蘭花中望著我們,自在從容;他自己好像就是家訓的化身,完成了在世時承先啟後的使命。我長年在國外,沒有機會認識朋友的家人,看著家族在文化生命上的傳承非常感動,逕自淚盈於睫。家祭大致根據五等親行告別之禮,男女皆計,但分別獻祭。朋友是長子主祭,繼之以長媳主祭。他們行三跪九叩的大禮,肅穆莊嚴,每一跪、每一叩,是最後一次向父親表達養育之恩、教導之德。在吃人的禮教革命之後,中華禮儀回歸它原初的敬,那種純粹,著實動人。誦念祭文時,傳出來的是事先錄好的朋友的聲音,左側的屏幕也打出了祭文的手寫原稿,連他改寫的部分也原樣呈現。以前總覺得他雖學商但很愛看書,對園林造景亦甚有品味,我跟同伴兩個人的座椅旁、松樹幹的彎折處就吊著一個花盆,盆中只有一枝白蘭。在老家,在在可以感受到他所承教的家風。一個開科技公司的企業家用最貼近他的心的方式表達了追念父親的情思。集錦的照片緩緩訴說了他父親的一生:辦公的樣子、看書的樣子、旅行的樣子、與妻子、與兒女與親戚與朋友的各種活動與聚會。勤勤懇懇、顧妻教子的一生,享年九十歲。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離開大陸北方的家園,再也未能回去過,而在五十六歲的年紀溘然長逝。我與父親的記憶,再多也只是十幾年,小妹更只有七、八年,而且多是殘片。每一殘片縱然是一粒水晶,剔透玲瓏,也串不成一條項鍊。親炙的時間如此少,這是有父親,還是沒有父親呢?到今年八月,父親離世就已半個世紀,我比當時的他都大了。這想念在後來的重重陰影底下,越發深沉。雖然短,還是感激上天有這樣的父女緣分,給我足夠的底氣,可以在黑夜中仰望星辰,只是長溝明月,在我們姐妹成長的日子中,父親的缺席無奈仍是永遠的遺憾。(中國時報) var _c = new Date().getTime(); document.wr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