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6.1台灣日報副刊　　插圖◎李震球

　　乍見螢光幕上阿源的影像，即便早有了心理準備，卻依然掀起我莫名的驚訝。
　　一頭老是燙得飛捲的亂髮服貼了，臉頰上星點般的鬍渣消失了，總是寬大蓬鬆過度的衣著也不見了，除了深嵌在酒渦裡的笑，和鑲了滿口的台灣國語，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位清新造型的男歌星就是曾與我攜手在舞台上共度過一段快樂時光的阿源。
　　攝影師準確地抓住了阿源的特質，拍出一個臉部的大特寫，於是那青春的笑容滿滿地和在酒渦裡，迴旋，瞬間淹沒了整個螢幕，記憶突然發酵似的朝著我翻湧而來。
　　就是這樣如暖陽般的笑，在初見的寒冬，溶化了初識的陌生。

　　那天是和貝斯手阿源相約見面的日子，在午後的餐廳裡，我輕輕攪動著咖啡，等待著未來的工作夥伴。然後，垮垮的老爺褲闊著步伐走了來，寬鬆的大衣裡裹著大幅擺動的身體，鬍渣如小星，髮，飛捲的亂。這就是阿源了！我堆了滿臉的問號和驚嘆，他說是五專的學生 ？這般成熟的外型，怎可能是那樣青澀的年紀？而他露齒一笑，我的疑惑遂自動瓦解，迅速認同了他的青春。
　　阿源比同儕早熟的豈只是外表，他還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當專校的同學們還沈溺在嬉戲、玩鬧中享受青春時，他已一頭栽進工作室裡，奮力於音樂的鑽研。其實阿源早在幾年前就和哥哥品潔背著吉他，跑遍了台中的民歌餐廳，兄弟倆還攜手在中廣的歌唱選拔賽中，合力贏回一紙新格唱片的合約。餐廳的舞台，恰是供他累積表演經驗的最佳場所。
　　很長的一段日子，在他那公寓頂樓加蓋的工作室裡，我們一起選歌、一起練歌。那幾乎是一座小型舞廳了，鋼琴、吉他、貝斯、鼓、節奏器、麥克風、大型音響、音效器、⋯⋯各式各樣的旋轉燈、彩色燈、跑馬燈⋯⋯設備齊全的令人驚訝。我說，你準備在這裡開演唱會啊？他說，雖然準備出唱片，但他真正的理想其實是成為一個幕後的創作者，所以，他研究每種樂器，並找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組了樂團，有事沒事便往頂樓跑。這兒，是他編織音樂夢想的殿堂。目睹阿源對音樂的專注與狂熱，我是深受感動的。
　　台上的情歌是浪漫的，氣氛是歡愉的。鋼琴有了貝斯，音樂顯得豐富了，我的歌聲加進了阿源的和音，更添幾分優美。我想阿源天生是吃這行飯的，一把貝斯，台上一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光芒自露。他身上散發的舞台魅力，總是吸引著台下注視的眼光，特別是那些年輕的美眉。
　　阿源的和音是一絕，搞笑本領也是一絕，機智反應更是一絕。

　　說起搞笑，我算是受害頗深的。情歌，多半是哀怨浪漫的，我習慣將那股情緒注入歌詞 ，在內心發酵，再低吟而出，然後，等著阿源用等量的深情接唱下去。就怕在他即將唱出款款深情的前一拍，突然蹦出一句「我咧——」，或是唱著唱著，眼看浪漫的氣氛正在起飛，忽被他心血來潮的，唱出一句令人噴飯的台灣國語⋯⋯哀怨和浪漫立刻應聲墜地。雖然他有面不改色的本領，而身為搭檔的我卻總是不支，笑得不成調了。通常只得由他獨力唱盡，換來台下一陣快樂的笑聲，以及我的一頭冷汗。往往，一首動人的情歌就是這樣公然夭折了。
　　阿源的反應靈敏，就連「忘詞」這麼麻煩的差錯，他都能不慌不忙的應付過去，你聽！
　　「電影就要散場，燈光慢慢變亮，我的心⋯」
　　「？？？」忘詞了！
　　無聲。但見他的嘴依然張合著，隨即歪著頭誇張地盯死麥克風，邊騰出彈按貝斯的手，敲打著麥克風，口裡喃喃唸著「喂！喂！test！test！」，這時我當然得發揮默契，即刻以主旋律取代原本的伴奏，好填補短暫漏失的空窗期 。無辜的麥克風就這樣被嫁了禍。
　　待他想起歌詞，自然就是麥克風自動修復的時候了！所以，如果你常來聽歌，一定會發現，怎麼麥克風三不五十的總要出個小狀況？而他！邊唱邊挑著眉，調皮地使出一個眼神給我，那是說：「嘿嘿！怎樣？」而我也會瞄他一眼 ，意思是：「擱來這套！」
　　我們接著一場又一場的演出，理所當然的出雙入對，奔波在台中的餐廳、pub、酒店裡 。台下的相互關懷其實是很自然的，他會打開抽屜讓我看女同學寫給他的情書，我也能滔滔不絕細述我的羅曼史。壞就壞在阿源的善解人意，總像體貼的小情人，台上台下圍繞著他的搭檔。於是我百口莫辯地遭受了小女生的妒嫉眼神，儼然變成小女孩們眼裡的公敵了！

　　那陣子，大街小巷瘋狂似的到處唱著：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陽下低頭，流著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落 ，也不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
　　每天，阿源站在台上高亢的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是的！他的未來正在預期之中，在那大都會的台北，遠比這兒耀眼的另一個舞台。

　　去台北的前一天，阿源邀我在車上分享他那張親自創作、親自錄製的DEMO。他即將攜著它和一紙簽唱合約，去到繁華的台北打造自己的天空。他說：成功與失敗，全看這張心血了！
　　「最愛妳的人是我，妳怎麼捨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妳的時候，不說一句話就走，最愛妳的人是我，妳怎麼捨得我難過，對妳付出那麼多，妳卻沒感動過⋯⋯」那個晚上，空氣中浮現幾絲離別的感傷，輕輕飄進車窗裡，我靜靜聆聽著他的作品，心中湧上的是滿滿的祝福 。如果成功需要幾分才華、許多努力和一點運氣的話。我想這些阿源都具備了！可不是？好比他的哥哥品潔雖擁有一副曾經讓我感動得落淚的好嗓子，卻獨獨缺少了一份幸運，唱片公司放棄了他，只因為找不到適合他的形象包裝。偏偏，形象這種東西又是決定演藝生涯成功與否的重要因素。
　　「誰能讓時間倒轉，回到相愛的時光，誰能讓時間倒轉，讓妳回到我身旁⋯⋯」隔著一道螢光幕，隔了多少翻滾的時空。阿源的影像和歌聲穿透螢光幕傳來的，就和回頭張望的那段時光一樣，遙遠地彷彿失了真！
　　看著阿源那裹著一層精心設計的清新形象，疏離的感覺在我眼前逐漸擴大，我忽然懷念起那一頭亂七八糟的髮和不修邊幅的瀟灑。而那被遺忘許久，同樣發自這大男孩咽喉的聲音 ，這時彷彿又回來了，像蜜蜂，嗡嗡地纏在耳邊，是噓寒問暖，是黏人的窩心。

        關上電視，也關上陌生和疏離。我並不打算買他的CD，因為更值得我珍藏的聲音及影像，早已錄在我的記憶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