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寒袖專欄》 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2011.07.13
《攝影發想詩》
竹拱橋
我挺直,卻身段柔軟
從此岸到彼岸
為求圓滿
無怨的委屈自己
弓成優美的弧線
溪頭 文.攝影/路寒袖
顧名思義,溪頭因為北勢溪之源頭而得名,乃台灣大學農學院七座實驗林場之一。一九七○年規劃為森林遊樂區,六年後,救國團在園區內設置活動中心,就地取材以原木興建,濃厚的自然風散發出無限的魅力。
七○年代的台灣,正努力的創造經濟奇蹟,一切以工業化為尚,大小工廠如雨後春筍,為追求快速、短暫的利益,鋼架、鐵皮屋、石棉瓦等速成、低成本的廠房此起彼落,農村田地由綠變灰,客廳可以是工廠,公園、風景區的欄杆、柱子是水泥包鋼筋,外表再塑形漆成原木或竹子,處處充斥著自然的仿冒品,而溪頭貨真價實的原味自是休閒度假的極品,自一九七七年以來,每年至少擁進百萬遊客。
對四、五年級生來說,溪頭是旅遊的夢土。
我初見溪頭是大學時代與友人縱走溪阿,但因目的是山林健行,以致整個心思都集中在沿途可能的突發狀況,以及抵達終點阿里山後的安排。然而好不容易來一趟溪頭,還是走馬看花一番,雖是浮光掠影,卻已大為驚艷。
隔了好一陣子,才找到機會可以踏踏實實的遊溪頭,雖然克難的三人擠一間雙人房,且打地舖的人就是我,但住的可是年輕人欣羡的救國團活動中心,雖不是高檔的獨棟小木屋,但總算紓解了長年的魂牽夢縈。
那次,認識了銀杏林(台灣唯一一座銀杏純林)、大學池;當然,還有已活了兩千八百多歲,高四十六公尺的紅檜神木,它得以留存至今,被以神木稱之的供人瞻仰,並非年高德劭或身材偉岸魁梧,而是因菌類侵蝕,心已成空,空心之木經濟價值頓失,因而逃過被砍伐的噩運,想來這是何等的諷刺啊。
眾所周知,溪頭在行政區域上屬南投縣鹿谷鄉,那是茶葉的故鄉,除了產茶,溪頭的竹子更是名聞遐邇,以孟宗竹、桂竹、森竹和四方竹居多,當時港台電影流行武俠片,不少打殺的鏡頭便是在溪頭的竹林裡拍的。
不論顏色、形態或是質地,竹子瘦而長,柔而韌,隨風輕撫卻不低頭叩地,風節自持,的確是詮釋武俠的最佳代言與場景。武林高手施展上乘輕功於竹梢飄逸來去,即使刀光劍影廝殺得你死我活,卻仍保有一份俊秀從容的身段,這是武俠世界暴力美學的極度展現。
人生的際遇真是充滿變數,過了幾年,一位朋友忽然舉家遷居溪頭經營起養鱒場。溪頭年均溫十六點六度,適合鱒魚生長,我在養鱒場小住數天,除了得知台灣有鱒魚之外,還第一次吃到了國中音樂課本中的鱒魚。
養鱒場離溪頭很近,走路都可到,然而友人每天忙於照顧嬌嫩的鱒魚,對溪頭根本提不起勁,所謂「距離產生美感」,一點都不假。
美感之中的溪頭有如瀟洒儒雅的隱士,又似沉靜飄逸的仕女,深居於海拔一千多公尺的林間谷壑,多雨潮濕,林木繁茂,群山三面守護,留住翠意,防範雲霧走失。
溪頭也不全然可以永保寧靜安康,二○○一年桃芝跟納莉颱風接連來襲,重創園區設施、景觀與生態,當時很多人擔心此一難得的人間仙境是否回不去了,所幸後來復建得宜,今日再臨溪頭,早已不見惡颱肆虐的痕跡,反倒因陸客來台效應,入園人數暴衝,溪頭那種沉澱紅塵的特色,是否因而逐漸變質呢?人非不可抗逆之天,應可未雨綢繆吧,期盼不會淪為人的土石流。
《小詩一分鐘》
構思本詩時,最早選擇貓為意象,因為竹拱橋很像弓背的貓,而且貓來去無聲無息,頗能貼切的呼應溪頭多霧的氣候特徵。後來又覺得雲豹更具震撼力,雲豹為已絕跡的台灣特有種動物,不僅與貓的諸多特性相仿,且更具傳說的神秘感,然而後來都忍痛割捨了,因為大學池上的拱橋以竹為材,環境幽雅靜謐祥和,但貓、雲豹皆為動物,後者更有寧靜之中隱藏殺機之感。最終回到建材本身發想,彎竹以為橋,其實是改變了竹子的本性,但為連繫兩端,竹子心甘情願委屈求全。以此暗喻人與人的溝通、了解如有一方先能包容、退讓,彎下身來謙卑的伸出友誼之手,終能映照出完滿的圓。
《攝影一分鐘》
大學池是溪頭的主要意象,乃遊客必到必拍的景點,一般人拍大學池通常選擇從池邊取景,如此方能攝進拱橋的全景,以及它的倒影。倒影有虛實相映,複製景物,擴張視境的好處,如果又有燈火,則搖曳生姿,旖旎動人,只要靜水或流速緩慢平穩的河水都可產生倒影,遇此環境時不妨借機多加表現。拍攝本張照片時,池水混濁亦多雜草落葉,難以表現倒影的效果,因而刻意避開常態取角,利用廣角鏡頭近身取景,除了一新大家對大學池的刻板印象外,也伸展了拱橋長度,讓它在原先的秀氣中增添幾分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