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工作最常遇到的難題就是請假的事情.要安排幫忙代理門診的醫師,住院的病人也要轉給其他醫師做後續的治療.病患常常會擔心代理醫師不了解自己的病情,而發生不必要的誤會.尤其是癌症的病人,最擔心代理醫師不知道他的化學藥物治療打到那一個階段,發生過那些副作用或感染.更糟糕的是,如果代理醫師接手時,病患的癌症剛好復發了,那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和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的.她60歲,因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在我們醫院做過三次高劑量的化療,她的主治醫師出國進修兩年,把她轉給我做後續的治療.第一次門診時,看了她的驗血報告,血小板很低,芽細胞(血癌細胞)數目大幅增加,我心裡大喊不妙,翻閱她的病歷,我知道她是第五型的單核球急性血癌,治療效果本來就不理想又很容易復發.我眉頭深鎖不知如何啟齒.她的先生察覺到我的難處,問我是不是病情復發了?因為他發現太太最近皮膚又有出血點,臉色也比較蒼白.我點點頭,安慰她,我們再換別的藥試試看............

     沒想到,她竟然對我說:沒關係!她在別的醫院做了十年的看護工,照顧過各式各樣的病患,看過許多的生老病死,所以知道自己的病情並不樂觀,盡力而為就是了.於是我又給她用了新的化學藥物治療.在往後的日子裏,她的先生才告訴我為什麼太太會在醫院做看護工.原來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高雄人,結婚後在高雄開了家小型的貿易公司,日子過得還不錯,沒想到11年前發生亞洲金融風暴,公司在那時倒閉了,一家人只好躲到台北來謀生.為了多賺點錢還債,太太才會到醫院去做24小時的看護工,大家拼命賺錢,辛苦的過日子,終於在兩年前還清債務.

     她的治療並不成功,我總是聽到先生鼓勵太太說:月亮,加油!月亮,加油!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叫太太月亮呢?她搶著說因為自己名字有一個"月"字,談戀愛時,先生老是叫她"阿月",她覺得好俗氣,才會要先生叫她"月亮",台語叫"月娘",很好聽.先生說可惜自己不姓"楊" ,沒辦法讓太太叫他"太陽"!大家聽了都笑說:只要真心相愛,叫什麼都一樣吧!先生說以前每當太太在醫院上夜班時,晚上他總是看著窗外的月亮告訴自己:再努力一點,只要債還完了,"月亮"就會回家了!

     債還完了!可是太太卻病了.幾次的化療病情始終沒起色,他們告訴我不再治療,只希望我幫太太輸輸血,發燒時退退燒,不再讓太太受折磨,選擇安寧療護,靜靜的走完太太的日子.上個月初太太安祥辭世.前天他來門診開診斷書申請保險補助.他告訴我鳳凰颱風來襲的夜裡,他獨自一人走在台北的街頭,不知不覺哼起年輕時最喜歡的那首"港都夜雨":今夜又是風雨微微異鄉的都市,路燈青青照著水滴,引阮心悲意,青春男兒不知自己要行叨位去........他告訴我他決定帶太太的骨灰回高雄港都,他們的故鄉............

     夜深了,我望著台北的夜空,想到明天就是七夕情人節.現在的他是否正在高雄港唱著那"港都夜雨",還是獨自一人走在愛河畔尋覓往日情懷........今夜的高雄港愛河畔,月亮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