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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 2 (下篇) 大地沉淪 《13》 ★★★★★
2024/01/06 12:05:44瀏覽183|回應1|推薦10
13 目蓮救母

他們在山嶺暫歇在山嶺期間,山泉清果。龍伯伯更還捕捉到一隻松雞還有一隻候鳥給小孩和大人進補。飲食烹飪雖簡陋卻無缺,五個大人小孩過得頗自在。

惠芳帶著小孩這一年來時時刻刻都在擔驚受嚇,加之一路逃難奔波辛苦。力竭之餘,不想行到這個失事撞車以致造成她早產的關口。不幸而又幸運的得以遇上龍學仁這個男人,他成熟敦厚,更且讓惠芳吃驚於這種情形下竟還喜愛上她。他願意盡力幫助她,對於正陷
於一籌莫展的產婦,委實太難得了。

幾天下來停留山間休養,著實讓大人小孩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好不容易可以悠閒自在地過幾天好日子,她幾乎願意就此賴住下來不走了,只是龍學仁的才到手的差事可不容他擔擱,幾天休養後,他們非得整裝出發南下。

龍學仁家鄉很苦,小時候,家裡早早幫他娶過親,抗日戰爭時他輟學投入共產黨軍隊打遊擊。從此一路隨著轉進,隨軍遷徙各地,不曾歸鄉過,他在軍隊是醫護兵,學會醫護工作,所以後來隨隊伍進駐在安徽時,郷下駐地醫葯缺乏,他下放成衛生員,看病診療成了他的專業。安徽鄉下一直是長江下游最貧困的地區,他待在裡面出不來,直到最近他原先在遊擊隊裡的直屬官長成了南昌市委會書記,書記一向賞識他作人作事,上任後來信調他去南昌任職,他因此才得以脫困鄉下,準備去城市任職作幹部。

惠芳問他家鄉情形,難道這些年來都沒回去過嗎?

他回道:「自中學輟學出來後一直隨著軍隊和醫療隊進駐各地,前年隨隊伍進去山西作戰 ,不可能離開探訪家鄉,迄今尚未曾回鄉過,現在想起鄉關何處,只覺雲煙蒼莽。」

惠芳再問他:家人和妻子情況如何?妻子跟他感情怎樣?難道都不思念?

他說妻子家裡聘的親,那時他年事尚幼,相處時間又短,談不上感情。

「但是一個人當兵長久流離在外,家鄉裡人和事總是伴隨自己,思念當然不時都在思念,隨時都在叨念。自己一存足些錢,就不時寄些錢回去,家鄉是窮鄉僻壤,我心中老是惦著若積夠錢就回去看看。」

惠芳聽了,跟著唏噓:

「每家都有本吐不盡的苦難經,全中國人民兩三百年來都是戰亂流離。我們家境原來算是不錯的,可我也是出了家鄉,就一路流離,走到現在,半個中國都走過了。」

「我倒沒那麼多的感時傷淚,渾渾噩噩就這樣過來了。更不用說身處於中國人民革命過程中必要的犧牲。我的遭逢及流落,若照我家裡說法,只當做自己的命罷了。」

「你說的對,過去了的人生,沒什麼好感傷,我也不會感傷。」

惠芳同意他的說法:「無論怎樣的過程,只要活過來也都過去了。」
「說來像我這樣小資產階級出身的更不宜用跳脫開的眼光來為自
己命運悲嘆。我也像你一樣,從小自家裡得來的庭訓,也是教人認命,我向來認為自己遭逢任何型式的苦難全都是自己命定的,事實上也是。再說,無論怎樣地艱辛難耐,身處其中除了身受的磨難,甚至難受至無以渡過外,事過境遷後,也很難說明其之為苦,既然渡得過,所有的苦也都過去了。」

說畢,她又覺著不妥,又謹慎地加以釋明:

「可是在現今新社會裡,我知道這種說法是不對的。我的出身使得我必須接受人民評鑑,在現今的社會再也不能都歸之於命運作祟了。」

「是的,」龍學仁頷首認同她的自白:「我想也是為了這個緣故,黨一定要把過去這類人拉下來評估與審判,否則怎可跳脫開封建的框框來接受下中工農再教育。」

「這樣子活過來,讓我深深覺得,折磨苦難一過去,也就不成其苦難。我是說,現在無論受著怎樣的苦難相較於當時在水牢裡的苦難,都不能算是苦難。」

「只有在困頓中掙紮,幾乎沒有期冀的等待,那才叫折磨。長久待在鄉下期間,前途全無展望,一天天地數日子就是當時寫照。」

龍再申明他的體認。

「說得是,」惠芳同意:「只要有期盼,就可以忍耐。我現在帶著孩子就是因為有著全心全意的期待,期待路程走得到的,只盼完成心願,這樣漫無邊際的路程就成了可忍耐的迢迢長路。再想到身陷在水牢裡面,那時候,莫說全無希望,活下去成了侈望,那種苦難是純粹在受苦,並非由於死亡就在身旁,而是全無盼望,期望整個被消滅,受折磨下去除了折磨本身,再無其餘,苦難創痛麻痺到甚至死亡來臨都無所感。」惠芳說:

「經歷帶給我的不止是領悟,更多且是淡漠。受難受苦或受盡痛楚的折磨,巳使我不再看成多麼不得了,當然對前景的期盼還是在的,可是意思內只可說成出於對子女的寄望甚於自己,若就我自個而言,我己很願意淹沒在群眾裡面,沒沒地活過一生,不再有何期盼。」

「我也一樣,我想生長在我們這個環境裡,自身的感覺不得不逐漸磨溶於群眾與人民裡頭。這麼些年,我們生活成長於群眾中,就不得不把自己命運與所有人綁紮在一起,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認為一個人的厄運不應牽連到與別人繫在一起,當然事實上也不可能全然綑縛在一根繩索上,一個人的得意出頭就是他人的罷黜整肅,這可是相互對立與起伏的,共產黨教我這樣認識,我這一生也都在逐步逐項來認明種種事實。所以,當然若說是命,也不全然是運命,我可是從領悟讓以往的觀念破碎。毛主席更明白教導我們與命運相爭,與天鬥、舉地鬥、與人鬥,這也是整個中國共產党生存方針。」

「這是我由經驗裡面學習得來的生存法則,當然心內的層依然還保擁另一面,不容讓外觀事實消去的一面。」

他頓下來斟酌用詞,旋用慎重的態式說明:

「此刻因為面對著你,我才敢敞開心胸說亮話,多少年來我並沒有完全清滌掉自小封儲的封建餘緒。那些溫情主義、不前進、不革命的思想並不曾完全滌除乾淨,慚愧地依然留存於心裡頭。當我說到與其歸諸運命,則所有遭遇都是該得的,我所含蓋並不是命定的現實過程,反而正好是相反的體認。醫療工作使我不斷接觸生老病死之後,使得我既不能相信命運,也不能在精神上徹的地投入革命過程。你說你老在自問是否走錯路途,我則已經不再問這問題,若把走錯路歸諸於命運,也就不成其為錯,因之人自己是不會對自己犯錯,一切的後果都得視為當然。即使發覺走錯路,由於出於自己抉擇,因此也不成其為錯,都成為當然的現實,當然無情的現實。」

惠芳吃驚於他的坦白,忍不住警戒他:

「你這樣說是會有後果的,難道不怕麻煩?。」

「我把什麼都告訴你,因為是你,是因為面對著你,我才把自己另一面翻攪過來。你不是革命群眾,你是我愛上的叛逃份子,你不會出賣我,出賣我也挽救不了你,我為何不向你吐露一向埋沒掉的醩粕?」

他幾乎是在向她表白,表逹他的向內一層,吐露愛的纏綿。

惠芳沒說話,她不能不動容於這個萍水相逢的人突來的剖白,他確實對她好,她有點不知如何承受,事情來的太快,出乎她的意料。她覺得他的心不全是共產黨員的心態,他為何向她承認自己革命態度仍不夠積極,更甚至坦然表露封建遺毒仍浸染盤住他生命的層。
她不能瞭解他,不能理解為何向她吐露如許多,她只是過路奔向遠適外域丈夫的婦人。她清楚,他也應更清楚,他們彼此間清楚不會有任何前途;她除了拖著國民黨遺孽三個幼子註定不能有所發展外;她的反革命份子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讓一個身為共產黨員的幹部的人接納。更何況他自己家裡還有結髮妻子,一個志向純潔的新社會怎會讓基層幹部離棄合法妻子再與舊社會過來遺毒份子綑綁在一起。事實上,他們都清楚地明白所能有的只有此刻,而且最多也只有把握住乘此一刻好好地品嘗相處時刻。

這樣短暫的相處,突兀地交心,惠芳開始認得他這人浪漫得可以,並不如外表呈現那樣務實。他縱然植根並且成長在中國農民的土地上,可看來卻脫不了小資產階級之遺毒,龍學仁自己也像惠芳承認那樣私下讀多了翻譯帝俄小說和資本主義荼毒普羅人民的書藉。

惠芳自己可是已經過共產党牢獄慘酷的洗禮過來的人,她不能不清楚共產党是如何看待及對付她這個背負反動背景的小資產份子。她無法不從現實面考量她和龍學仁的來往。

龍學仁非常喜歡小渝,說小渝是她媽媽的翻板,知事的小渝也親近他,老黏搭著龍伯伯走前走後,一改當初母親生產時對龍伯伯的抵禦排拒。但是小渝媽媽在對子女看重上卻不像龍伯伯那麼看重大女兒,她仍然依循傳統重視子嗣,唐家的香煙長子當然是最重的,而小女兒雖是嬰兒卻對母親意義非凡。惠芳跟龍伯伯說,小女兒是她命裡的福星;她在水牢裡雖未像別人那樣受著刑虐,就是因為自己身懷六甲。同樣也因著懷孕才得以活命,撐到廖瑛將她以孕婦的緣故批示釋放,小女兒是她的救星,等於是她們家裡的目蓮尊者。她問龍學仁可清楚目蓮救母的故事嗎?

他回答:「舊社會裡封建故事,我們早已排斥掉,何況這個故事又刻意倡導迷信。」

但他又說,小時候鄉裡每逢過年搭蓬唱戲,上演的戲目裡總有目蓮探陰山這齣戲。然他己不十分記得故事內容。

惠芳跟他釋明說:「我小時候,我祖母最喜歡跟我們兄姐講解目蓮救母的故事,要我們懂得孝順。我在小渝這年紀就聽得滾瓜爛熟。目蓮和尚自幼出家勤修佛法,他神遊地獄時,見著他慈母亡魂在地獄受諸惡鬼折磨受苦,目蓮用盡法術解救不果,最後經佛祖指引,以食饌百味置盂蘭盆,齋奉十方僧眾,唪經超度,發願奉行佛經戒律,其母亡魂方得脫離苦海。」

「那麼這個女兒你準備叫她小蓮囉?」

龍學仁問她。

「她是該取名了,你接生的,應由你來幫她取個好名字。」

「合適嗎?不等她父親來取?」龍反問她。

「算了,她們父親就算見著,也不曉得是哪百年的事。只要你肯取,我們感載都來不及,哪有不合適?」

龍學仁低頭思索一番,半天才回覆:

「她的兄姐都以出生地為名,她何不以仙霞嶺為名?叫她小霞如何?」

「叫小霞甚好,」惠芳點頭稱是:

「她們這一輩在唐家排行是祈字,那她就叫唐祈霞。」

「她姐姐哥哥是唐祈渝、唐沂寧?」

他追問。

「是的。」

龍伯伯知道小渝學名後,開始改口稱喚小渝為唐沂渝。

唐沂渝經常以覬覦的眼神在一旁望著老與媽媽話說不停的龍伯伯,讓龍伯伯疑心這小女孩似己懂得成人間的事故。他避著小渝問惠芳:

「小渝模樣太懂事了,你覺得她會明白我倆的關係嗎?」

「她很懂事,有時我覺得她太聰明,使人有點擔憂。」

「倘若她五歲多年紀就懂得這些,可讓人疼惜得難過。」龍伯伯憐惜地表示。

「你疼惜她和弟弟,可是被逼著在這樣的環境成長,有什麼辦法?」惠芳也為她的兒女惋惜:

「小渝真是苦命的孩子,她小小年紀儘看到萬不該見著的,她三歲時就看著她父親當著她面痛打我,差點把我打成小產。從上海出來前,他倆看著親娘被共產黨公安逮捕而去,情勢極端緊急下逼得他們母親跪地磕頭硬生生地把她倆託付給外人。輪到現在生這個小女兒,她姐弟倆更是悽慘,跟著母親流落山野,眼睜睜望著媽媽早產不下地,不是遇上你這個赤腳醫生,不說嬰孩生不下來,弄不好三母子就得露屍江西山嶺裡,我這個母親真虧待他們姐弟。」

「你怎能怪罪自己哩!種種堅難困苦情形下能由得了你嗎?你可是拚了命維護他們,你這位母親已完全盡了做母親的職責和犧性。」龍學仁嘆息:

「小瑜實在難得!你生產時,她堅持守在你身邊,不讓我接近。一個才五歲的女兒就懂得維護媽媽跟弟弟。」

「苦難的孩子,懂事得早。」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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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iyumo&aid=180221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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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書玉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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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0 14:21
嗯....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但小瑜在此變成小渝了嗎?
莫大小說 (iyumo) 於 2024-01-16 08:59 回覆:
感謝指正,文中錯白字層出不盡,我也在校稿中。非党感激您給我留言,這是我再上傳這篇小說以來得到的第一篇留言教正,對我彌足珍貴
莫大小說 (iyumo) 於 2024-01-16 09:04 回覆:
目前UDN 又出問題,沒法修訂,待明日再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