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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 2 (下篇) 大地沉淪 《18》 ★★★★★
2024/01/16 11:34:21瀏覽140|回應0|推薦17
18 靉靆


龍學仁發癲般地攻訏惠芳,事後又後悔地向惠芳控訴自己的不是。他說他由於終於得知她的意向不由急忿攻心,才會如此口不擇言。同時他深自悔責自己的毛燥,失去風度對著惠芳嚷嚷斥竟然讓不明所以然小渝和弟弟驚嚇到。

然而縱管說得理性,怨怪自己不當,可是梗梗於心的難受仍然無從釋懷,多說幾句話之後,又拉回到原題目。妒嫉之火燃燒著他,他無法抑制地要探究、要追索、要設法從她口中得到確認與保證,確認他的猜忌與疑心是實。他不甘心地一再質詢她:

「你一直被唐餘堯吸引,即使到了眼前這種情形,仍矢志不變心,只由於我外表不如人?」

「老實說,」惠芳只得承認。「結婚這麼多年,孩子都生了,我還是沒法不被他吸引,即使長久不見面,對於他的欲望無從消釋。」

龍學仁聽了,黑著臉追究:

「你對他有欲,對我呢?」

「是不一樣的,」她直率地回答:

「怎麼說呢?跟他在一起,我老會想吻他,摸他,弄得他都生厭了,對你卻是理性的。」
「你對我就沒有欲念,」他更加不是味道:

「我們倆個攪捻在一起都是我在侵襲你嗎?他不是這個樣子?難道都不想碰你?」

「也不是,你不用一直這樣問,老問這些,想偏了更不好過。」
但他不肯釋手:「你一直在愛戀他?」

她點頭。

「但是他背叛你,扔下你和孩子,讓你一身背負所有的責任。」

「你知道是大環境情勢下造成的後果,他並沒遺棄我們母子。」

「你愛過我嗎?」他轉回來追擊:

「你從不肯說愛我,你難道從來都不曾愛過我?」

「愛情不是這樣子表示?我喜歡你呀。」

「但那不是愛?你對他可不是愛字不離口?」

「情況不一樣,」她承認:

「是有差別。」

「到了此刻你能開口說愛我嗎?」他不放棄。

「我喜歡你,我真正地看重你,再深入,我只覺得時間還不到,不要逼我!」

「什麼時間不到?我不問明白,怎能死心。」

復賭氣地加上一句:

「你不愛我,只愛唐餘堯。雖然他背叛你,虐待你。」

「不是虐待,他並沒有虐待,他對我一直不錯。」

「不用幫他辯,也不用維護。」他抵不住醋意:

「你愛的是唐餘堯,你不肯說愛我,也無法說出口,因為你並不曾愛過我。你一直愛著他,你只愛唐餘堯一人。」

「唉!」惠芳被逼得只有嘆氣:「你的感情太單純,不曾墮入情網的人一陷入感情漩渦,會比什麼都執著沈陷。」

「有過戀愛經驗的就不執著?」他疑惑地望著她。

「我們兩個之間,原來只有我單方面陷在這個感情漩渦裡,你一直置身事外?」

「你又會錯我的意思,我豈有不難受,我豈會不陷入漩渦裡。」

她又嘆口氣,雙手捧緊他的手掌,他的手掌粗糙厚實,是做過粗活,也拿慣手術刀的手掌。但她摟在懷中,更低頭親吻他那粗厚的掌緣,堅硬的厚繭刺痛她的唇,她一面惋惜地感嘆:

「這樣粗糙的一雙手竟然擁有這麼脆弱多情的一顆心。」

一面又皺起眉頭費力地解釋:

「你要我怎麼說哩,事實就是如此,他畢竟是我丈夫,我不維護他,要維護誰?你也不用逼迫我,承認沒有的事。我清楚知道你的可貴,我走過了地獄,來到天堂的門外,可是我踟躕著不肯進去,天堂較之地獄是不那麼顯眼。」

「我清楚地感覺到我得為自己的虛浮、好色而付出代價,我不該傷到像你這樣的好人。我想我是愛你的,你心底裡面也會清楚,你可知道我多麼看重你和你的感情,你具有豐富的同情心又富思想,更是一個漢子。但是我沒辦法,我沒辦法釋手。你的錯誤是你太願意來愛我,太願意付出,太遷就我。女人不是用來尊崇的,您應該知道事實,我確實是如你所怪責的虛浮,響往不實的浮華,雖然往前去並未有任何可確切的期待,可我就是身不由己,我不值得你如此重視,更不值得你付出這樣的感情。」

聽罷惠芳掬腑掏心的一番話語,使得龍學仁不再有言語爭議下去,也不再有更多的疑義。事實已泰然而且明白呈現在他面前,她已把話講盡講絕,他也就無從繼續辯駁。剩下的他只有祝福她,同時也祝福孩子們。他可是真心喜愛她的孩子,沒有私心,沒有芥蒂。他是實心實意接納他們,沒有孩子的他,確實願意捐棄成見來接納她的三個子女,作為自己的子女。

惠芳不願意為了眼前的境遇換取今後的前景或者她以為終會到來的幸福,她把這樣的取捨諉之於子女,她是為子女行走至此,不能為了現實的便利放棄掉今後的可能性或必要。她感激龍學仁,感激他竟肯在這種內外無援的情況下還肯明白地表示愛戀著她,她沒有欺瞞他,她也是愛他的。但是她權衝後知道,現實是一回事,前景的期待可是更強有力引誘。歷經艱難險峻,她太知道愛情不能當飯吃,金錢或前景才是生活的憧憬,她了解金錢本身之力量勝過一切,龍學仁不會有更遠大的前景,他是好人然而不是有力量扭轉命運的人,一路上她受的苦己夠了,拖累著子女,吃穿都是問題,如果前景有可能變好,她這個做母親怎不能帶引子女去爭取去搏鬥,她也有罪責感,她不能沈陷或滿足於現狀,不論感情,相對於龍學仁,她清楚感知唐餘堯絕對是個有辦法能出人頭地的配偶。

惠芳也不是不知感恩圖報的,但她梗梗於懷提出兩個問題龍學仁並不能說服她,那可是她與子女能否生存下去的真正隱憂所在,更是逼得她非出走的根本緣由,她不避艱辛危難疲於奔命之所為何來?龍學仁一直不能正視這問題徵結,他的爭辯從未觸及惠芳所要的答案。

當然她和龍學仁相處以來,確實彼此這麼談得來,相似的地方這麼麼多,而且已經那麼熟悉了,他的行事心態都跟她相似而接近,她跟他說:他跟她所認識的共產党員都不一樣,不是個理想主義者,為人處事一點也不冰冷。不像她二姐李惠芬和她父親的如夫人,把她從監獄裡放行的廖瑛,她的命是廖瑛救回來的。廖瑛和她二姐,她們都是理念與行動劃一的女性,為著理想或達成工作,性命或家庭都可以不顧,她們是以思想來決定她們的行動與生活。然而龍學仁卻不是,他和她一樣底平凡,是遯落於日常生活的瑣碎之中的小人物,只恨不能從世間爭伐搶奪中隱遁而去。

她說他:

「你雖也是共產党員,無神論者,還成長在工農革命戰火中,可你表現得卻不全然是信仰馬克斯的社會主義者,你的理念與作為卻並不嚴守共產主義教條。你說我是小資,可是你也好不不到哪去,身處無產革命之中,你卻不能全心全意投入其中。」
他雖不完全同意,可也沒有反駁她,反自承錯誤般地坦認:

「對革命的認識不夠,是溫情主義,而陷入情網的他更使得他像似個人道主義者。」
同時,他也反過來指證出她可是更加矛盾與不可解釋:

說她輕易放棄到手的熱烈愛情,與一個誠篤的人對她的愛與照應,以及組識並維護一個家庭的熱誠,而去投向那遙遠,既不可知、又全無把握,而且全然不切實際地,帶著三個幼小的孩子去冒極大危險去投向一切都不切實的兇險邪惡的未來。

她是矛盾與不可解,她感覺到自從受盡獄中折磨出來,開始覺著自己更適於受苦,她是屬於這一代流離於戰亂的人家,無視於帶著孩子的麻煩與不便,她已慣於行走於路上的不安穩,傾向於種種磨練與困境的應付。

她以宿命地口吻為自己作預言:「也許我還可活上好幾年,也可能就此即將不久人世。我命定非得選擇這麼樣底一條路。」

唐李惠芳是這樣的表白,雖是掏肺吐腑般地表達出真誠無私底面相,然而內心裡卻不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私心偏袒。她作出這樣決定,實是丟不去對唐餘堯的俊朗耀眼與渴望,雖然龍學仁個性成熟體貼,人又好學,知識豐富,可惜模樣卻差了,他的外貌近似粗人般地夯俗,跟她丈夫的風神宕逸不能比。她的虛榮心與情感的偏向讓她不顧一切地來選擇重回斷了線的伴侶身旁,而不是龍學仁這個踏實卻粗陋,棣屬於土地、出身於莊稼的軍醫。他們是不同的,龍學仁說得對,她即使身陷工農當家的無產階級國度內,仍然自持於她的小資產階級意識。

她不能說沒有罪咎感,隱隱中,她覺得她終會為自己的渴望與不明智付出代價,龍學仁是難得底誠摯真心的好人。兩人相處以來,他一直耐心又和善地照護她及孩子們,然而這些優點及好處對於唐李惠芳都比不上容貌俊朗的夫婿,這是她的心結,女人和男人沒有兩樣,都只愛俊俏,只為表面傾倒。她是膚淺的,但她寧取這些。她曉得自己可能做錯了,孩子都喜愛龍伯伯,但她沒法,即使讓龍失望伤心,做個忘恩負義的女人她也要奔向唐餘堯,這是她一個人的決定,表面上她冠冕堂皇地為了子女與父親團聚,但她知道不全然是那麼回事。她清楚地明白龍學仁作個丈夫,甚至作為她子女的父親無論個性和人品上都更為合適,小孩喜歡他,尤其大女兒小渝,她看得出她對伯伯的心儀與喜愛。但她寧可取往未知去突破,去冒險,寧願放棄握在手中的鳥,投向未知的未來。

當然,感情的傷感之外,唐李惠芳並不全然是讓喜慕愛悅蒙蔽她的認知及判斷,現實就是現實,她己經歷盡滄桑,過去的時光再也不復回首,她作這樣選擇實是為長遠考量後的深思熟慮。她己不復是初解人事的春情少女了,她已沾盡人事。龍學仁雖表示願意不顧一切來娶她,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這樣的人應是沒法丟棄家中等候的妻子與家人,他是個情深義重的好人。而且彼此明白在現今共產党的新社會裡面,一切都得交待清楚,她的身份,孩子們的生父與她自己的家世背景,都會是她和他無可脫逃的背負與宿罪。他加入共產党年資不深,而講究與國民党和舊社會不同的共產党會容得下他倆這種背棄社會禮俗的私下結合嗎?能容得下他們安穩地做對野鴛鴦嗎?這樣的新社會已明白地表示容不得像他們這樣苟合的野鴛鴦。縱他一廂情願地要陪伴她繼續生活下去,甚至為她亡命天涯,但她不得不放棄他的建議,為自己也為了子女前途著想她得拒絕他。她的決定沒錯,她是為了子女千辛萬苦去尋夫,無論怎樣,她要去尋的畢章是她子女的父親。

理智上唐李惠芳認為她不能不作此取捨,但情感上卻又不能不覺著自己的差勁,龍學仁是她今生可能碰到最可貴的男人,是唯一使她心靈激盪甚至感染相印的男人。她被撕扯成兩半,她的不忠實不牢靠甚至不貞是雙向的,一方面還在為遠在天各一方的丈夫吸引,一方面又為自己心性上對龍學仁的背叛慚愧,她恨自己無能為力地為唐餘堯蠱惑,也為自己性向屈就而罪咎。這種罪咎除了對自己意志地無能為男人之色相的趨就而屈服外,更為自己現實與虛榮羞赧。

相較與唐餘堯,龍學仁是粗陋的,他不出色也較不體面,但徵結並不止此,龍的出身與身份使他一輩子得在低下階層打滾奮鬥。更糟的是龍不以此為憾,不以此作為動力,為之力爭上游,他安於現狀。可是出身於國民党高層將領家庭的唐李惠芳可不同,她是見過場面的,即使眼前龍困淺灘,受盡屈辱危難,可她仍斷不會以這樣的人生為己足。兩個男人,她私下不會不比較,甚至寢食不安地一再折騰於就此或就彼;龍學仁並不僅止於外貌上,更且在社會地位與成就上不如人,唐餘堯是高一階層的人士,龍學仁則注定一輩子要在最基本的生活環境裡打滾。龍學仁當然會更愛她,更珍惜她,然而相較於生活與前途,這並不打緊,同時,她自己的喜慕才是決定取捨的關鍵。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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