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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 2 (下篇) 大地沉淪 《11》 ★★★★★
2024/01/03 21:57:59瀏覽118|回應0|推薦10
11 赤足醫生

赤腳醫生姓龍名學仁,是山西晉城人。惠芳事後深感慶幸,在最危險關頭四顧無援的情況下,這個富助產經驗的山西人竟然特地回頭來找尋她們母子,最後不但找著,還適時趕上生產的時刻。

她全仗著他的幫助得以母女均安。她不得感嘆自己實在夠幸運,在那樣緊急嚴酷的情形下,竟然能 萬分僥倖的靠著這位赤足醫生始得以度過場生死交關的搏鬥。

她一路以來靠著廖瑛逃脫了牢獄生死鬼門關,現在又是一場大難不死,她確實是有貴人相助的福氣。惠芳不得不慶幸自己竟有這的好運都讓她遇著一再在最危難的時刻遇上自己的救星。


感激之餘,她不避忌地告之他,她往南方走避的真正目的,她率直地述說自己的打算,是希望最後混到邊界,最終目的是要出境到香港尋覓兒女們的父親團圓。

龍學仁得知她的情況後,也跟她表示他要去地方是江西省會南昌。他說原先的打算是黃鱼車到了上饒之後,再行找接駁的交通工具,如一時找不到無黃魚車,逼不得己就只有步行去上饒,到了上饒再行想辦法去南昌。

他跟惠芳說上饒離江西省會南昌不遠,只要到了南昌要再往南行就不應是大問題。他跟她建議從衢州直到南昌之前這一路他們是順路,他打算跟她一家四口一道走,唐太太單獨一個人在路照護三個小不點很不容易,女嬰尤其是剛剛生下來,更需以全付心力應付,龍學仁表示順著一路下去他幫忙她接手照應她三個子女。

唐太太在這種情形下怎能不求之不得,她原本就是走一程算一程,想一路慢慢挨到廣州,她被情勢逼得出走並沒有任何特定計劃。

原先帶著兩個大的,一路上已讓惠芳心力交瘁,現在又加上剛出生的女嬰,她實已沒有遺力來考慮要如何處理及應付。惠芳被情勢一路逼迫陷落入眼前的困窘際遇。原先帶著兩倆子女本就是走一歩算一歩。再來難產生下一女嬰她更不曉得一路上該如何照應三個小娃兒食衣住行拉撒睡。一個人掙扎逃命於迢迢遠路了走一歩是一歩,她能如何應付?現在有個人肯自願應允在一路長途跋涉裡上幫著照料一程,對惠芳言是天降救星,豈有不好的?求之不得的飛來的運氣,天上掉來的好事委實是她們母子四人得著神明的保佑和屁護。

然而惠芳心中還是忍不住要犯疑,既已經靠著這人接生,已經感激莫名,現在更進一步肯自願陪她一家四口走到南昌,她能說什麼呢?但也不得不退一步打量這人有什麼打算?這可不比隨隨便便上路去旅行,哪會有人一無計較跑來陷身泥沼?惹這樣一趟渾水和麻煩?一個拖著三個小不點的婦人,除了累贅,什麼也沒得。她全然不能了解這個人,縱說此人宅心仁厚,情願不計代價來助人。可她不得不猜忌犯疑,怎值得這樣勞心勞力的為素昧平生陌生人如此付出?惠芳不能暗思他可能喜歡她,原先在路上就覺得有異,他雖沈默不多話,但有意無意間惠芳可感覺到他的眼神不時瞟來。但她自肘一個千里投夫,帶著兩個小孩子的孕婦,怎會有這等事?她自己落得這付模樣及境遇怎生任何佻逹念頭,縱算有人有好感,她可怎麼也不敢叉想開來。

但他是有意的,哪會跟著大伙走了,又特意回頭來找她母子?尤其身處這樣混亂地區與時候,戰火蹂躪的地方,人人自顧不暇,山裡面難說未有遊擊隊,更有可能是土匪出沒,前景難卜的,他怎會願作出這樣犧牲,尤其對一個萍水相逢素不相識的婦人。即便他可能對她有好感,但她是這樣一個拖著一身最大麻煩的有夫之婦。她不由想及他肯這樣做,為的是什麼?尤其像她現在能有多少姿色,她最最醜惡見不得人面貌他都見著了。她不能不自問,愈問就愈不可解,她不能想像天底下竟有這等全不計較的好人。

再來他們就得動身朝衢州行進前行,去到衢州才能往各自的目的地前進。但是他們眼前得待在出事的卡車裡宿上一兩夜休養,為著等待惠芳產後癒合恢復至少的體力,才好跋涉上路。

山上春寒料峭,夜間酷寒,惠芳先前一個人帶兩個小孩負荷不了多餘的行李,拿不動的衣物只得扔棄。現在山間卡車鐵皮禦不了寒,小孩子凍得發抖,又悔恨當初怎麼樣都應多留些。荒山野地,除了躲在卡車內無物禦寒。還好龍學仁行李包袱裡帶有備份衣物以及一床禦寒的厚被褥他都拿出來提供給惠芳母子禦寒。 惠芳過意不去,跟龍伯伯婉拒不肯接受。

龍學仁說:「這個時候你還客氣什麼?你是剛生產的孕婦,身体極端衰弱,再受涼,不要命了嗎?不好好護衛自己和三個孩子,你想幹嗎?我衣服夠多,這時還跟我計較什麼!」

惠芳聽他這麼說,認得事實確實如此,只有坦然接受的份。但她還是堅持把自己的棉被讓伯伯使用,不能全讓她一家四口全霸著所有禦寒被褥御寒。。

禦寒和過夜之外,尋覓食物更是要緊,因著光生吃野生果實實不足填飽消化快的小孩子的腸胃。

龍學仁發覺雨後腐樹根上生長出各式各樣的草菇和蕈類,常年待在鄉下的龍伯伯分辨可食用蕈菇和野菜遂帶領兩個孩子採擷顏色素淡的新鮮菇蕈和野菜,這就使得大人小孩得於免於受飢。

如此環境,胼胝相處,過了不久,惠芳抵不住心中存疑,特意問這個留下來解救她的人:

「昨天過了那麼久,我想你們全都走了。我折騰得一直沒法生出女娃兒,直到天都要暗了,不想你竟還在,你難道一直留在這?不打算跟大伙一道下山?」

「你離去尋桑甚那一刻,我當時就觀察到你的神色態度有異,有些預感。」

龍學仁解釋:「等到司機拖著板車回來載傷患,大夥整頓好準備動身去村子,裡面獨獨少了你母子三人,一時找你們不著,都認為你們避開大眾自顧自離去,大夥沒有理由再等,否則又得一夜留宿野地,可沒人願意。大家都是趕路的,沒人願意浪費時間在一個自動跑開的乘客身上,吵著動身。

我當時就想不對,你可能有困難,況且一個大肚子女人帶著兩個小孩,怎好獨自留在山野中,不要被野獸叨去了。於是先隨大夥走到近村的路途上,看好路線才又轉來,直到找到你們。」

那個自稱赤足醫生的也有他的疑問:

「你身上什麼都沒有,如非我來到,到時胎盤下不來,你準備如何割斷臍帶?」

「這時候還不是有什麼就用什麼?碗筷是夠堅硬,如不行,至不濟,我身旁邊也準備好一方尖銳的石頭,到時可用來碴斷。」

生產的當夜,惠芳和孩子們經歷兩日夜車旅顛簸勞頓,以及車禍和難產的雙重折磨,讓她們倒頭在車板上立即睡去,終於得著一夜好眠直到天亮;即使伴護著嬰兒,她仍能沉睡而眠,疲累和身心負擔壓垮了她。

可是再過來的第二夜,她的神經裡頭像似注射滿了硝葯,激奮難熬,使得她一整夜,怎麼都睡不著。除了顧慮及照料嬰兒的注意力牽扯而外,許是艱難的生產過程和車禍的過度驚嚇,使她睏睏醒醒,無法入眠。

惠芳躺臥睡眠的鐵板,原先是人們蹲著打盹的車板,帶著孩子一路行來,有一餐沒一餐,路上買得到什麼找到什麼,就吃什麼。野地大小便,和畜生沒兩樣,今明起身之後,更得徒步走千里。她想著這不僅是她個人的坎坷流離的生命歷程,同時也就是典型的整個中國人民的苦難命運。

在她個人的感受上,無論遭逢怎樣的困難猶在其次,而是身體上承受的痛楚與苦難才最大的折磨。一個人離開丈夫與家人家庭,孤單地四顧無援地沉陷在共產党新政權裡面,還要承受國特家屬這黑五類待罪的身份,種種恐慌失措以及相繼而來的苦難、身心煎熬實已逹可承擔之極限。

這樣的心身的壓力,尤其身體承擔的痛楚與折磨,回想起來幾乎可將自己磨成韭粉。她不能不慮及自己究是如何承受過來。

經歷著活下來的可能性或許全賴於有意無意地將之遺忘,不讓其在表層意識裡浮現。她不由察覺到若非此刻刻意地推索追溯就會於隱隱無覺中在記憶內層將之抹煞,她有種感知,若痛苦變得無以忍受之際,下意識會將腦部知覺系統關閉。

她是在痛楚中成長,擁擠不堪火車裡面汗臭淋漓人擠人的痛苦,黃魚車顛簸的酸楚難耐,背負牽攜行李小孩重量乘載的痛,當然所有的痛苦總結就彙集在於生產和水牢。陣痛和刑虐的痛。即使倦極昏睡過去,也立即為噩夢驚醒,一再驚醒後,她只依稀記得夢境極為恐怖,可又追憶不及到底發生了什麼?愈要追憶,就愈發覺著腦際一片空白,全都忘棄。無論夢中是如何驚心動魄,怎樣荒誕可怖,記憶裡卻一點也不留痕。她一再費神追究,就是覓不回一絲印象,即使是否關于她丈夫和她的事?都讓她追究不著線索,一無踪跡。

念及她的夫君唐餘堯,想著她又為他生了個妹妹,然而那人卻全無所悉,一點也不曉得她和孩子們的狀況。已逾半年了,她得不著任何訊息,自從流落在外,更是不可能和道他的狀況。她和孩子承受這許多苦難,他一無所知。

她想唐餘堯現在會是什麼樣的狀況?她想他應是過得還不錯,他這個到處兜得轉的人最善於自保,同時也離不開女人,然而她又能如何呢?身處亂世能怪他不取得所需嗎?她沒有那麼在意,她不是妒婦,和他完全不同,他絕不能接受她的出軌,然而即令如此,即令她自己陷身在此刻的困厄之境,她仍不覺他有何不當?她所想的只有她背負著三個孩子的重擔熬得下去嗎?但她不能不思及自己和孩子們終究會見著他,一家團聚嗎?她一無選擇,除了帶著孩子一步一挪地往前挪去。

然而這樣的一步一步往前挪,是多麼艱辛困苦的路程,就這麼一段路,尚未走出浙江境內,她一個人已歷經且承受了這許多困厄與重擔。坐火車、乘黃魚車,徒歩溫州鄉下一路南逃,橫過阡陌田野、攀越山嶺,一汽車上都是人,中間歇停時,引擎蓋都睡滿了人,為了吸取引擎的熱來抗寒。

惠芳處於事後回顧又覺得所思索者雖是當時狀況,可也不能就十足地認為十分貼切,透過想像,思及如若超過感官之能承載範圍,她確知自己會在下意識將腦內的意識或知覺閥關閉。除非外力或他人再喚回她過往的意識,像在典獄官那兒有人用冷水又將她淋醒,讓她再田到昏厥前的現場,在回神之前她應是處於假死狀態。

她覺得處於痛不欲生,或超乎極限的情狀下,人的自保本能也許會盡可能底蒙蔽自己,讓感官死去。回饋思索自己所承受的這些痛楚過節,又覺得事實上是並不曾完全照自己經歷或臆想 ,她已確切知悉那是無以替代痛楚與艱澀難挨,再臆及當下時刻的感受,她已悉繼續承受雖是不能忍受過程,然經歷過後,身心癒合或遺棄能耐又使得承受的經歷不那麼難耐,人似乎是不斷往前成長,過去則是一段枯萎而且在感知上淡漠稀釋掉的過程。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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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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