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父親過世了,他從美國趕回來奔喪。在告別式上見到他,憔悴許多,我坐在位子上想著該用什麼話安慰他。
請節哀?別太難過?突然覺得這語句很突兀,無形中將兩人距離拉得好遠。自己既不是當事者,我何德何能告訴對方請節哀順變?至親頓失,任誰都無法承受,又如何忍心叫人不要太難過?祝福好友父親一路好走?身為晚輩這麼說似乎更不得體。
向好友父親鞠躬後,我走到好友面前給了他一個擁抱。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抿著嘴我跟他輕輕點了一個頭,交換了一個彼此熟悉的眼神。過去和他情同手足無話不說,只是此刻,我真的想不到什麼話安慰他!
幾個月前,遠在紐約的美國同事 Alex 同樣遭逢父親過世,大家透過電話、電子郵件表達了慰問之意。在表達情感方面,英文顯然比中文人性許多。
「My heart goes out to you.」
「My thoughts are with you. 」
「My condolences to you and your family.」
「Sorry to hear your loss.」....
Alex 回信說,在這個傷痛的時候,他感覺得到大家的心和他一起,真心的謝謝大家。沒想到吧?簡單一句我與你同在(I am with you.)再鐵的心也要融化。
偶爾不小心生病、受傷或感冒,在東方,通常我們得到的反應是:「你怎麼生病了?」「怎麼這麼不小心!」唉,說了等於沒說,不如不要說。
西方社會感情直接不做作,最常聽到的大概是 I am sorry to hear that...或是 I feel sorry for you. 低潮的時候,大家陪你一起 Sorry 的感覺很好,對吧?
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愧對過去讀過的那麼多儒家思想的書,面對考試也許我不加思索就可以侃侃而談什麼「由生觀死」「由死觀生」的概念。但是在一個告別的場合,我不能想像我連一句「適切」安慰好友與他一起同悲同苦的中文話語都找不到,真是諷刺到極點了。
說來也許沒人相信,在告別式的場合當中,聽到更多的是「你要加油喔!」天啊,再沒有比這句話瞎的了。加什麼油啊?92還是95?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連安慰都需要用上「命令」語氣?
高中的時候,我在同學當中算是體型瘦小的,上體育課,幾乎找不到一項球類運動是我的強項,我也從來沒有奢望過我會代表班上參加什麼體育競賽。
有一天,我發現我可以跑得比別人快。一百公尺、兩百公尺、四百公尺,一千五百公尺,我每一項都拿第一。老師替我報名縣政府舉辦的一萬公尺馬拉松比賽,老師說以我的實力,要拿獎牌很有機會,於是我開始了每天的跑步練習。
一個人練習長距離跑步是很孤單的,那和短跑的感覺完全不同。我從每天練習,慢慢地變成兩天一次、三天一次,到最後變成一周才跑一次。
我算過自己跑完一萬公尺最好的紀錄是四十五分鐘。沒有人告訴過我這樣算是快或慢,我不知道別人跑完花多少時間,老師也從來沒教我什麼技巧,他只說:「比賽那天緊緊跟在第一名後面,然後在最後一百公尺盡全力衝刺超過他,就這樣。」
比賽當天槍聲一響,我照老師說的方法緊緊跟在第一名後面,沒想到這卻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緊跟在第一名後面,我幾乎是拼了命才能跟上他腳步。跑完第一圈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整個呼吸節奏都被打亂。接下來我被後面的參賽者一個一個追過去,還沒跑完五千公尺,我已經被遠遠甩在後面,我甚至落後倒數第二名的選手整整一圈多。
當時我的信心整個被打垮,萬念俱灰,我選擇跑出會場,自己放棄比賽。
隔天大會公布成績,第一名三十四分鐘,而我注意到最後一名的成績,遠遠比我自己的四十五分鐘還差。看到成績,我心裡真是懊悔萬分,氣自己為什麼不堅持跑完全程。
因為我是代表學校參加校外的比賽,學校後來頒了一面獎牌給我,當著全校同學的面前,領過那面獎牌,我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我甚至認為那大概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恥辱」,我放棄了自己,放棄了比賽,哪還有資格領獎?
這是我在媒體上聽魏德聖導演講自己年輕的故事。啊,多麼痛的領悟,卻也是無價。
一生當中總會被絆倒幾次,眼前的黑不會全黑,你看到的白也許也不是真的白。這時候,「加油」才顯得有意義,不是嗎?
來,大家努力笑一個!Chee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